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执子之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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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从来没想过要与杨戬分开——从封神时期起，他就全身心信任他的杨师兄，战事间隙，杨戬比金吒木吒更像个称职的哥哥，总会给他带些吃食和玩具，他都不知道杨戬是从哪儿找来的。与杨戬呆在一起时，他总是最安心的，什么都不用想、无论有什么情绪都能尽情发泄，杨戬会握着他的手，带他去树林中散步，与他说些在玉泉山上修行时的见闻，顺带着架火烤肉，给他开次荤。
如今他与杨戬已拜了堂成了亲，每日如胶似漆，杨戬不会打扰他的公务，但等到休息时，他必定会出现在自己身侧。寝殿的木床早已榻过数回，最近的杨戬则偏爱宽敞的浴池，他想问既然你知我身子虚，又为什么要如此频繁地索求，但想想还是忍住了。
杨戬爱他，他看得出来。或许封神时期的杨戬就已爱上了他，千年过去，这份爱只增不减，还愈发热烈，因为曾经在失去的边缘，所以如今格外珍惜。
可是最近他有些喘不过气了。杨戬救了他、没有杨戬他如今就无法站在这里，这些他都清楚，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无力：既然自己的命是对方救的，那多听些他的话似乎也理所应当，更何况杨戬又没害他，没人比杨戬更希望他好了。
可他就是一天天蔫了下去，吃得比从前少了许多，睡得也不太安稳，空余时间大多用来发呆——反正他不必想任何事，杨戬会替他安排好一切，如同现在，杨戬正在替他梳头。
“你总闷闷不乐，我带你去凡间住一会儿吧？”
“……不必，我暂时不想出去。”
“整日呆在这里，我担心你的情绪。”
“不要。”他把梳子一放，深深吸了口气。
“哪吒，”杨戬蹲在他身边，拾起他的手，问得很真诚，“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让你生气了？”
杨戬总是这样，从里到外做得让他挑不出一点毛病，这气生得都像没道理。
“……没有……”
“我想了两天都没想出答案，你不高兴了我也没法高兴起来，你告诉二哥哪里不好，二哥一定改。”
“二哥能别对我这么好吗？”
“……”
“我没有别的意思，二哥，”哪吒垂头，“我是中坛元帅，不是你捧在手心的娃娃，我知道我俩成婚了，可有些事还是得有分寸……”
杨戬没说话，照步骤替他梳好发髻，戴好头饰，穿好衣服，系好披风，这期间他眼瞧着杨戬的脸色，连大气都不敢出。等到一切都完成后，杨戬吻了吻他的面颊，迅速地离开了他的寝宫，招呼也不打，眼见着就要走出云楼宫，他在反应过来后急忙往前迈了两步，刚想喊，杨戬就打开了大门，一闪身不见了。
“二哥……”
他泄了气，突然一股情绪涌上心头，委屈、难过和失落一拥而上将他吞噬，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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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王在前院捣药，远远看见一个人冲过来了，正疑惑间，杨戬就毫不客气地闪身进来，开口便是一句：“他的情绪出了问题。”
“三太子？”
“是的，”杨戬点点头，“我想应是我的错，我好像把他逼太紧了。”
“何错之有？失而复得已是幸事，万事总不会一直圆满，”药王熟练地将药材装袋，递到他手中，“睡前服下，安神宁气。”
“……你觉得他爱我吗？”
“以中坛元帅的性子，他若不爱，会安安生生和那人成婚？”
“话虽如此，我总想如若换个人与他共度封神、相守千年，他也照样会‘爱’上他，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可那人是您，不是某个人，不是人人都有心力和能力去维持一份数千年的感情……这是您和三太子的缘，别人插不进去。”
