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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沈牧星死了,我也哭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泪人模样。

      我已太久没有这么伤心过。

      我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问,沈牧星为什么会死啊。

      我想让他活过来。

      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回到琅华宫,见他最后一面?
      他临终时一定还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可那些话我注定都听不到了。

      “沈牧星……”我捧着他的脸,哭得满脸泪痕,“你不留恋我也就罢了,你连你的女儿都不管不顾了吗?你到死都不让人将她抱过来看一眼,能死得甘心吗?不只是女儿……你还有个儿子,他那么可怜,一生下来就被我送给别人了,你难道也不想见见吗?”
      我泣不成声地喊他:“沈牧星!你醒过来好不好……只要你醒过来,我就马上带你去见你的儿子,我把他接回来,好好对他,行吗?我知道我太狠毒了,只要你活过来,我保证会改的……”

      我撕心裂肺地说着许多好听的话,去哄一个死去多时的人。
      可他不会再理我了。

      事到如今,任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我悔恨至极。

      早知会算漏这一环,我就不该把事做绝。哪怕将盛国公父子扔进牢里关一辈子,用来吊着沈牧星也好啊。为何执意要杀了他们,硬生生将沈牧星逼上死路?

      到这一刻我才发现,只要沈牧星活着,很多事情对我来说都是可以商量的。可他走得太平静了,连以死要挟、逼我就范的机会都没给我。若他在服毒之前肯将我叫回琅华宫,举着他手里的毒吓吓我,我一定会妥协的……至少不敢在今天处死他的父兄。

      我越寻味越心疼,伸手轻抚他的眉眼,酸涩又无奈:“沈牧星,在你心目中,我就那么不在乎你吗?你宁可直接选择去死,都不愿试着与我周旋?”

      ……

      我守着沈牧星的尸体哭了一整个晚上。

      次日,我整理了情绪,开始命人去查——此前究竟是谁暗中给沈牧星送信,又是谁偷偷给他送了毒。
      我心忖,做这两件事的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可追查了数日,什么蛛丝马迹也没能找到。
      我猜想那个人多半一直藏在宫中,藏在一个我看不到的角落里,无时无刻地关注着我与沈牧星。且那人必定武功高强、身形敏捷,否则他很难隐匿在皇宫里,还拥有那么大的行动自由。

      我想了很久,也没有得出更多的眉目。那个人藏得太深了,我实在难以锁定怀疑的对象。
      负责调查的官员也迟迟没有向我汇报进展。

      而另一边,由于尸身不能久放,我只能将沈牧星的遗体送入皇陵,在地下为他挑选了一座最宽敞的墓室,又在墓穴内置了一口冰棺,把他放进里面躺着。墓室里堆满了寒冰,足以令他尸身不腐。

      我怕我会忍不住想再看见沈牧星那张脸,便用这种方式保存他的遗体。

      甚至还抱有一丝侥幸,幻想着他有一天会活过来。

      我还是不能接受他已经死了。
      就算是自欺欺人,我也仍要盼他回来。

      .

      数月后。

      我秘密出了一趟皇宫,打扮成平民模样,去看望那个被我送给别人养的孩子。

      当时宫人可怜沈牧星,特意为那孩子找了一户姓沈的人家。

      我到达这户人家时,一对年轻的夫妇正抱着孩子在院子里玩,半岁多的婴孩被两个大人逗得露出笑脸,“咔咔”笑出声来。
      我向那夫妻二人道明来意,他们便客气地将孩子递给我抱了一会儿。
      小家伙的手胖乎乎的,脸上也肉嘟嘟的,双下巴都露出来了。
      我摸了摸孩子的脸,问道:“他取名字了吗?”
      男人笑答道:“取了。叫沈忆星。回忆的忆,星辰的星。”
      忆星……
      我愣了下,点头称赞道:“这个名字很好听。”

      同这对夫妻浅聊了几句,我便留下一些银两离开了。

      却没有马上回宫。

      我整日待在皇宫中处理那些繁杂的政事,早已心疲力软,却找不到半分慰藉。偶尔闲下来,便会想起沈牧星横尸在我面前的那副景象……我心情太压抑了。不想早早地回去,就想在宫外随意走走,让自己缓解一下。

