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又得去世一次》信川

27、大皇子

　　“什么军需？”一艘皇家飞船停在军部大门，路过的人纷纷站定目送，只见星盟的新帝陛下走了过来，皇家侍卫的两位头领海伯森和多宪一左一右护在身侧，一行人气势非凡。

　　玛格丽特优雅地微微垂头，十分“客观”地替洛清锐解释道：“听说上一场战役里军部没有给洛少将分配粒子炮，害得洛少将只能自掏腰包向我们林肯家族购买粒子炮。”玛格丽特再次强调，“林肯家感念洛少将为了星盟和平付出的努力，派我来押送这批粒子炮并一千副外骨骼。”

　　“他向你买的？”斯炎问。
　　玛格丽特宝蓝色眼珠转了转——五折的另一部分钱是她填给抠门的亚尔曼的，所以严格来说，这些军需确实有一半算洛清锐从她这里买的。
　　于是玛格丽特点了点头。

　　斯炎皱眉。
　　既然是洛清锐问林肯家的人购买军需，为什么玛格丽特会反过来给洛清锐打钱？
　　“如何才能和洛大校一样取得林肯家武器的五折券？”斯炎微微一笑。
　　玛格丽特陡然警惕：“陛下，林肯家给皇家的军需可一直都是六折，您就别打趣我了。”她可不想让新帝知道朱丽叶玫瑰的事情，万一对方跟自己抢可怎么办？

　　他们两边人马聊的热烈，当着洛清锐的面就开始你来我往地套话搏心机，洛清锐对这样的场面没什么兴趣，脚尖一转就离开。
　　斯炎在身后喊他：“洛少将！借一步说话。”

　　“陛下有什么事找我？”
　　众目睽睽下斯炎不好开口，只能直视着他的眼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十分真诚，“我去旁边跟你说。”
　　其实此刻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斯炎已经整整两个白天黑夜没有睡觉，闭上眼就想起皇兄留下的信，睁开眼就浮现出洛清锐面无表情、不惧生死拆炸弹的画面，而梦里又全是热度灼人的火焰。这几天，他没有一天不煎熬，脸色也憔悴不少。
　　好在他轮廓立体，憔悴神色不过是徒增忧郁气质罢了。

　　洛清锐有些不耐——止疼剂没有那么管用，他昨天在修复舱里并没有休息好，此刻只想赶紧回家休息。
　　“陛下有事直接说就行。”

　　围观的看客悄悄倒吸一口气。
　　洛少将……这么不给陛下面子？

　　只有知情的姜达在心里偷偷冷笑：哈，报应来啦！

　　斯炎无法，左右看了一眼，收到眼神的闲杂人等乖乖低头离开，竖着耳朵听背后传来的细微说话声。

　　“我找到兄长留给我的信了。”斯炎哑声说。
　　良久，在令人心慌的沉默里，洛清锐才换了口气，“他竟然给你留了信。”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斯炎，犹豫了一下才问：“我能看看那封信吗。”
　　斯炎点头，将扫描原件发给了他。

　　在洛清锐离开前，斯炎说出酝酿了一路的话。
　　“……之前，是我错信证据，误会了你。抱歉。”肚子里想说的话远不止这两句，但此刻对着洛清锐冷淡的脸，许多话都说不出口了。
　　这一次，洛清锐没有拿出前两次刻意保持冷淡的表情。

　　他只是像一个普通的军官面对星盟君主一样，向斯炎冷淡且礼貌地略一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不管曾经付出多少，过去的已经过去，失去的也已经永别。

　　-

　　洛清锐回到家，从尘封多年的抽屉里拿出一张合照。
　　十多年过去，纸质的相片在塑封框里颜色鲜艳地安然沉睡，将三个少年人张扬放肆的生命时刻记录了下来。

　　星盟的大皇子殿下和传闻里很不一样。

　　在进入军校以前，洛清锐从星网、从各路媒体报道中看到的大皇子优雅且慵懒，行事极有分寸，不管对谁都留了三分余地。
　　但进入星盟军校，和斯云交手后，这样的认知被彻底推翻。

　　皇家出战神。
　　战场上的斯云异常危险，行事诡谲残忍，不给敌人留一点活路，倘若和他对上，最后必然只有一方能活着。

　　在熟稔之后，洛清锐同斯云讲过自己的顾虑。
　　——这样的战术，极有可能让人诟病他“凶残”“极端”，这对于储君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那时斯云笑了笑，没有说话，隔日却邀请他登上皇家战舰，旁观了一场战役。
　　星盗席卷了一整个星系，他们下手残暴，无数家庭分崩离析，鲜血遍地。
　　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某次战役里斯云大意放走了一批星盗，他们反扑回来，手段愈发变本加厉。
　　从战场回来，首次在战场看到婴孩尸体的洛清锐呕吐了好几场。

