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时鹤》千朝野

10、申时

　　张怀仁到乾清宫的时候，天边一阵惊雷滚滚，黑云压城，是要变天的迹象。

　　张怀仁刚要踏上乾清宫台阶的靴子又被收回来，他仰头看向这片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天，侧过头对李公公说：“李公公，取把伞来。”

　　“去东宫候着。”

　　李公公顿时了然，说完，张怀仁正了正头顶的乌纱帽，上了乾清宫门口的台阶，推开了朱红的门。

　　乾清宫里只点了一盏灯，张怀仁推开门，于是在屋内留下一个不算方正的光亮，身形在这光亮中投下修长的影子，在碎裂的瓷片上留下黑色的投影。

　　张怀仁垂下眼睑，离门槛边最近的碎瓷片上是火红的花瓣，他意识到这是边关进贡的红日海升平瓷器。

　　皇帝爱瓷器，胜过爱他这个太子。

　　思及此，若不是顾着身份，张怀仁简直要冷哼出声，他冷着脸，绕过一地狼籍，才发现一旁还立着徐庶——徐中书。

　　徐庶见来人，行礼道：“殿下。”

　　张怀仁的眼神从他身边掠过，没应下也没示意，只对着乾清宫上依靠在龙椅边揉着眉心的皇帝说：“臣，参见皇上。”

　　龙椅上的皇帝正是盛怒刚熄，他头晕目眩，思绪如同地上破碎的瓷片，他没抬头，另一只没揉捏眉心的手缓缓抬起，指着徐庶：“既然都来了，你替朕说。”

　　徐庶受命，腰背弯得更低：“是，陛下。”

　　“太子殿下，臣冒昧了。”

　　张怀仁沉默着没有应声。

　　“边关粮草丢失之事陛下交由殿下处理，期间除了殿下于午时递上的奏折，其余进展都不得而知。

　　“而后未时便有消息传遍京城，说有大批黄金入库东宫。”

　　“臣所言，殿下可有反驳。”

　　张怀仁冷声：“没有。”

　　“殿下天子之姿，储君之位，想必是安排了手下之人去查办，不知殿下可否告诉臣，是谁……”

　　徐庶一脸探寻的模样，好像他全然不知，好像他君臣之礼做得滴水不漏。

　　徐庶而今的说辞，而今立在此处，心里的算盘早就打好，他来找皇帝，不就是让他油墨上脸，上台唱戏吗？

　　张怀仁配合道：“裴守。”

　　得到答复的徐庶又侧过身对着龙椅上的皇帝行礼：“臣请宣裴将军。”

　　皇帝摆手，身旁的公公便领旨下去，不多时这一地狼籍的乾清宫又多了一个裴守的身影。

　　裴守一身轻甲跪在地上，面色沉静。

　　徐庶接着“越俎代庖”：“裴将军，太子殿下是否下令让你去边关查办粮草丢失一事。”

　　裴守：“是。”

　　“那就请裴将军说说是如何押送那五万黄金入了京城的。”

　　裴守抬起头，眼神如同边塞的风，发狠地刺向徐庶。

　　被宣召前他在门口候着，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徐庶说什么粮草入东宫闹得沸沸扬扬，现在一口咬定是自己押送粮草回的京城。

　　所谓闹得沸沸扬扬，必定是徐庶的手段——他生怕这场大火燃得不够旺不够彻底。

　　裴守知道，如若此一趟他是听命于太子的，东宫凭空出现的五万黄金、高宫在边关的那十万粮草乃至于国库这几年的亏空，都将由徐庶一笔一笔地算在太子头上。

　　可偏偏，偏偏……

　　裴守咬牙，一双因为握刀而布满老茧的手上青筋暴起，他沉默片刻，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粮草一案，臣不止受命于太子殿下。”

　　“臣还受命于东宫的谢念——谢大人。”

　　徐庶笑了笑，像是得到了印证，还不等他朝着龙椅上的皇帝行礼，就听见台上的皇帝冷峻的声音，一字一顿却似力有千钧：“谢……念。”

　　在龙椅上缓神的皇帝总算从阴影处站起身，在张怀仁眼里，他仿佛一只吐信子的响尾蛇，蜿蜒地到了光亮处。

　　皇帝一张脸不怒自威，眼神不着痕迹地从太子身上扫过，不咸不淡地说：“宣谢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