      我信步乱走,不知不觉就出了城门。

      这几日总是阴雨绵绵。
      天上又飘起了蒙蒙细雨。

      我身边的侍卫连忙撑开一把伞,遮在我的头顶,并对我说道:“陛下,请回宫吧,待会儿雨该下大了。”

      我点了点头,正要转身往城内走,却见前方不远处冒出一个奔跑的人影。
      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左臂抱着几幅卷起来的字画,匆匆忙忙地赶着路。
      那背影看上去很是熟悉。

      还没来得及思考,我便鬼使神差地从侍卫手里夺过雨伞,径直向那个人追了上去。

      “站住!”

      我大声命令道。

      那人猛地刹住脚步,缓缓朝我转过身来。

      在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我呼吸一窒。

      “沈牧星……”

      我不可思议地望着对面的人,低低念出这个名字。

      而他显然没有听清我在叫他什么,只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附近没有别的人了,他才微皱着眉问我:“姑娘为何叫我站住?”

      我不答话,只静默地注视着他。

      他淋了雨,黑郁的发丝上沾了许多小雨滴,像盐粒一般。就连眼睫上也挂了些水珠。他身上的衣服也被细雨润湿,就连手里抱着的字画都潮了。

      见我迟迟不出声,他便当我没什么事,索性就继续往前走了。

      我见他越走越远,根本没有要回头的意思。全然把我当成陌生人了。我心中刚燃起的希望,转眼就被浇灭了。

      他是沈牧星吗?
      还是……仅仅是一个和沈牧星长得很像的人?

      我一时得不出结论,撑着伞便要追上去。

      侍卫们紧跟在后,我怕那个人被这阵仗吓到,便让侍卫们远远跟在我后头,不许靠近。

      被我跟了一路,那人骤然停下步子,扭头看向我。

      他目光清澈地道:“姑娘是有什么事吗?我看你跟了我好久了。”

      第二次听他讲话,我刻意将他的声音听得很仔细。
      他的嗓音和沈牧星几乎一模一样。
      长得像可以算是巧合,可连说话的声音也那么像,还能是巧合吗?

      我出其不备地伸出一只手,揪住他的衣襟,用凶狠的眼神瞪着他:“你再装?”

      他眉头拧紧,一副遇到了疯子的表情,还用力想拿开我的手。然而他的手劲太小,掰了半天也没能将我抓在他衣襟上的手拿开。

      他忙着摆脱我,左手抱着的字画掉了一卷在地上。沾了不少泥。

      他正要弯腰去捡,我却抢先一步将那幅字画捡了起来,拿在手里展开来看。

      我对着字画震惊得睁大了眼睛。
      画纸上的题字,分明就是沈牧星的字迹……

      我登时怒得将那幅字画扔在了地上。

      他又想去捡。

      我却提着领子把他拽了起来,朝他冷冷发笑:“沈牧星,你骗得我好苦啊。还敢跟我说你不认识那个神秘人?你和他都配合得那么默契了,当时居然还能在我面前装得那样诚恳,咬死说不认识,你这个骗子……你借他的药,假死骗过我,这招金蝉脱壳玩得真好。今日若不是上天让我碰巧撞见你,我怕是要被你蒙骗一辈子吧?!”

      我都气得想打人了,他却满眼发懵地望着我,摆出无语至极的神情:“我听不懂姑娘在说些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姑娘自重,把手松开,莫要这般拉拉扯扯!”

