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日出西边雨》古月图图

3、Chapter03

　　这一夜的雨，在那不勒斯湾南部的这座岛屿上停留了两天。

　　月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投下斑驳光影，柠檬树叶在微风吹拂下拂过大颗饱满的柠檬，发出微弱的沙沙声。

　　第一天录制结束，将近十点，江琼回到住宿。住宿是一幢节目组安排的标准三层意式公寓，坐落在安娜卡普里镇北侧，掩映在青翠树木中。

　　她和一名嘉宾住在二楼中间的一间套房。进门，房间是空的，舍友还没回来，江琼拖着疲惫的身子换了拖鞋，游离般沐浴结束。

　　吹好头发，江琼大字型摊在床上，没有实感般，摸着空荡荡的手腕出神。

　　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

　　一道进门声，娇软轻灵的女声依旧活力四射，“店长，我们都在下面聊天，你怎么又自己呆着啊？”

　　舍友叫林千娜，是节目邀请的主厨学徒，年纪二十出头，圆脸杏眼，长得水灵可爱，很自来熟。

　　“明早我要早起出海，想早点休息。”江琼回。
　　少女收笑，瘪嘴，噗通一声，往前扑上床，“啊，我也想出海，可惜已经定好人了。”
　　江琼奇怪，“你怎么突然想出海了？”

　　餐厅开业准备期间，节目组仅配置菜品、调料、餐具等启动资金，其余开销由嘉宾自行赚取。

　　白天在餐厅分配任务时，江琼提议出海捕鱼，但并没有嘉宾愿意和她干这苦差事，现在不知道林千娜怎么突然改变了想法。

　　林千娜一头扎进枕头里，闷声说：“谁知道他突然说病好了，跟王叔说要过来呢！王叔就安排他跟你一起出海咯。”
　　这位年轻舍友应该和导演认识，脱口很自然就喊王叔，但此时江琼关注的重点只有：“他？”

　　林千娜抬头，“你不知道那位没来的甜品师是谁吗？”

　　录制第一天，除一位特邀甜品师因身体状况晚到外，其余嘉宾都已经到齐。节目组没透露那位甜品师的信息，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性别男。
　　江琼皱眉，“不知道。”

　　“给你一个提示，那位……是国内现在最火的甜品师。”林千娜身体向前倾，眼睛眨动间闪烁着狡黠。
　　江琼认真摇头，“我真不知道。”

　　都说那么明显了，怎么连这也不知道。林千娜觉得江琼实在不争气，无奈诶呀一声。

　　等江琼好奇看她，林千娜又重新故作神秘，拖长语调说：“他是——”
　　“陆，誉。”

　　熟悉的名字一出，江琼顿时僵直身子，像个泥塑木雕的人儿。

　　身前人没有想象中的震惊和激动，林千娜又失望又诧异，她瘪着嘴，凑到怔愣的人面前，问：“店长，你怎么不激动啊？”

　　仿佛失聪般，江琼耳边听不进任何声音，她只是神情恍惚垂眸盯着地板。

　　“陆誉啊，你不认识吗？”林千娜瞪大眼睛，在视线失焦的人儿眼前晃手。

　　混乱的思维因这个名字渐渐变得清晰，江琼半清醒半有意识的点头。

　　“那是太激动了才惊成这样的？你是陆誉粉丝嘛？”林千娜收回手，又问。
　　头刚往下点，江琼又猛地摇头。

　　怎么看都像是陆誉粉丝啊？林千娜不相信地眯着眼睛观察，想看出点蛛丝马迹。

　　江琼开口嗓子发干，“嗯……我只是有些震惊，毕竟他已经退圈那么多年了。”

　　林千娜连忙摆手，义正言辞道：“别误会，他不是要回归，陆誉这次只是以甜品师的身份参加节目。”
　　“他当初既然说了退圈，肯定是想好了，一定不会食言，你别多想。”谈起陆誉，林千娜就起了劲，滔滔不绝。

