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醉白云间》南城无枝

3、知晓凡尘事

　　僵持了好一会儿，对面的人什么都没说。韩君钰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被耗尽了。
　　刚想开口，就听到那人说:“那若是我能改变呢？若是我能帮你改变这样的生活，你是不是就不会这般无视自己的生命了？”
　　韩君钰被抓着的手微抖了一下，他从没想过他的生活会有什么改变，这是他的命，他觉得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变化。
　　但此刻竟有人就在他面前，和他说有办法能改变，他做不到无动于衷，但他也不敢用天下众生来冒险。
　　他缓缓抬起头，对上少年的眼，眼里有不甘，有妥协，有难过，就连眼尾也染上了一抹红，说的话像是从嘴里挤出来的，干涩沙哑的厉害:“你要如何帮我改变？那你可知，若是我不按他们说的做，天下众生就会有难，会生灵涂炭、哀鸿遍野。你可知我是天煞孤星，只配孤独终老，你能怎么帮我？用千千万万换我一人吗？那我做不到。”
　　少年似乎不知是被他的神色吓到了，还是被他的话吓到了，就静静的看着他，好一会儿都没有动作。
　　半响，只见少年抿了下唇，坚定的一字一句道:“不是，你不是天煞孤星。我会想到办法的，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但请你相信我，我不会用天下众生去换你，但也不会让你一直过这种生活。所以，你可以相信我一次吗？”
　　不知是少年的语气太笃定了，还是韩君钰本就希望有人能来解救他，他下意识的点了下头。
　　点完才反应过来，面前这少年可能才和他一般大，他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居然就相信了这少年。
　　韩君钰有一瞬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或许真的是孤单太久了，别人随便说的一句话，他就相信了，甚至还抱有期待。
　　韩君钰无奈的苦笑着摇了摇头，瞥见少年还握着他的手，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在旁边点了几下桌子说道:“这下可以放开我了吧？”
　　少年才惊醒似的放开了他的手。
　　韩君钰动了一下手腕，传来一阵酸麻感，握的太久，手已经麻木了。
　　他感觉到少年还在盯着他看，即使没看那人，那道强烈的视线也让他无法忽视。
　　韩君钰被盯得耳根有些微微发烫，为了不让对面的人注意到，他打算找个话题，就开口问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韩君钰，君子的君，金玉钰。你呢？你叫什么？”
　　“楚宇轩，气宇轩昂的宇轩。”
　　楚宇轩说完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偏开了头。
　　韩君钰却觉得很是有趣，尤其看着楚宇轩微红的耳根，生了出逗弄一下他的想法。
　　韩君钰状似无意的说道:“楚宇轩，是个好名字，就是和你的人有点不符合啊。”
　　说完还轻笑了一声，然后他就看到楚宇轩的耳朵更红了，不止是耳朵，就连脖子也带了点粉。
　　楚宇轩觉得很尴尬，他自己也觉得这名字不适合他，但算命先生说得取个强势一点的名字，才能改变他体弱多病的毛病，然后他父母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韩君钰看着对面的人手指都蜷了起来，知道肯定是因为自己的玩笑开过了头，如果不想办法补救，楚宇轩肯定要把自己给憋死。
　　韩君钰拿起一个坚果剥了壳递到楚宇轩面前，说道:“楚宇轩，你想不想知道我名字的缘由？”
　　楚宇轩动了一下，接过了韩君钰手里的果仁，才抬头去看他，问了句:“为何？”
　　韩君钰见楚宇轩总算没盯着刚刚的话继续尴尬，赶紧接着说:“我母妃说，当时我出生的时候，全身白嫩光滑的就像玉石般，是个俊俏可爱的小人，她当时脑子里就闪出了一句话，我的名字便是从那句话里而来的。”
　　楚宇轩用眼神询问了他那句话是什么，韩君钰边笑边接着说:“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我母妃希望我长大了能做个君子，温润如玉，举世无双。然后我就叫韩君钰了。”
　　韩君钰总觉得他说完这话之后，楚宇轩的眼睛都亮了，但仔细一看又没什么变化。
　　他刚拿起一块绿糕，放到嘴边咬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听到楚宇轩语气温柔的说:“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这个名字很适合你。”
　　韩君钰一下子就被噎住了，连着咳了好几声，脸都咳红了，楚宇轩吓得赶紧过来轻拍他的背。
　　待渐渐平复后，韩君钰感觉到楚宇轩的手还在轻抚他的背，而那片被抚过的地方就像被火烧了一样，烫的不像样。