      我气笑了。
      以前从来不知道他这么会装。

      既然到了这个份上他还要装,那我就陪他玩玩。

      我松开手,顺手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子,故意笑着戏耍他:“你长得这么漂亮,一个人走在路上太危险了,姐姐送你回家吧。”

      他:“……”

      我看到他脸红了一阵,便低下头思索了起来。我正要问他在想什么,他便忽然抬手指向我身后,惊喊道:“你看——”

      我当真以为我身后有什么情况,便侧头往后看了一眼。
      怎料,他却趁机跑了。

      他活生生跑在我前面,一心想甩掉我的样子……把我看笑了。
      这几个月来笼罩在我心间的阴霾,也在顷刻间散去了大半。

      我站在原地,凝注着那个已经跑远的身影,脸上不禁绽开喜悦的笑容。
      不管现在的沈牧星是假装不认识我,还是真的失忆了,我都不会追究。
      因为别的一概不重要,他能回来就是最好的了。

      ……

      他才跑了一小段路,就累得气喘吁吁,捂着胸口停了下来,再也跑不动了。

      我轻易便追上了他,却没再露面吓他,只暗中跟着他走。

      他的身子很差,自刚才剧烈跑了一番便蔫巴巴的,走路都没什么精神了。一副过度劳累的样子。

      我见他这般体弱,更加笃定了他就是沈牧星。
      只有被毁了筋脉废去武功的沈牧星才会表现出这种状态。

      我跟着他,到了他的住处。

      他住在一条小河边,木头搭的房屋,看上去已经很破旧了。
      也不知他是怎么找到这个住处的。

      雨下大了。
      屋顶有些漏雨,一滴一滴地溅在地上。
      他急忙找了个盆子放在漏雨的地方,接住漏下来的雨水。又找来一块抹布,蹲着将地上的水迹擦干净。

      接着,我便瞧见他在一口破烂的锅里烧燃了火,又淘了点米放进另一口锅里,掺了很多水,吊在火上煮。
      他拿勺子在锅里不停地搅,等到水烧开了,米粒全都浮了起来,确定不会粘锅了,他才放下勺子,拿了一支竹叉走了出去。

      外面下着雨,我不知道他还要出去干嘛。

      只见他脱了鞋蹚进河里,用竹叉往水里戳了又戳。
      我愣是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

      抓鱼。
      他在抓鱼。

      看着他淋着雨捕鱼的模样,我已经能想象出他这几个月过得有多清苦了。
      为了省米,连碗白米饭都舍不得吃,只敢用来熬粥。
      想吃肉都只能淋着雨自己去河里抓鱼。
      这绝对是我见过的最落魄的沈牧星了。

      曾经的他只是落难,却没有落魄过。

      我一阵心酸。

      这里的河水很浅,流动性也很小,虽不会发大水冲到他,但我还是看得很揪心。

      正当我想走出去帮他抓鱼的时候,他突然就拿着竹叉走上了岸。

      可我看他叉子上并没有鱼。

      直到他走得离我很近了,我才看到那叉子尖尖上戳着一条小鲫鱼。
      ——还没有人的手指头大。

      我:“……”

      那么小的鱼,别说煮汤了,就算烤了也不够塞牙缝啊。

      ……

      他回到木屋内,果然将那条小鱼放在火边烤。而后便从包袱里取出一身衣服,准备换上。

      这个木屋很狭窄,里面没有隔间,吃和睡都在一个空间里,他只能在毫无遮挡的情况下换衣服。——当然,他自己明显不这么觉得,他知道这里只住了他一个人,况且他是把门关上了的,不怕被人瞧见。

      可我瞧见了。

      不仅瞧见了他光碌碌的躯体,也瞧见了他身上那些与沈牧星高度一致的伤痕。

      我再也按捺不住,陡然推门而入。

      他被我的突然出现吓得当场石化:“你……你……”

      “你”了半天,他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羞得面红过耳,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只因他脱下湿衣服后,还未开始穿衣。

      他很快转身背对着我,怒道:“你出去!”

      我没理会他,兀自在屋子里找了两根可以当作绳索的东西,轻轻松松便将他捆了。

      我将一个小凳子搬到他面前,威风地坐着,像审犯人一样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别开脸,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我凭什么告诉你?”

      我轻笑了声,用力捏住他的下颌:“你再说一遍?”

