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命中注定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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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天，秦川都像丢了魂儿似的。
虽然照例到左岸广场摆摊给人画肖像，但与往常不同的是他对手机的关注似乎比平时高了许多。
没顾客时，他低头抱着手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看也不翻动；有顾客时，画几笔就会低头瞟一眼手机，似乎在等一个很重要的讯息。
这天，秦川照例在广场上摆摊到黄昏，正准备收摊时，暮色里走来一位身穿白色长裙长发飘飘的人影，秦川赶紧站起身，难掩内心的喜悦。
但暮光下人脸逐渐清晰时，秦川的笑容却僵持住了。
“Monsieur, pourriez - vous m\'aider à faire un portrait de mon mari à mobilité réduite（先生，可否请你到那边帮我给行动不便的丈夫画一张肖像画）?”一位金发碧眼的法国女士询问道。
“tant pis（哦，好的）。”秦川收起笑容，拿好工具跟了过去。
天已黑透，秦川终于可以结束一天的营生了，但他却丝毫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只是推着脚踏车漫步在广场上，时不时东张西望。
他再次走到了那天与陌妍一起喝咖啡的街角咖啡馆，门前还有空位，索性停下单车在靠近门口的圆桌前坐了下来，点了一杯爱尔兰咖啡。
“为什么它用的是高脚杯？”等待之时，只听身边一位女士指着面前的爱尔兰咖啡问男士。
“Want some tear drops（需要加眼泪吗）?”男士问。
“什么？”女士不解。
“传统的爱尔兰咖啡是由最下层的爱尔兰威士忌、中层的热咖啡和最上层的奶油、糖混合而成。是酒不算酒，所以用的是盛酒的容器类似高脚杯。”
男士接着说：“这里还有一段甜苦的爱情故事。一个爱尔兰酒保在都柏林机场邂逅了一名长发飘飘，气质高雅的空姐，他觉得她就像是爱尔兰威士忌一样，浓香而醇美。可惜……她只爱咖啡却从未点过鸡尾酒……然而由衷的倾慕之情使他想要亲手为她调制一杯鸡尾酒，并希望女人能品尝到。为此他历经无数次的试验和无数次的失败，终于把爱尔兰威士忌和咖啡巧妙的结合在一起调制出香醇浓烈的爱尔兰咖啡。
他悄悄地将这个新品添加到了酒单里，并为它取名为爱尔兰咖啡。等着女人去发现，但等了整整一年女人才发现这款咖啡。因为激动酒保流下了眼泪，又怕被女人看到，他用手指将眼泪擦去偷偷在杯口画了一圈。所以第一口爱尔兰咖啡的味道，总是带着思念被压抑许久后所发酵的味道。而女人也成了第一位点爱尔兰咖啡的客人。
爱尔兰咖啡的寓意是思念此生无缘人。”
男士话音刚落，女人就诧异地追问道：“为什么要等着女人去发现，为什么他不直接告诉女人他专门为她调制了这款咖啡？”
“喜欢就要大胆说出口啊！”女人为故事里的男人打抱不平。
秦川低头默默听着，内心却无比煎熬，自己此刻的心境跟故事里的男人多么相似。
他在心底狠狠地嘲讽自己，却被女人最后的质问戳到了。
陌妍这几日也过得可谓是焦头烂额。
她正待在家里慌慌张张地大扫除，所有的裙子、化妆品、包包、高跟鞋等等统统堆在一起，准备塞进纸箱封起来。
“你这是要退房吗？”只听房东太太路过门口，忍不住停下脚步询问道。
房东太太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早前嫁给现在的法国老公，旅居在巴黎好多年了。
她很热心，专门把多余的空房子租给中国留学生，这样她每天都能跟大家说说家乡话，找回曾经在家乡生活的氛围。
“不退，只是收拾下衣物，我父亲过几天要来。”陌妍在乱糟糟的房间里不停忙东忙西，顺带回答房东太太的话。
“哦。”虽然有些疑惑，但房东太太也帮不上什么忙，就转身离开了。
“叮铃铃。”手机响了。
陌妍看到手机后紧张到不知所措。
怎么办，怎么办！她慌乱到四处踱步。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赶紧跑向衣柜，拉开柜门把衣架上的男士西服迅速拿出来扔在床上，身上穿的睡裙也来不及脱就套上了一件白色T恤，接着又裹上西服。
嘴角咬着发圈熟练地将散落的长发迅速盘起，顺势又从箱底抽出一个男士假发套在头上，最后带上棒球帽。