　　当他再和斯云交手，大皇子满意地发现，洛清锐的战术变得更狠厉、更果决，但他不会像自己那样处死所有的星盗，而是将他们全部变成俘虏关押起来。
　　洛清锐变了，但一切变化都是在他的原则范围里。

　　从那时开始，大皇子便隐约有预感——这个人能比自己走的更远。
　　他将自己自幼出征战场的所有收获倾囊相授，几乎算是洛清锐半个老师，因此当年收到斯云的信息时，他才会第一时间前往皇宫，并义不容辞地收留斯炎。

　　洛清锐看完斯炎发来的大皇子绝笔信，对着手里的照片发了很久的呆。
　　他找出斯炎曾经在自己意识投射里见过的，大皇子给还在酒吧中的自己发来的那条信息，犹豫片刻后转发给了斯炎。

　　两清了。

　　-

　　收到洛清锐发来的讯息时，斯炎正在和大统领通话，将那些此前向自己检举过洛清锐的军官名单交给严州，并让他务必“严处”这些污蔑洛清锐的人。

　　倘若一件事情的是真的，那么不用多查，处处都可辨真相踪迹；相反，当一件事情是假的，则处处皆是漏洞的注脚。

　　挂断通讯之后，斯炎把视线落在多宪身上。
　　一系列证据表明，那些星盗率先得知的消息与踪迹，自己在筹谋皇室回归那一年里诸多从多宪手里拿出来的所谓证据，最终的罪魁祸首都是这位皇家护卫队二队队长。
　　筹谋皇室的那一年里，自己对海伯森和多宪这两位皇家护卫队长多有倚仗，对方想要潜入他和洛清锐的家里放上一点伪造的证据也不是没有机会。

　　斯炎从座椅里支起上半身问道：“诬陷洛清锐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多宪低着头，声音很低：“陛下，您在云上吾舍时，没有尝试查过身边人的情况吗？我的父亲十年前罹患绝症，去世之前立了遗嘱，将他所有的财产封存在云上吾舍，留给我那个私生子弟弟。斯云殿下承诺说……如果我按他说的做，他就将我父亲寄存在云上吾舍的财产给我。”

　　斯炎一拍座椅，浓眉蹙起：“他不是这种不信守承诺的人！”
　　从小到大，父皇偶尔食言，母后不时缺席，只有兄长从来不骗他，是他最信赖的亲人。

　　多宪闭起眼睛，神色颓然：“我说的是不是实话，您自己去查就知道了。”

　　斯炎起身进了室内，不一会就阴沉着脸回来了。
　　他的光脑上还停留在云上吾舍发来的证据，又收到了洛清锐的信息。

　　已故大皇子对洛清锐说话的口吻平和又温柔：【清锐，你是我最看重的学弟，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军部的支柱。阿炎我就托付给你了，抱歉让你承担本不该你承担的责任，请你务必将他好好抚养长大。来宫里接他吧，在星盗赶来之前。】

　　海伯森带走了多宪，空旷的议事厅只剩斯炎一个人。
　　他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看不懂这个幼年时候让他崇拜的兄长，如今那些有关对方的回忆也都如雾里看花一样模糊且不真切。

　　当年那场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念头如惊雷炸响在斯炎的思绪里。

　　-

　　晚间，洛清锐接到了来自母亲的通讯。

　　洛母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洛清锐五官中的冷意都继承来自洛母，但气质上，洛母将冷艳与柔美结合的无比完美。

　　“儿子，听说你爸停了给你的零花钱？缺钱花吗，我给你打点？”
　　“母亲，我已经过了需要零花钱的年纪。您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说，不必试图贿赂我。”

　　洛母撇了撇鲜红的嘴唇：“和你父亲一样直白无趣。听说你最近和林肯家走的很近？林肯家的小儿子亚尔曼，你有联系方式吗？”
　　这时一只健壮的男性手臂圈住了洛母的腰，又有一直柔美秀丽、涂着黑色指甲的手拂过洛母的嘴唇，三个人宛如缠成一团的蛇在屏幕里扭动，画面暧昧又放荡。
　　“有我们还不够吗，嗯？夫人。”那男声十足年轻，委屈地说。
　　“你太贪心了。”女人的声音成熟，有些嗔怪。

　　洛清锐冷漠拒绝：“没有。以后再给我打电话请提前说明是什么事，否则我不会再接你的电话了。”
　　没事时儿子是谁，有事时拿钱买儿子干活，说的就是洛母。
　　他这畸形的家庭里从来就没有所谓父爱疑惑母爱。
　　没有任何事情值得期待。

