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礼数》顾也慎

13、第13章

　　接下请帖后的几天，左相府的门口总算是清净了，再也没有令人提心吊胆的送帖人，顾小公子的低气压时刻明显减少了。整个左相府的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其中自然也包括左相本人。

　　天晓得这段时间顾游有多担心自家崽子真的忍受不了直接翻脸，那自己可是两头都难办。

　　可喜可贺的是顾辜总算接下了五皇子的请帖，事不过三，好歹没有拂了人家身为皇子的面子。

　　这几天，左相是夜夜未睡好，生怕自家崽子是委屈自己但为了自家名声而答应赴约，但他也不好直接表现出特别关心的模样，毕竟自己在五皇子面前稍微表过态的。

　　偏偏最近朝中事忙，更兼多方因雨季而发生洪涝，需要他紧急部署，每每回家都已月上树梢，顾辜早已歇下，父子俩已经三天未打过正面了。

　　顾游更是急得要跳脚，自家夫人宋华靥又是个不靠谱的，带孩子也心大得很，这些年都指着自己把孩子往正路上带。

　　没办法，顾游终于赶在太阳下山前回了府，正巧遇到用完晚膳准备回房的顾辜。

　　他急忙拦住小儿子，斟酌着语气小心翼翼地问：“最近，可有约上哪家的小子出去，踏，踏青的？”

　　顾辜莫名其妙：“这个时节还踏什么青啊，爹，你在说什么啊？”

　　“不是，不是，爹这几天公务繁忙，没怎么带你出去逛逛，你，最近心情怎么样啊？”顾游自知说错，赶紧换了个话题补救。

　　顾辜更是莫名其妙：“你公务不是一向繁忙，也从来不屑带我出去玩，你不是每次都带娘各处玩，把我和哥哥他们扔在家吗？”

　　“咳咳咳，带小孩子出去玩有什么意思，哼，华华，我们自己出去玩，不带他们~”

　　顾辜轻咳了几声，捏着嗓子矫揉造作地扯过一旁从正厅出来看戏的宋华靥，亲昵地靠在她的肩上，表情娇俏，挤眉弄眼的神情也有那么几分恃宠而骄的意味。

　　顾游怒了：“你小子，你爹和你说正事呢，你拿我寻开心！好汉不提当年勇！你给我撒开你娘！”说着就把宋华靥一把扯到身后护住，对着顾辜怒目冲冠。

　　宋华靥也不言语，只是看着这爷俩闹腾，笑得欢快。

　　顾辜也不怕，他也知道顾游此番试探为何意，看父亲真的有些急眼了，这才敛下玩闹的神情，很轻松地接过话茬：“我知道爹你到底想问什么，毕竟这个左相府里真正算得上聪明的就只有你和我了，我那两个哥哥，一个武痴一个药痴，且都在朝为官，能为你分担点的人就只有我了。”

　　带着落日微热的夏风卷过庭院中的竹叶，娑娑作响，落下几片微微泛黄的枯叶，这才刚到暑气难耐的时候，竟已有了枯叶。

　　夕阳落下，庭院小径未点灯，稀疏的光影被竹影逐渐侵占，发白的月光一点点蔓延到沉默的三人脚下，顾游恍然发觉脚下落着的黄色枯叶，很讶异地仰头看了一眼头顶青翠的竹，长了张嘴，讷讷地想要回应顾辜那番故作轻松的话，又瞥见身旁已经眼角泛红的妻子，很不自然地抿了抿唇，千种万种的叮嘱和劝慰，到了嘴边却迟迟难以发音。

　　顾游在迟疑，自己这样做是否太过自私，让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在朝廷为官，明明想要好好护住这个骄纵聪慧的小儿子，却因为欣赏他的机敏而想让他跟随明主一展宏图，从未问过他是否愿意。

　　自己在其位谋其职已经很多年了，几乎看遍了世间冷暖和人情变化，这个小儿子自小便坐在左相府门檐处，看惯了人潮来去，也见多了变换万般的人际交往，闹中最能见人心。

　　顾游对这个儿子很满意，也很娇宠，视其为掌上明珠，但不妨碍他对顾辜的欣赏，顾辜是自己的儿子，也是明事理有才华的青年才俊。

　　他不应该久居人后，不应该被唤做小左相，不应该周转于那群虚与委蛇的公子哥身边，他应该……

　　他应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被这个身份束缚，被自己的父亲的职位束缚，被自己的才华束缚。

　　顾游最不屑所谓的称赞和天降的大任，英雄自有愿者去担当，不必逼迫谁成为乱世的勇者。

　　曾经的顾游一腔热血为了家国天下与志向担起了左相的重任，如今的顾辜更有自己的自由去选择成为众生万相中的哪一种人。

　　在逐渐变凉的夜风中，侍从们提着灯，开始将庭院中的灯盏点亮。

　　三人周围依旧沉静如水，宋华靥眼眶湿润，她亦明白幼子说出这番话的用意，也懂得顾游的那点赏识英才的天性。

　　她刚想开口语重心长地缓和氛围，身旁的顾游突然感情充沛地先一步语重心长：“爹欣赏你的才能，毕竟是我们左相府的孩子。但正是因为你是我们的孩子，我还是更希望你能自己选择想要的路……什么什劳子皇子，咱们爱见不见！！”

　　“大不了爹毁约一次，被朝中那些酸儒生说了那么久的卑鄙小人，我真的做一次小人又怎样！！！”

　　面对音量陡增的真情剖白，顾辜愣住了，连带着旁边想要附和两句的宋华靥也闭了嘴。

　　宋华靥皱着眉，颇为无奈地拧了拧突然发疯的顾游，在他龇牙咧嘴喊痛的时候朝顾辜眨眨眼，柔声道：“我的儿子，自然不用为了除自己以外的东西活着，想做什么便去做，不为了谁，为你所想，为你所愿。”

　　顾游明显还想说两句，只是被宋华靥强行挽着，转身朝厨房的方向去了，顾游刚回家还未用膳，加之近日太过操劳，人都憔悴了许多，合该好好补补。

　　徒留顾辜一人站在原地。

　　他就那样站了很久，很认真地思考了许久许久。

　　久到外面的夜市都已经开始如火如荼，顺着围墙流进来的暖黄街光映在了他那双宋华靥亲手做的月白布靴上。

　　他盯着那块晕染般的暖黄很久很久，笑了一声，终于动了。

　　他随手揪下一片翠色的竹叶，俯身将青叶轻轻摆在地上的一片枯黄竹叶旁，细细端详后犹觉得不够，又任性地扯下另外三片叶子，挑了一片颜色最青透好看的附在那片黄叶另一边，又在旁边缀了两片。

　　摆完后，顾辜总算意识到自己的幼稚，很无奈地开怀大笑起来，拍了拍衣角落的灰，轻柔地拾起那几片依偎在一起的竹叶，缓慢地走向厨房的方向。

　　站了那么久，好像又有点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