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入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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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枢孤身一人，迈步前行。
这座深谷的机关阵法，多与伏羲六十四卦互相关联，不仅布置隐秘，而且变化多端，因事先得了猴王告知，又有义父所绘地图指引，这一路可谓畅通无阻。
行不多时，已渐渐临近谷口，相枢正欲松一口气，前方忽然传来巨响隆隆，响亮至极，仿若潮水时至，惊涛拍岸，似有异象发生！
但见苍翠树林外，一条奔流横冲直撞，浩瀚奔腾，如同巨龙横卧在地，仔细观瞧，竟是大股洪水夹杂着泥土砂石，自山间倾泻而下，形成浑浊不堪的泥石流，彻底阻断前路。
举目遥望，对岸远在数十丈外，绝不可一步跨越。
以相枢当前修为，想来纵是勉强涉足，多半也会在不经意间深陷泥潭，难以自拔，甚至未走几步，便会面临没顶之灾。
可若不越过这道泥石流，眼下实无他路可出谷入世，更休说去太吾村寻找“义父”，拔除剑阵，恢复本身……
该如何行事才好？
正思量间，相枢只觉眼前一花，从远处飞来两只小黑点，仿若一对燕子，动作轻盈迅捷，在泥石流上空急速行进。
片刻之间，已依稀能看出，这两只黑点原非鸟兽，而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形。
又过一阵，人形面貌越发清晰，仔细看去，竟是一老一少两个光头和尚。
那老和尚袍袖舒展，一手平伸，一手拎着小和尚后领，整个人有如大鹏展翅，飞掠半空，间或从容落足，在污泥中的枯枝碎石上轻轻一触，宛如蜻蜓点水，借力使力，不过几个兔起鹘落，便已平稳着地，立在相枢面前不远处。
相枢自始至终，都将一对利眼牢牢紧盯那飞渡过来的二人，直至老和尚向前行来，也不曾移动半分。
那老和尚见到伫立不动的相枢，却是不以为意，仍旧一脸平和，有如无波古井，仿佛很久之前就已知道，谷口有人在专程等着自己。
只听得他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缓缓道：
“这位施主，敢问此地可是‘偃宣谷’么？”
这声音听着和蔼中正，平平无奇，但那老和尚先前展示的一番功夫，向来唯有内力深厚之人方可做到——何况他手上还带着一名小和尚，经过数十丈飞跃，落地时仍然面不红，气不喘，说话如常，这般造诣，绝非等闲寻常之辈。
相枢缓缓眯起双目，本欲激发体内魔力，仔细打量一番对方究竟是何人物，不料略一凝神，竟是气息不稳，浑身大震，一时间险些不能自持！
当下只觉一颗心怦怦乱跳，体内魂魄仿佛要腾空而起，飞度九重天外，重塑真身，却又为冥冥中一种无名力量牵扯，仍旧束缚在这一具臭皮囊中，不得解脱。
恍惚之间，眼光已不由自主，自那老和尚身上移开，转而投向那个跟在对方身侧，却一直低眉垂目、呆立不动的小和尚。
这小和尚瞧来年纪尚轻，左右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童，面容清秀，但在他眉心到前额之间，却留存有一道竖直狭长的疤痕，仿若为利器所伤，虽然现今皮肉早已愈合结痂，却仍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狰狞可怖之感。
相枢一看之下，登时了悟，忍不住大笑出声！
只不过他口中虽作哈哈，脸上却无半点笑意，喉间更有低沉怪音同时迸出，仿佛地狱恶鬼低声咒骂，三千修罗齐聚一处，念诵诡秘入魔口诀……
那老和尚一怔之下，登时面色大变，须眉直立，血脉偾张，整个人自菩萨低眉，变成金刚怒目，口中大叫道：
“孽障，却原来你在此处！”
说话间袍袖无风自鼓，原本合十的双手，业已变成如握法器之姿，整个人高高跃起，浑身散发刺目金光，掌风呼啸，力道雄浑，以泰山压顶之势，猛向相枢打来！
这一招打出，竟似引发天地交感，一时间飞沙走石，风云变色，天空中更隐隐有电闪雷鸣为之呼应——这究竟是何等威猛霸道的杀招！
相枢却仍长身而立，不闪不避，只冷笑道：
“该醒来了，我的‘我’。”
便在这弹指刹那，小和尚口中吐出一声悠长叹息，那道竖直狭长的伤疤猛然裂开，其中却并无一丝鲜血流出，十分骇人……
但见伤口两侧的肌肤好似活物，分向左右徐徐蠕动，越张越宽，宛如常人睁眼一般，露出内里赤红如血的一丸物事，瞧着仿若眼珠，兀自上下左右，转个不停！
这小和尚的额头上，眉心间，竟藏着一粒凶恶怪目！
