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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落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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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姐出嫁没多久,沈老爷就病重了。撒手人寰后,担子落到了沈涟身上。
沈涟不知是受了三小姐的教诲还是怎的,开始主动揽下家中事务。唐赋雅也从旁帮助,偶尔嫌弃一下他办事优柔寡断。
已经是管事的唐落竹无奈看着两个已经当家作主的人还会偶尔像小孩一样拌嘴,笑得很是欢乐。
沈涟跑来哭诉,“落竹,你说说她。”
唐赋雅抱着膀子,冲他翻白眼,“说说你才对,能不能注意点分寸,现在下人们都传落竹的管事是靠身体坐上来的。”
“怎么会呢,我能证明落竹是靠自己的本事。”
“你能证明个屁!”刚中气十足地训了一顿沈涟,转而唐赋雅又叹了声气,“我虽知你们清白,但没想到新来的杂役这么碎嘴……看来,要好好教训一下。”
唐落竹摇头,“这等事怎能让夫人亲自动手,我代行吧。”
“不,你别插手,怕他们事后传得更嚣张。”唐赋雅没好气地看了眼沈涟,随后又无奈看唐落竹,“近日南城茶庄缺人打点……”若让落竹继续呆着,只怕不止那几个不守规矩的乱传,家里下人估计都要信了,此时出去避避风头是必要的。
“下人明白了。”唐落竹片刻就领会了唐赋雅的意思,鞠躬领命,出门准备择日去茶庄。
沈涟拿起茶杯叹气,“至于吗?南城气候不佳,落竹烙病了怎么办?”
“几日便回了。”唐赋雅横他一眼,“平日里宠得不嫌多,只几日不见就这么急,还有没有点当家的样子。”
“当家跟这有关系吗……”
在唐赋雅的一通教训后,下人里再也没传出任何闲话,几个杂役也老实许多,只是看着唐赋雅的眼神变得哀怨起来。
“老爷,夫人,不好了!”秋姨闯进屋里,满脸焦急。
“秋姨,何事如此慌张?”唐赋雅询问。
“三小姐,三小姐她!”
一瞬间,沈府如天塌了般,被三小姐的死讯淹没。
唐赋雅直接晕了过去,沈涟则要去知府探清情况。
秋姨哭着道,“老奴,老奴当时不敢告诉老爷夫人,三小姐嫁过去时就因为落水后的病未痊愈,而被知府的人说是病秧子……”
沈涟怒火丛生,说什么都要去知府看看。结果到了知府,不仅不被待见,还听的三姐嫁的夫君说她“本就是病秧子,整日不见活人气色,如今倒也预料得到。”
而同样意料之中的,被沈涟赏了个毒打,直到沈涟被知府护卫架着扔出去才停下。知府门口,沈涟一个踉跄差点站不稳,被下人们扶回沈府。
黑夜里,他独自坐在堂中,低语回响,“是我的错,对不起,三姐,若不是我这么无能……”
唐赋雅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黑暗的大堂,“是我,是我的错。”沈涟抬头,看见逆着月光站在门口的唐赋雅。
“是我痴傻,以为姐姐与我心意相通,最后却丢她一人在河边,弃她一人于知府,我才最是无能……生为女子,身不由己……”
沉默弥漫在寂静的夜里,两人相顾无言许久,沈涟突然道,“至少,至少要让三姐葬入沈家祖坟,葬到那种地方,只怕三姐死了也不会安息。”
“他们怎可能应允。”唐赋雅无力地讽笑。
“那就偷回来。”
唐赋雅看着沈涟的眼神,发现他不是在说笑。她似乎很久都没有见过这样坚定的沈涟了,自她嫁入沈家,她对这个懦弱,只知逃避的男人失望透顶,反复询问这真的是曾经认识的那个沈涟吗。而现在看来,他似乎没完全变。
两人几乎瞬间就商定好了,目标只有一个——将三小姐尸身葬入沈家祖坟,莫管两头同不同意。身为沈家子女,认祖归宗不比呆在那人渣家坟要好?