      他哼了下:“我不想跟你这种没脸没皮的女子讲话。”

      敢骂我没脸没皮?!
      他恐怕是真的忘了,他曾与我做过几年亲密无间的夫妻……

      “我的粥,我的粥糊了——”
      他蓦然望向火上的那口锅,惊慌地喊道。

      我却冷眼坐着,不去救他的粥,也不放开他。

      “……米很贵的。”
      他挣扎着,难过地说。

      我鄙弃了他一眼,便站起身来,将那锅粥端了下来。

      我没再走回他跟前,只在屋内扫视了一圈,偶然瞥见角落里放着一个素净的花瓶,花瓶里插了一朵紫红色的通草牡丹。这朵花细节上很是精致,想必值不少钱。

      我弯下腰,探手摸了摸花瓣,疑惑地问他:“日子都过得这般清苦了,还有钱买这么好看的通草花啊?”

      他凶了我一眼,愤愤道:“你别乱摸我的花。那是我花光积蓄买回来的。”

      我笑他:“你就那么喜欢牡丹花?”

      他默然不答。

      但我已看出他很喜欢了。

      通草花最大的特点便是永不凋零。他买下这朵通草花,应该也是希望他喜爱的牡丹花永远不要凋谢吧。

      “我再问你一次,你叫什么名字?说了我就放开你。”
      我凑近去问他。

      他别无选择,只得老实交待:“我叫阿星。”

      阿星……
      沈牧童就是这么叫沈牧星的。

      到了此时此刻,我觉着已经没有再继续确认的必要了。

      这个人就是沈牧星。

      他就是沈牧星。

      我热泪盈眶,紧紧拥抱住他:“你失忆了对不对?以前的事你都忘记是吗?”

      他惊异地反问我:“你怎么知道我失忆了?我和你之前认识吗?”

      我耐心地告知他:“我们不但认识,而且还是夫妻。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一路跟踪你来到这个破木屋?我图你什么啊?”

      “……”
      他凝眉沉思,不出声。

      我摸着他的脸颊,轻轻道:“你先随我回家。等回到家里,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他犹豫了许久,才迟缓地点了个头。
      他心里一定在想,他身无长物,又没什么本事,我根本犯不着花这么多心思来骗他。

      见他肯听我的话,我才给他松了绑,又把衣服递给他穿上。

      跟我离开之前,他竟然还舍不得浪费那锅煮糊了的粥,还想吃一碗再走。

      我拽了拽他,无奈道:“不吃这个了。我带你回家去吃好吃的。”

      他抿唇,点了点头。才走了几步路,他却又倏然顿住脚,对我说:“等一下,我的花没拿。”

      我见他折身走回木屋里,将那个插着通草牡丹的花瓶抱了出来。

      他左手抱着花瓶,右手被我牵着,我领着他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返回皇宫的途中,他一直将那花瓶抱得死死的,一刻也不愿放下,生怕马车一颠簸,就把他的花瓶磕破了。

      我既好笑,又感动。

      尽管他如今不记得我了,但他的心还在本能地爱着我。

      或许他的失忆是那个神秘人刻意造成的。我甚至怀疑,就连假死脱身这件事,也是那个神秘人一手策划的,他事先并不知情。
      因为当时我已铁了心要杀他父兄,以他的性子,是不屑以这种办法苟且偷生的。
      但我想不通的是,那个神秘人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将他救出皇宫,并且还抹去了他的记忆?
      若说那个神秘人是为了他好,想让他忘记过去的事,无忧无虑地度过余生……那也应该把他带到一个远离京城的地方定居才合理啊。事实上却将他放得离我这么近,是怕我察觉不到他还活着吗?

      我内心无由地烦闷起来,实在揣摩不到那个神秘人是何心思。

      ……

      一回到皇宫,我便将人安置在琅华宫休息,又宣御医去给他诊脉。御医告诉我,他经脉严重受损,与沈牧星生前的脉象是一致的。
      我点头表示知晓,随即又带人前往皇陵,作最后一项确认。

      我来到沈牧星的墓室,看到装着他遗体的冰棺已经空空如也。

      至此,我已深信不疑,“阿星”就是沈牧星。

      再没有什么需要确认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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