　　“你和他认识。”江琼这话是肯定句。

　　犹豫几秒，林千娜大方承认，“是啊，还挺熟呢。”
　　坦白结束，她又提醒：“诶，店长你别跟别人说哈，他让我在节目里跟他装不认识呢。我是因为和你住一起，装不了二十多天才跟你说的。”

　　“嗯。”江琼垂眸，点头。

　　-

　　江琼不记得是怎么结束那场对话，又是怎么洗漱，最后熄灯躺在床上，头脑清醒到天亮的。

　　凌晨五点刚过半刻钟，天还没亮，万籁俱寂，地平线上，海和天没有边际，相融于一缕幽蓝色的晨曦。

　　海风吹过，发丝在空中凌乱地飘舞。江琼摘下手上的皮筋，低下头，将凌乱的秀发拢在一起，绑上，露出白净修长的脖颈。

　　又一阵海风，她打了个寒颤，整夜未睡的困意被吹散了些。

　　昨晚，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后半夜迷迷糊糊好不容易要睡着时，手机震动，定的起床闹钟时间到了，大脑顿时没了睡意。

　　直到戴好麦，跟拍PD已经举着摄像头对准她拍摄，江琼还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表情管理更是一塌糊涂。

　　意大利的六月初，白天温度稳定在20摄氏度，本来一件简单长袖正合时宜，却不曾想意大利南部，这座被海包围的岛屿，后半夜的风吹得让人恍然快入冬。

　　连绵不断的海风，吹得宽松防晒衣四处飞扬，灌入衣内，身体直发冷，江琼耸肩，起了身鸡皮疙瘩。

　　她转头想问跟拍PD有没有多带衣服，却见PD小姐姐举着摄像头绕过她，眼神发亮地盯着她身后。

　　是他来了。

　　江琼心有预料，一晚的时间，早就做好了和陆誉见面的准备。

　　她挺直身子，慢慢转身。

　　男人个子高大，上套了件深棕色复古翻领夹克，下是版型简约的牛仔裤，颀长优雅，大步走来。
　　他风尘仆仆，同她半握手，“你好，陆誉。”

　　那大手温度暖和，更衬得她手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掏出来的。
　　不过一秒，江琼收回手，“江琼。”

　　交换名字时，江琼脸上已经尽力挤出笑，但她能感觉到，那弧度一定半死不活的，跟她现在整个人的状态一样。

　　陆誉笑得自然，“我听王导介绍过。”
　　声音清冽，可能是清晨刚起床的缘故，也可能是感冒了，略微嘶哑。

　　江琼声线尽量控制得平和，“嗯……那陆老师应该也清楚我们出海的目的吧？”
　　那人嗯了一声。

　　江琼见时间不早，也没精力多聊，就拖着僵硬的步伐往码头方向走，陆誉旋即跟上。

　　刚走没几步，一只手忽然伸到跟前，骨节分明的手上抓着那件棕色夹克，江琼顿住脚步，转眸看向身侧。

　　“看你穿得有些少。”陆誉说。
　　他手臂微曲，身上穿着的那件外套，如今已脱下，只剩里头的黑色半高领修身毛衣，在镜头面前，绅士又有分寸。

　　真有戏，旁边地中海都没他能装。江琼皱眉看他，余光瞥着周围的两个摄像老师，往旁边退了两步，语气客气又平淡，“嗯没事，我不冷的。”
　　“好。”手的主人顿了下，收回衣服。

　　身旁穿衣声窸窣，江琼继续迈步，朝海岸快步走去。

　　两人沉默不语，周遭空气弥漫着微妙的气氛。跟在旁边的摄像师们举着摄像头，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东方的地平线泛起一丝亮光，细小的云片在幽蓝的天空里犹如小小的白浪。