“真的不派人告知落竹?”唐赋雅问。
“他明日便回来了,等事情办完再告诉他也不迟。”
子时夜,云遮月,正是行动最佳之时。沈涟带着几个护卫和家丁,让护卫潜入给他们开小门,一路来到灵堂换下棺材,且要出门时,却被撞了个正着。
沈涟立刻让人带走棺材,自己留下周旋。
“来人啊!有贼啊!”
“欸,莫慌莫慌!”沈涟连忙止住对面仆役。
那杂役这才擦了擦眼睛,发现是上午来的沈家家主,然而他依旧继续喊“来人啊!”
沈涟直接上前捂住他嘴,“小友,你不认得我?我早上刚来过啊。”
杂役推开他,“认得,但是老爷说了,再见到您必须得叫人赶出去。”
沈涟心道这畜生倒是会来事,脸上却挂着笑,“什么叫见到我就得赶出去,不懂一点待客之道吗?”
“可是您也不是从正门进来的啊。”
“咳咳,我这是看正门进不来,所以才走了后门嘛。”
杂役似乎又想喊人了。沈涟立马开始掉眼泪卖惨,“我这姐姐与我相处时间最久,手足之情可感天地,如今她去了,我竟然连见她一面都要这么偷偷摸摸……”
杂役似乎被他感动,也于心不忍,反复思量许久,最终还是指了指灵堂,“老爷已经歇下了,只剩几个沈家的婢女在守灵,您若真的想去看看,我就当没见过您。”
“多谢。”
沈涟看着杂役走开,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沈老爷这如此哀愁,是思姐心切啊?”
沈涟回头,知府正在黑夜里噙着笑看他。
“私闯知府可是重罪,沈老爷这是知法犯法?”
沈涟冷笑,“不敢不敢,只是来问候一下令郎上午的伤是否好了。”
知府瞬间冷下脸来,招招手,几个家丁从阴影处跑出来。
“上午那是无人看护,被你打了措手不及,这下看你还敢动手?”他轻蔑一笑,“果然是一个孽胎里诞的种,大的不给好脸色,小的还会动手打人。”
突然,他阴恻恻地笑起来,“不过,这今日上午的债,本府现在就悉数奉还。”
“知府大人这是准备动粗了?”
“哎呀,府里进了贼,本府这不也是不知情的情况下动了手,沈老爷会理解的吧?”
“知府老爷倒是会找借口,还不如直接把我拖去隐蔽的角落打个半死呢。”
“不瞒你说,正有此意。”
话毕,沈涟就被拖出知府,他被几个家丁拉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巷子。正推搡之间,他借着微弱的月光,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跑来。
“老爷!”
沈涟看着唐落竹飞奔而来,狠狠推开他身边一个知府家丁。
“落竹!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他上前拉住唐落竹。
“茶庄事情结束,我念老爷夫人得紧,就提前回来了,结果就听说三小姐的死讯,听你不在就知道你大抵要做什么傻事了。”他护在沈涟面前,“老爷快走,这里我留下。”
“说什么傻话,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我绝对不走。”
领头的家丁抽出佩刀,“沈老爷倒是很懂,咱们家老爷虽说只是教训一下你,不可伤你性命,但你这下人可就不一定了。”
沈涟又把唐落竹拉到身后,“你们敢动他!”
知府家丁视若无睹,上前就两人把沈涟拉走围殴,唐落竹正要冲上前去,就被佩刀家丁拦下,“下贱东西还挺护主啊。”
他举起刀直刺唐落竹胸腔,而沈涟瞬间不知哪来的气力,挣脱了其他家丁的束缚挡在了刀前。
生死一念之间,真心却能快过利刃。沈涟的腰腹被刺穿,刀口附近的衣服被染成了红色。
唐落竹接住倒下的沈涟,整个人都僵住了,做不出任何反应。
知府家丁一看惹了祸,立马逃窜离开,眨眼便消失无踪。
沈涟捂住伤口,唐落竹覆在他手上,眼里尽是慌乱。
“我去叫大夫,老爷,老爷你不要动……”他双手颤抖,顾不上手上身上的血,把沈涟轻轻扶到墙角,正准备起身却被沈涟拉住。
“我去叫大夫,老爷,你一定要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
“落竹。”沈涟拉住他袖口,紧紧攥着,“哪都别去,留下来陪我,好吗?”他心里清楚自己大限已至,恐是无力回天了,他想在最后的时候是这个人陪着他。
唐落竹终于抵不住心里防线的崩溃,哭喊着,“不行,老爷,要去喊大夫,喊大夫……”
沈涟看着他,眼里满是哀求,“求求你,陪着我……”
唐落竹跪倒在他身边,放声大哭,“老爷……”
“我想听你叫我名字。”他牵住唐落竹的手。
感受着手心里慢慢流逝的温度,唐落竹心痛到喘不过气,愣是抽泣了片刻,才缓缓喊出口,“阿涟……阿涟,阿涟!”