　　洛清锐隐约觉得如今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对，可他抽离不出来。

　　斯炎这些天一直在给他发消息，内容无非是自己以前冤枉他了，而那些空口污蔑他的人他也已经全部解决了。
　　洛清锐起初没有回复，后来消息多了，他便直接把斯炎拉黑了。

　　日子眨眼过的飞快，一个月后就到了星盟的国庆日，正如古母星的华国人以新年划分新旧，星盟以国庆日划分前后两年的界限。
　　国庆节持续整整二十天，期间皇室要前往各个星球视察民情，接受各个星球的民众反馈民生抑或提些建议，这是星盟皇室的传统。

　　这一个月以来斯炎都在整顿上四军及其抽调人手组成的皇家侍卫，从头到脚重查所有人的资料，处理了一堆无法交付信任的人，上四军因此严重缺乏人手，因此斯炎便向军部提出要求，抽调第十六舰队人手过来填补上四军的空缺。
　　皇室开口，不管军部抑或政部只能服从。

　　在星际时代，皇室能取得说一不二的地位，凌驾于军部和政部之上，靠的是纯粹的实力，换言说，是财力和武力。

　　这次国庆皇室出巡，首先去的就是各个皇室私有星域及星球。
　　A代表星球的最高等级，从属为皇室私有，从A-1一直到A-59星系全是皇家私有。其中只有不到一半适宜人类居住，而另一些则是纯粹的旅游星系。
　　第一站从A-1星系中的A11类地球行星开始。

　　这是皇室阔别公众视野八年后首次再出现，新帝陛下幼年时被保护的很好，不曾多在公众面前露脸，因此大家对于这位陛下的心情是憧憬又陌生。
　　作为皇室出巡的协助护卫方，洛清锐被安排在了斯炎乘坐的皇家星舰【狼牙】上。

　　行程早早公布，A11号类地行星上的居民激动万分，整个星球张灯结彩，只等着迎接新帝陛下的来临。
　　“陛下！”“陛下您来了！！”
　　【狼牙】缓缓落地时，底下民众激动地高声呼喊。

　　舷梯缓缓落下，斯炎肩宽腿长的身材优势被量身定制的冕服全部凸显，缓步而下时侧脸沐浴在阳光里，照亮了野性与凌厉并存的脸。
　　民众的欢呼来到一个新的高度，不少人甚至在斯炎换乘的悬浮车起飞时跟着跑了好一段路。

　　斯炎显得很适应。

　　“今年的扶持金发放了吗？”为了庆祝皇室回归，斯炎将五年一发的扶持金改为登基前五年一年一发。
　　直白来说就是撒钱。

　　海伯森将手里光脑上的文件传给斯炎：“发放完毕。这是A11号星球财务官发来的报道。这几年皇室消失，所有财产全被冻结，不少星球上百姓日子十分难过，您这一下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所以他们现在才会那么疯狂。”
　　斯炎支着下巴了然地点点头，借着望向窗外用余光窥了一眼洛清锐。

　　已升至少将却连同手下整个舰队被迫安排成临时皇家护卫的洛少将正安坐后排，打量着周遭自己提前安排好的布防。
　　又冷又认真。

　　上次军部一见，回去之后斯炎已经查清了洛清锐账户里巨额财产的由来，那个花圃当初他也时长去散步，知道洛清锐对其爱惜。
　　洛清锐从来不曾提过有关父母的事情，说不定别墅连同他那些财产都是父母遗产，自己却还误解他收受巨额贿赂。

　　斯炎想到这里心被揪了一把，在座位上挪了一下，把长腿放下又交叠，调整了很久的坐姿才问海伯森：“拨给第十六舰队的款项到了吗？这笔军需不该军部出。”
　　余光里，洛清锐仍然看着窗外，一点也没注意这边。

　　海伯森还没回答，斯炎又说：“去跟他们说，军需之外再加一笔拨款，直接拨给洛少将账户由他分配，就算是这次的补助金。”

　　洛清锐果然闻言看了过来。
　　斯炎赶紧坐好，下意识绷紧背脊微昂下巴，给出一个自己侧面最好看的角度。

　　洛清锐的视线在这边都没停顿超过一秒就挪开了。

　　海伯森这时：“陛下，皇宫财政部已经拨款了，补助金也刚刚按您说的打过去了。”
　　洛清锐的光脑果然“叮”的一声传来提示，数不清的0显示在投屏上，却也没能再获得洛清锐哪怕一个视线。

　　斯炎一咬牙：“再追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