　　吓得韩君钰连忙起身往旁边退了一步，应该是他起身的动静太大，吓到了楚宇轩，楚宇轩还保持着手停留在空中的姿势，愣愣的看着他。
　　韩君钰为掩饰尴尬故意咳了几声，看着楚宇轩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口渴……口渴，起来找点水喝。”
　　说完立马把眼睛移开了，还干瘪的笑了两声，然后快步走到旁边的案几上倒了杯水，一口喝尽。
　　楚宇轩似是真的相信他是口渴了，开口问他:“好点了吗？水够不够？不够我再去给你弄点来。”
　　韩君钰连连摇头，告诉他说够了。
　　经过刚刚的小插曲，两人已经没了吃东西的兴致。
　　但也不能让气氛就这么僵着，韩君钰突然想起来，楚宇轩是从宫墙外面进来的，对外面的世界应该挺了解。
　　他是真的很好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但平时不能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来，不然传到他母妃耳朵里，只会惹得母妃伤心难过，担惊受怕。
　　不过他说真的很想问问楚宇轩，外面的世界究竟长什么样，他从来没见过，就算是听听也是好的。
　　韩君钰转身，睁着一双大眼睛，满脸好奇的看着楚宇轩问：“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长这么大，我还踏出过那道宫门，也不知道那宫墙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你能告诉我吗？”
　　楚宇轩听到他的问题似乎很开心，连嘴角都扬了起来，眨着眼睛对他说：“想知道？”
　　韩君钰睁着那双大眼睛，迟疑地点了点头。他是真的很想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像不像老师说的那样，又或者是另一番他想象不出来的天地。
　　韩君钰还在愣神，下一秒，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抓了起来，楚宇轩拽着他就往门外跑去。
　　韩君钰一点准备都没有，忙叫道：“楚宇轩，你慢点，你慢点！我要摔了！”
　　拉着他的那人却很自信的说：“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你摔的。”
　　他们一口气跑到了刚刚楚宇轩坐着的那面宫墙前。
　　只见楚宇轩朝他伸出了一只手，微笑着问他：“君钰，相信我吗？”
　　鬼使神差的，韩君钰点了下头。他自己都很惊讶，明明只是一个认识了不到一天的人，他怎么就做到了没有一点犹豫相信他的。
　　还有刚刚楚宇轩叫他什么来着？君钰……是君钰吧？还是第一次有人那么叫他……
　　韩君钰觉得心跳的有点快，思绪还没拉回来。下一秒，只觉得腰间一紧，低头一看，竟是楚宇轩一只手抱住了他的腰，而另一只手随后就拉住了他的手。
　　然后他就感觉到楚宇轩脚一蹬，只觉得身子变得很轻，随即双脚就离开了地面。
　　韩君钰吓得眼睛都闭了起来，那种失重感让他很慌乱。
　　等到他觉得他的脚终于着地了，就听到旁边的人说：“好了。君钰，可以睁开眼睛了。”
　　韩君钰慢慢的睁开了眼，只觉得眼前看到的东西不像真实存在的。
　　他看到了车水马龙的大街，听到了隐隐的市井吆喝声，还有各种小孩子的嬉戏打闹声，各色人物穿梭于大街小巷，做着不同的事，脸上却挂着同样的笑容……
　　还看到了远处连绵的山峰，奔腾流淌的河川，连片碧绿挺拔的大树，还有天空中飞过的漂亮小鸟，一大片一大片洁白无瑕的云……
　　这些都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景象，和先生同他讲的书里的世界一点也不像。
　　这就是宫墙外的世界，是他以前好奇却怎么也无法想象出来的世界。只因这宫墙这般高这般厚，他上不去，也听不见外面的一点儿声音。
　　他想起曾经他和母妃说想学点武功，可他母妃听到后脸色立马就变了，严声拒绝。说他只可以学习书本上的知识。只要懂礼义廉耻，分得清正邪善恶，做个本本分分的皇子就行了。
　　他从来不知，外面的世界是这般精彩。只是看一眼，便再也无法安心在那宫墙里呆一辈子。
　　这面宫墙是皇宫里最高最厚的，母妃说是为了保护他。
　　他可知道，这面墙只是为了禁锢他，断了他的自由，叫他走不出去。
　　不让他学武，也是怕他有朝一日翻出这宫墙，去追寻外面的世界。
　　可他现在真真是想逃出这宫墙，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去看世间百态，体会快意江湖。而不是困在这墙里里混吃等死，慢慢老去，结束自己无聊孤寂的一生。
　　韩君钰盯得脖子和眼睛有些酸了，正想低头活动一下，可当他看见自己站的地方离地面如此之高，差点没吓得一个腿软摔下去。
　　楚宇轩立马扶紧了他，他还是没办法适应这种高度，只能赶紧说道：“楚宇轩，这里好高，我有点害怕，我们还是先下去吧。”
　　楚宇轩问他：“不看了吗？那我这就带你下去。”
　　韩君钰想了一下就，连忙抓紧了他的袖子说：“等等，要不再看一会儿吧，不过你得先扶我坐下。”
　　虽然很怕，但他不想就这么结束，他还没看够。
　　失去了十几年的自由，他怎么会看得够啊！