“我在,我在,我在呢。”沈涟费力地抬起手,想抚摸一下他,却又怕手上的血弄脏了他最喜欢的这张脸。
那是还青涩的少年时代,三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刻。
表面上性格纨绔的少爷抓着少年的手不放,“当真是俊俏模样,三姐一点没骗我。”
“少爷。”
“不许叫我少爷!”
“那,我该如何唤少爷?”
“叫我阿涟,我学堂里的同窗都这么叫。”
“这怎么可以……”
小少爷气鼓鼓地看着他,“哼,你若不叫我阿涟,我以后就天天欺负你!”
“少爷……”
过去的声音与现在逐渐重合,只是没了当年的稚气,如今的声音更是成熟,却更是撕心裂肺。
唐落竹看着逐渐支撑不住身子,要倒向一边的沈涟,伸手把他揽入怀中。
上方的泪一滴滴落在沈涟的脸上,他却咧嘴笑了出来,这样也不错,能在他怀中死去,足矣。
落花片片,浮云新竹,愿我们来世再见,落竹。
唐赋雅在城门口接应家丁们,把三小姐的尸身葬入了沈家祖坟,然而再回沈府之时,迎接她的,却是沈涟的死讯。
除了安排丧事,她还时常安慰终日守在灵堂前的唐落竹。她知道唐落竹埋怨他自己,她也知道沈涟绝不会后悔为他挡刀,但她无法让两人再次心意相通了,永远也无法。因此她只能默默陪着唐落竹跪守灵堂。
“落竹,你休息片刻吧,这几日你都未进什么食物,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
“我无碍,夫人,倒是我,把事情都丢给你了。”
“怎么会,这本来也是我分内之事。”唐赋雅叹气,“我知你思他心切,但他看到你这么不珍惜自己身体,也会不高兴的。”
“那就……那就来告诉我啊……”唐落竹声音颤抖,他一直都期盼着,万一能见到他的魂魄,但他更不想,更不想沈涟因为执念而留在这里。
唐赋雅深深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唐落竹的肩膀离开了。
夜已深了,回到房里的唐赋雅因为几日事情奔波累到躺下。而刚合眼片刻,她就察觉到不对劲。
屋里有人,而且不止一个。
“咯哒”一声,房门被反锁。三个阴沉嘴脸的杂役出现在唐赋雅面前,他们笑得猖狂,不等唐赋雅张口叫人就把她按在床上,堵住嘴巴。
“这当家的在世时,我们忍气吞声,当家的不在了,这个宅子就是个屁!”
“夫人当初教训我们的狠啊,这次不如让你也尝尝?”
“反正我们本就是流民,干完这票就跑路了,您可逮不到我们。”
说着,一个人就扯开唐赋雅上衣,她瞪大了眼睛,疯狂挣扎。眼看要压不住,另一个人死死捂住她的口鼻。但她还在挣扎,那人手力重了些,过了一会,唐赋雅慢慢地不再挣扎了。
“怎么不动了?”
松开手,他们才发现床上的人已经没了呼吸。
“怎么,怎么死了?”
“你个没轻重的!”
“我,我哪知道……”
“行了,先把尸体处理了。”其中一人道,“带着她出去掩埋太过显眼,伪装成上吊吧。”
说着三个人就找了段白绫,搬来坐凳,把唐赋雅吊在了上面。
正准备出门,却听见身后女子声冷。
“几位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吗?”
杂役们脖子突然僵硬,他们缓缓看向身后,只有一具吊挂的尸体。
“别吓自己了,快走,不然要被发现了。”
这日的夜里突然起了一阵风,高挂的月亮被黑云遮蔽,隐去皎洁的月光,只剩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