　　出发的队伍各自穿好救生衣，一前一后登上出海捕鱼的渔船，半小时后，渔船开到合适的海域。

　　“以浮子为顺序拉网，最好来回拉网两三层，防止有漏网之鱼。”
　　江琼跟从船长指示，弯腰拉起朝船板上的渔网。

　　“别急。”渔网另一头的陆誉看到她动作，叫停道。
　　江琼抬眸看，陆誉递过来一双橡胶手套，“戴副手套再弄吧。”

　　“谢谢陆老师。”江琼很快收回眼神，她戴好手套，接着原先的动作，弯腰蹲下，拿起渔网。

　　两位嘉宾终于开始交流，船上的几位跟拍摄影师交换眼神，如释重负。

　　穿上救生衣后忙活的这一阵，天渐亮，身体开始回暖，但之前受的冻也逐渐反弹回身上。
　　听从船长的指挥，向外撒好网，江琼扶住围栏起身的瞬间，实在憋不住，捂嘴打了个喷嚏。

　　浑身都是鱼的腥味，手上刚弄完渔网，味道更重。
　　闻着身体难受得很，江琼从口袋掏出便携纸巾捂住鼻子，终于好受了些。

　　休息片刻，她跟着船长在船尾捡了根长竹竿，往水下探，把鱼往渔网的方向赶。

　　从出发到放网，在船上已经差不多颠簸一个小时，江琼一个不晕船的人，都已经胸口发闷想吐。
　　她皱眉忍住，转头问船长：“嗯……船长，请问大概等多久才能收网呢？”

　　海上风浪大，没听清船长回复，江琼越过中间陆誉这堵人墙，又想问。

　　陆誉在中间赶鱼，转头看她，传话：“第一次赶鱼后，要再等一个小时进行二次赶鱼，还有段时间。”

　　船长点头肯定，指向中间，加大音量：“漂亮姑娘，你要是无聊，可以跟中间这位帅哥聊聊天，当然，跟我聊也很乐意。”

　　陆誉侧头看她，唇微启。

　　“不用复述。”江琼抢先一步阻止，“我这回听见了。”
　　她冲着船长大声说：“没事！我不无聊。”接着摆弄手上的动作。

　　赶鱼结束，只等收网。

　　江琼收好长竹竿，船上又一阵摇晃，她实在难受，向船上的节目组医护人员要了几粒晕船药吃。
　　就着矿泉水吞下药粒，江琼拿个小板凳在船舱里坐着等收网，也当休息。

　　“晕船？”陆誉做完赶鱼的收尾动作，靠在船侧板问她。
　　江琼维系表面关系，礼貌回复：“嗯，一点点，不碍事。”

　　“不单纯是晕船吧？”男人手上握着一包鱼饲料，指尖微动，轻轻撒入海面，“看你挺困的。”
　　她的黑眼圈连遮瑕都遮不住了？江琼摸向眼下。

　　陆誉把手上剩下的饲料撒完，拍了拍手，转身也走进船舱，“昨晚没休息好？”
　　原本不大的空间因为男人的加入变得狭窄，江琼轻易被看透后，满肚子心思。

　　她挪着屁股下的凳子到角落，强撑着说：“昨晚休息的……还行。”

　　清醒一点，现在是在工作。
　　趁陆誉没看过来，江琼自欺欺人，晃晃昏沉的脑袋，眨两三下眼，挺直身子，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饱满。

　　陆誉往她方向随意送过来一眼，提起存放鱼竿的桶，从里头挑出一个鱼竿递过去，“钓鱼吗？”