　　楚宇轩扶着他慢慢坐下，两人就这样坐在最高的城墙上看着远处。
　　谁也没说话，现在的太阳已经开始西斜，有风吹来。从后面看，只让人生出一种太平盛世，岁月静好的感觉。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他们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像是要一直坐下去。
　　韩君钰似是想到了什么，扭头看着楚宇轩说：“楚宇轩，皇宫的城墙那么多，为何你偏偏就选了我这一处？”
　　楚宇轩没有急着回答他，似在斟酌怎么用词。
　　半晌，他开口道：“前段时间听说，这宫里有位四皇子，无人知晓他姓名，也无人知道他容貌。只知道他被关在皇宫最高最厚的城墙里，一生不得娶妻生子，也不能踏出这宫门半步。百姓们说，他是天煞孤星的命，才会被这样对待。”
　　说完，他垂眼看了韩君钰一眼，只见旁边的人听完就低下了头，似是觉得他说的句句在理。
　　他轻笑了一下，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的眉眼温柔了许多。
　　接着又说：“不过我倒不这么觉得，我就是在想，到底是哪个倒霉蛋，被皇宫中的人用这样的幌子给困住了。一生不得娶妻生子，不得踏出宫门半步，即便是天煞孤星，也不该用这种方式来替他们挡灾消难。”
　　听到这，韩君钰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了他。
　　又听见他说：“我就想，一定要来看看，到底是不是如他们所说那般，你真是天煞孤星。然后我就来了，不过今天不是我第一次来。我已经来了好几次了，本想等你自己发觉，但那么多次，你一次都没发现。我就实在等不及，自己出现在了你的面前。”
　　韩君钰听得嘴巴微张，想了一下，才又问到：“那为何，你刚一见面，就说要来拿我的命？真的只是因为我的脸？”
　　楚宇轩笑了一下，说：“我也不是真想来要你的命。只是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发现你与我梦里那人长得一模一样，当时很是惊讶，后来看到你见到我惊讶的样子，就想逗逗你，故意那样说的。”
　　“你这人可真可恶，刚刚那句话是真把我吓到了。”韩君钰说完轻轻的拍了一下楚宇轩的手臂。
　　楚宇轩笑了，是一个如春日暖阳般的笑，能融化冰雪。
　　韩君钰又看呆了，他想，楚宇轩大概是他这辈子见到过最好看的人了，以后也不会遇到比他还好看的人了。
　　不过，那也得等他有机会出去了再说，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楚宇轩转头看着韩君钰说:“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是真的很惊讶，你与我梦里梦到那人的样子一模一样，就连声音都一样。我当时就在想，居然有那么巧的事，我一定要认识一下你，看看你与我梦境中的那人究竟是何关系？与我又是何关系？而那人为何又要说命是我的，让我去寻他，这个梦我反复做了很多次，所以我一定要弄明白。”
　　楚宇轩说完就往韩君钰那边凑近了一些，他们两个人的脸离得极近，彼此的呼吸都喷洒在对方脸上，只要一个人稍稍往前，就能碰在一起。
　　韩君钰吓得赶紧把脖子往后伸了点，心跳都不自觉加速了，一颗心“砰砰砰”乱跳，像是要跳出胸膛。
　　然后他突然想到，他和楚宇轩一样，同一个梦境做了好多次，虽说做的梦不一样，但总是反反复复。
　　最大的不同是，他的梦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里面人的脸，而楚宇轩的梦境里却能清清楚楚看到那人的长相，他和那人的长相还是一样的。
　　他想他的这个梦还是先不要同楚宇轩讲了，倒不是有意瞒着他，而是觉得现在说出来也没用，等他弄明白了再告诉楚宇轩也不迟。
　　这么想着，就又听见旁边坐着的人说：“今天这么真真切切的瞧了，才知道你果然是个倒霉蛋。天煞孤星，我是你都不可能是！就你这样的，长得眉清目秀、温顺听话的，怎么可能是天煞孤星！果然，别人嘴里的话都听不得，不过是在胡说八道罢了，凡事还是要自己看了才能下定论。”
　　韩君钰心里感谢他的安慰，确实让他舒服了很多，感激的对楚宇轩说：“楚宇轩，谢谢你，认识你，我真的很开心。”
　　楚宇轩只觉得耳根一热，有些不自在，便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了，不然等会要挨骂。我过几天再来，到时候你记得给我备些好吃的，果仁我不要别人剥的，想要你亲自剥的。”
　　楚宇轩说完还朝韩君钰眨了一下眼。
　　然后，韩君钰还没反应过来，楚宇轩就带着他下了宫墙。
　　待韩君钰站稳后，他才松了手，说道：“君钰，我真得走了，过几天再见。”
　　说完朝韩君钰挥了挥手，也不等韩君钰回话，就翻身上了宫墙，跑的没影了。
　　韩君钰只觉得楚宇轩这人可恶极了，也不等他说句话就跑了！
　　他心想，下次等那人来，他才不会给他准备吃的，还亲自给他剥，想得美！
　　然后就踩着重重的步子进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