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书桌前坐下，抽出一张湿纸巾迅速在脸上一顿乱擦，直到妆容没了痕迹后才满意。
小心翼翼地将手机支好，拉上窗帘，暗房间的光线迅速暗了下来。
她压低帽檐，最后轻轻点击屏幕按键，接通了视频。
“爸。”陌妍压低声音叫道。
手机屏幕上出现的是一位长者，西装革履，梳着大背头，两鬓斑白，额头上方的丝丝白发也清晰可见。
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鼻翼两侧深深的法令纹一直延伸到嘴角边，即便不讲话那自带的压迫感也足以让人肃然起敬。
他便是白陌妍的父亲——白锦梁。
“陌岩啊，最近功课忙不忙？”
白锦梁将脸靠近屏幕，满脸疲惫全都挂在脸上。
“你要好好的，你哥……”
白锦梁推了推眼镜，欲言又止。
“总之，你要好好的，爸爸很想你，过些天忙完了就去看你。”
“好，我知道了。”
陌妍本想拒绝，但实在想不到合理的理由，就随口答应了。
视频结束，陌妍才长舒一口气，脱掉帽子和西服，瘫坐在椅子上。
像这样躲躲藏藏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他擅自做主将自己的男儿身变成女儿身后，每次与父亲视频通话陌妍都显得异常小心，常常提心吊胆，就怕有个闪失被父亲发现倪端。
虽然她知道自己的自作主张会伤到父亲的心，但内心的渴望让她无法逾越，铤而走险。
父亲是地地道道的老南京人，他的父亲、叔叔等家里重要的人都殉难于那场骇人听闻的南京大屠杀。
因此在商场上，他有一条铁打的规矩，绝不跟日本人做生意，那股倔强根植于骨子里，流淌于血液里。
对于自己瞒着他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和变故，在父亲眼里那必定是大逆不道，如天塌一般。
但从小到大的忍耐已经将她的精神内耗消磨至了极点，她无数次想过奋不顾身遵循内心的声音做回自己，可又无数次地退缩。
有什么办法呢？一边陌妍想要在短暂的余生里能忠于内心做回自己，一边又唯恐想伤了父亲的心。
毕竟母亲在她和哥哥很小的时候就已去世，是父亲放弃了再婚的机会，一把屎一把尿把兄弟俩拉扯大。
如今父亲已经两鬓斑白，大哥身体也每况愈下，她很清楚父亲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自己身上。
那是怎样的一个负重，陌妍每每想到这儿就会把自己捆绑在道德的束缚里喘不过气来。
什么？陌妍原本是个男儿身？
从小陌妍就知道自己跟其他的男孩不一样，他没有明显的喉结，说话语气天生就细。
他不喜欢跟男同学们打成一片，男生堆里不是斗鸡，就是翻洋片，那些打打杀杀，争强好胜的游戏，他异常排斥。
他更喜欢闯入叽叽喳喳女同学的圈里，跟着一起跳皮筋、丢沙包、翻花绳，总是乐此不疲。
男生们总是笑话他女里女气，女生们却明显分为两拨，一拨排挤他，一拨总是仗义地出手搭救他。
陌岩的性格真是随了他父亲，一点儿也不懦弱，大大咧咧的他会因为男生的耻笑而反击，即便打不过也绝不当孬种，骨子里的刚毅真像是基因里携带的。
可私下里他也是真的安静，喜欢各种小玩意儿像是发带、发卡和漂亮裙子等，曾经偷偷藏了一条红裙子，被父亲发现后痛骂一顿。
在父亲那里他选择了隐忍，把所有的委屈都默默吞到肚子里。
陌妍心疼父亲含辛茹苦的不易，尊重、不与其产生矛盾，用沉甸甸的爱硬是压抑了内心真实的自己。
为了父亲，为了这个家。
这样的想法直到发现自己跟哥哥一样有吐血的毛病时才有所动摇。
陌妍查了很多资料得知自己和哥哥身上的这种病是家族遗传病，传男不传女，回想哥哥总是吐血的样子他就怕得直哆嗦。
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又多么希望自己能是个女儿身，他是那么热烈地想要像个正常人那样生老病死，可命运实在太不公了。
他惧怕将来带着遗憾离开人世，于是瞒着父亲偷偷一个人跑到国外做了人生重大的抉择，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活成自己。
再后来她来到了巴黎上学，奢求命运再多给她一些恩赐。
她将身份证的原名“白陌岩”改成了“白陌妍”，在巴黎静心学习热爱的香水、香料专业，以新的身份开启人生后半程。
陌妍看着桌前花瓶里的那束薰衣草，紫色的小花顺着枝条吐露芬芳，淡淡的清香仿佛在耳畔低吟诉说着温柔。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命中注定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