　　江琼困得不情愿，但又觉得拒绝后，就是变相承认昨晚没休息好。
　　她莫名逞强，嗯了一声，伸手接过。

　　陆誉走出船舱，背对她站定在船边缘。

　　修长身影脊背微曲，熟练地朝海面抛下鱼钩。陆誉肩膀很宽，像是拍海报似的，破晓的朝阳披散在他身上，渡上一层光晕。

　　随行PD顿时兴奋，担起剧照老师的工作，各种找角度拍摄。

　　镜头死角处，江琼撤下嘴角伪装的笑，沉默着低头，摆弄手上的鱼竿。

　　远处亮起的海平面，有别于日落余晖映射海面的柔和，日出如同被打碎般，一点点融入湛蓝海面，波光粼粼。

　　避开陆誉，找船长简单学习钓鱼操作后，隔了一米左右的距离，没有任何交流，江琼在静坐着钓鱼的男人旁坐好，开钓。

　　死要面子活受罪，不知过了多久。
　　一道又一道海浪涌动船底，像是摇篮，身体随着上下摇动。

　　意识越来越模糊，脑袋变得沉重。

　　整夜没睡的困意涌上脑海，江琼慢慢闭上眼，三两下地点着头，眼皮耷拉合起，又鬼迷日眼地努力睁开。

　　手里握着的鱼竿猛地摆动。江琼惊醒，下意识紧握鱼竿。

　　鱼竿抖动幅度变大。

　　上钩了？困倦的人儿还有些不知所措，她赶忙站起来，叉开两条腿，两只手握住鱼竿，微微用力。
　　发力却不对，没能拉不起来。

　　周围人看过来，“是条大鱼！”船员惊呼。

　　江琼手上加大力气，双脚拉开距离，两腿微弓，鱼竿已经拉成了一个曲线。

　　“我来帮你。”陆誉走近说。

　　这情况哪分得精力给他。江琼使劲，注意力全在鱼钩下的大鱼，闷哼一声，抬钩，一甩，啪！

　　周围人惊叫唏嘘。

　　肯定是条大鱼。阳光洒在江琼脸上，她放松呼气，转身想让大家别大惊小怪。

　　扭头，却见陆誉偏着头，额前发丝凌乱，半边脸出现本不存在的水渍，还有几片鱼鳞孤零零地贴在他脸上。

　　“？”江琼笑意渐淡，她皱眉端详。

　　船板上，咬住鱼钩的大鱼在他身旁激烈蹦跳。

　　“……！”这下江琼是彻底清醒了。

　　众人脚步凌乱，聚到陆誉身侧，“陆老师！你没事吧！”“陆老师，还好吗？”

　　江琼这个罪魁祸首首当其冲，手在距离他脸一公分的空中上下摆动，“抱歉，实在抱歉。”
　　她声线微慌，“没事吧？”

　　距离被扇不过半分钟，陆誉半张脸已经泛起红印，可见扇的那一巴掌是有多大劲。

　　医护人员抱着医疗箱挤到前面，江琼让开位置。

　　陆誉用手背简单擦了下脸，觉得大家反应过激，无声笑着摆手让大家散开，医护人员不放心，让他弯腰偏头，方便查看。

　　注意到男人脸上留着水渍，江琼小跑去船舱里，从包里拿了纸巾，折返回来，递给医护人员。
　　“给他擦擦。”

　　转头看，陆誉正偏头，两人对视，他薄唇轻启，“没事。”
　　他接过纸巾，擦掉脸上的水渍，笑说：“力气倒挺大。”

　　眼睁睁看着男人笑后，那半张脸忽然出现一条又淡又细的血线，江琼厉声制止，“别笑。”
　　男人无辜被吓，扯下嘴角。

　　她指着陆誉的脸问医护人员，问：“这是被鱼钩划到了吗？”

　　“鱼钩划伤的伤口不可能那么细，应该是被鱼鳞划的。”医护人员从医疗箱里拿出酒精，简单擦拭。

　　悬着的心半落，以防万一，江琼又问：“嗯……会留疤吗？”
　　他这张脸要是留了疤，她......要赔多少钱啊。

　　哪有那么夸张，医护人员被逗笑，“再不去医院，伤口估计就要愈合了。”

　　江琼呼了口气，彻底放心，转头却见陆誉正盯着她看。

　　“现在我能笑了吗？”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