《雪山》夜帘

2、二

　　三郎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父亲问他要不要穿厚点的衣服，他朝父亲挥了挥手便出了门。他从来都是这样，这是否是一种冷漠，三郎自己也不知道，他总是觉得自己和父亲之间少了点什么。
　　现在三郎蜷缩在突出的岩壁之后，山风卷挟着雪片疯狂地呼啸，在山谷里肆虐横行。他着实没想到暴风雪会在这里出现，而且来得这样急，这样猛。
　　这里是三郎正在寻找的那种草药生长的地带。半山腰之上的一块狭长草甸，散布着零星的药草。天气晴朗时，从这里可以看到山下他们的家，那条河，还有极远处的平原。
　　现在三郎只能看到淡绿色的暴风雪把一切都罩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由于暴风雪遮蔽了阳光，三郎的眼前一片昏暗，除了飞扑到他脸上的雪花，他看不到任何东西。狂风袭面，他无法呼吸，并且这让他想起来之前在河里潜水摸鱼的感觉。这样的冷，这样的窒息，这样的漫无边际，被水沉默地包围。他很困，尽管拼命在和寒意做斗争，但刚刚想到摸鱼，他自然而然又开始回味烤鱼的滋味，还有鲜美的鱼汤，现在要是能有一碗鱼汤该多好……
　　三郎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他想到很小的时候那些从门口走过的“怪人”，一个个穿着奇怪的衣服，背着和鱼篓一般大的背包，手里拿着拐杖和小锄头。他们看起来有些疲惫，互相搀扶着走着。当时他只当那些人是从其他国家来的，之后他才知道那些人是地质勘探队队员，刚刚从雪山上下来。
　　那些队员在雪山上也会遇到这样的暴风雪吗？他们会怎么做呢……三郎的思绪穿过飞雪的封锁，回溯到多年以前。那时的勘探队队员们后来又去了哪里，蝴蝶没能飞出山谷，思绪终止了。它被一点点冻结，一点点碎裂，琥珀色的回忆出现裂纹，就像木刻版画被腐蛀，脱色。他感觉世界更暗了，声音在消失，他在逐渐从整个世界中脱离。
　　恍惚之间，三郎不知闭上了还是没闭上的眼睛捕捉到一点光亮。但他并不想为思考这是否是幻觉而消耗体力。
　　光亮逐渐接近，冥冥之中他好像感受到了一点温暖。
　　温暖……是如此的熟悉。它正在唤醒远古的记忆。
　　“妈妈……”从三郎的嘴里发出了一句含糊不清的嘀咕。
　　不知道自己又昏睡了多久，三郎再次醒来时，自己正躺在自家的床上，旁边火炉正旺。
　　扭过僵硬的脖子，透过窗户他看到了耸立的雪山，此刻正值日照金山。
　　明明已经无数次看过这种景色，已经对此习以为常的他突然激动起来，举起颤抖的手臂想要抓住那片金光。
　　“妈妈……妈妈……”三郎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直到他被人按了下去倒在床上，他还在重复着。
　　“这孩子，脑子被冻坏了。唉……”父亲和每一个来往的人都这么说。
　　但是三郎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是如此的相信，他的母亲并没有去世，而是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在那座雪山中。
　　三郎从此爱上了那座雪山，他时常坐在屋顶上面对着它出神地望着，看雪山之巅扬起飞雪，在灰蓝的天空之下透露出圣洁的光辉。三郎会屏住气，生怕自己的呼吸会吹散那些积雪，小心到像是在守护一个只有他和雪山知道的秘密。他一直从白色看到金色再看到黛紫色。潜水时三郎会想起它，捕鱼时会想起它，梦中出现它。
　　像是把自己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那里，三郎以此为代价找回了母亲。他与雪山从未如此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