怪目一寸一寸，越睁越大，老和尚亦是一寸一寸，距离相枢越来越近，就在怪目完全睁开之际，那老和尚双掌距离相枢不过咫尺，眼看就要触及对方胸膛，却不知为何，竟生生停住了攻势！
只听得“哇”的一声，老和尚口中鲜血狂喷，人如断线风筝，自半空中颓然落地，那一身璀璨金光也顿时变得暗淡微弱，仿若在风中硬撑的蜡烛，实难再继续燃烧下去……
相枢还是一动不动，看向那老和尚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一个将死之人，口中冷冷道：
“室述辅，别来无恙啊？”
那老和尚勉强抬头，瞪大双目，张嘴却是“哇”的一声，又吐出一口鲜血，竟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无论他如何挣扎，想重新站起，却始终徒劳，仿佛半空中有一只无形巨手，已将他牢牢压制在地！
相枢无声冷笑，一晃身形，整个人仿佛突然肋生双翅，毫不费力就跃上半空，如同那老和尚来时一样无二，燕子般轻飘飘地向数十丈外的对岸飞掠而去。
再看这小和尚，此时正双手合十，面无表情，嘴巴一张一合，似在无声默诵古怪经文。额上怪目圆睁，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不过眨眼，相枢已安稳落地，然而他竟是一语不发，头也不回，全然不管小和尚后续处境为何，只一味埋头向前疾行。
待他终于奔出谷外，眼看大好河山向自己显出真容，这才停下脚步，缓缓松了一口气。
可这一口气尚未吐尽，相枢便觉头昏脑涨，胸口烦闷，全身说不出的难受，勉强张了张嘴，却似先前的老和尚一样，口中鲜血狂喷……
“凡人之躯，脆弱至极，实在不堪大用。今日若非时来运转，遇到我那一具流落在外的分身，借助本体气息响应，暂时解开室述辅的封印，强行将他唤醒，制住对方，我这个‘太吾舒’，恐怕就要当场为那老秃驴擒获，哪里还称得上是什么‘万古第一魔’……”
相枢蹒跚向前走了几步，只觉眼前一黑，身躯摇摇欲坠，心中暗道：
“说来好笑，那老秃驴虽已看破我真身为何，但他因心系我的分身，一直在研究完全封印之法，无论去往何方，都要将他带在身边，严加看管，轻易不肯放他离开，也不肯将他杀死，故而今日再见，我那具不得志的分身，反倒成了钳制他的最好助力。
何况以我那分身能耐，至少可撑大半时辰不倒，哪怕我眼下动用禁术，也不怕那老秃驴即刻追来，打断施法……”
当下主意既定，便将眼睛闭起，十指翻飞，结成一个繁复法印，置在胸前，心中默念数语，猛然间双目一睁，口唇大张，丝缕黑气从体内向外涌出，渐渐蔓延开来，变成一张无边无际的黑网，侵蚀相枢视野中所能看到的一切血肉生物。
无论飞禽，走兽，甚至小小一只虫蚁，只要与黑气相触，喉间立时低吼，眼中光泽顿消，身上犹如烧伤一般，长出许多仿若火焰的赤色纹路，又慢慢从红变黑，直至全身瘫软，倒伏在地……
一阵风吹来，这些生灵竟是全数化为飞灰，消散在空中，再无一点存活过的痕迹！
反观相枢，却是精神大振，双目熠熠生辉，整个人仿若刚从一场甜美长梦中苏醒，正在回味余甘，只是面上血色极淡，皮肤白得几近透明，像是已很久没有晒过太阳。
“若非这具身躯已行将就木，急需气力填补，这些生灵本可以继续活命……唯有世上入魔活物更多，我的力量才可更强大。如今吸噬一次，便即抛弃，犹如竭泽而渔，舍本逐末，只能说是无可奈何之举……
不过那老秃驴的花招，如今瞧着倒是越发有限，看来几百年的光阴，已让他消耗去许多心神……恐怕他也早已明白，单凭一人之力去压制我那分身，本就是虚邪妄念，当不得真。故而才会来到偃宣谷，欲向‘义父’求援……”
相枢思及此处，不禁冷冷一笑：
“可惜他遇上了我！”
随后又想：“这次也算机缘巧合，教我遇到‘小和尚’，否则以他那点微末技艺，要想自行消解因果，将那老秃驴头颅斩下，或许还要再等上数十年，甚至数百年……
只是我现今力量远不如昔，这次又是强行施法，解开封印，但凡那老秃驴还有一口气在，‘小和尚’便奈何他不得，最终仍会受到再次封印，继续痛苦……”
想到自己分身所遭苦楚，一时间牙关紧咬，恨不得当即手刃室述辅，以泄心头之恨。
然而这念头一起，顿觉气血翻涌，恶心欲呕，自知这具身躯正在危急关头，实在承受不住太多世间烦扰思绪，于是只好转过心思，暗忖：
“这方圆数十丈的生灵精气，只能维持一两日身躯不倒。当下首要之事，便是寻到一处人烟鼎盛的村镇，好让我饱餐一顿……”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入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