杨戬捧着药王给的数包药材，站在合欢树下呆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先回灌江口。要知道这些日子哪吒见到他时都提不起半丝精神，像朵濒临枯萎的花。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才会逃得那么快——他怕从哪吒口中听到“我已厌倦你”之类的话，怕哪吒在某个清晨反应过来自己对他只是依赖，而非爱情，如今肯和他在一块，更多是因自己救了他，这救命之恩绑着他，叫他不敢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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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在自己府中呆了两日，想好好整理思绪，至少做个心理准备，不至于在哪吒面前失态。自从哪吒复生，他的确把人看得紧了些，可他控制不住——从前“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的肌肉记忆还在，李翊七窍流血的模样还刻在他心中，从与哪吒成亲到卷入他人的爱恨纠葛，再到真正救回属于他的爱人，这段路他走得太苦。
无数个时空的哪吒都已葬身天地中，唯有此处，唯有他怀中的人，或许正因如此，李翊才说他是个幸运儿。
也唯有此处，因有李翊的强行干预，他才和哪吒成了亲——这事他想起来便后怕，李翊已死，事情已了，曾经的天意究竟是英明是盲目，无人知晓。玉帝见他爱哪吒爱得愿代他承受伤痛，也只能长叹一声，唤他“痴儿”。
最终他圆满了，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但他好像从来都没问过哪吒的意思，他不知道哪吒是愿随风离去，接受宿命，还是留在他身边，和他相守，就直接替他做出了选择。
“二爷，三太子求见。”
他猛地回头，三步并作两步窜到院中，跨出门坎。哪吒裹着厚厚的披风，发髻素净，鼻头和脸颊都有些发红，呆呆地望着他：“二哥。”
“你怎的一个人出来了？快些进来，”他方才脑内的思绪一瞬间又全部消失了，只剩下对人的无限怜爱，“郭申你去把地龙打开，再去库房把厚些的貂绒拿来。”
“二哥我……”哪吒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腰，他顺势回头：“怎的了？”
“我不该对你说那话，二哥别生气。”
“我哪里生你气了？”他满脸堆笑，“别多想，匆忙离开是我不对，我怕你说你嫌我了。”
“我怎会嫌二哥呢……”
他瞧见哪吒眼眶带红，便知这人肯定掉过眼泪了，更加自责后悔。哪吒的情绪本就不太对，这事一起，不知会不会火上浇油。
哪吒被他扶着坐在桌前，手中握着汤婆子，眼神晦暗无光——一向明艳的花失去了活力，他只能把这归咎于自己。
“告诉我怎样才能让你开心起来？”
哪吒不答话，对他摇了摇头。
“哪吒，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
“二哥，我知道你救了我，我无以为报，更没有立场去拒绝你。”
“……”杨戬喉咙发紧，默默咽了一口气。
“我只求……二哥你能放松片刻，我并非那样弱不经风，也不会随意置自己于险境，你信我。”
他缓缓将人搂入怀中，手指摩挲着哪吒的背，轻声道：“好，依你所言，是我太过紧张了。”
“二哥疼我怜我，我都知道。”哪吒懂得怎样在他面前卖乖，蹭蹭他的胸膛，抬起头用鼻尖去闻他的气息，不顾侍从在场，紧紧地搂着他的腰。
“好了……你的腰还疼不疼？”
“不疼，二哥你小声点……”
“怕什么——好，小声些，”杨戬把人带起，直接抱进房中，“想用些什么？想出去玩吗？给你来碗甜酪好不好？郭申新招了个厨子，擅长做甜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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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他不信李翊告诉他的，所谓“如果没有我的介入，你俩原本的结局”。据李翊所说，自己会因为妒意因爱生恨，在嫉妒达顶峰之时错手将哪吒掐死。
他无法理解这逻辑，因此觉得荒谬——因爱生恨一词于他而言太遥远太抽象了。可是现在他似乎能隐约感觉到这种情绪，倒不是说他对哪吒产生了什么恨意，而是这种情绪下的根本问题——独占欲。
他越来越无法忍受哪吒和他人有半分亲近的相处，即便三界所有神仙都知道他和哪吒的关系，但在哪吒与看守北海地界的下属议事时，他还是会本能警觉。
“你换了身绒？”
“哦，你说这个？”哪吒笑眯眯地看着他，“北海的白狐皮，最为罕见，那日他们偶然猎获，知道我怕冷，便拿来了，二哥觉得好看吗？”
“……我送你的好看些。”
“二哥的心意我知道。”哪吒依旧笑着，没把这当回事，自从他俩谈心后，自己如约放松了对哪吒的约束，后者也越来越松弛，状态渐好，这回正兢兢业业批公文，没有时间去理会他心中的小情绪——这本不该有。
有时他会劝自己，既然已经和哪吒成婚，再计较那些属实没有必要，哪吒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
“二哥你瞧，这把弓好不好？”
“触感极佳，确为上品，从哪儿来的？”
“猴子托人送来的，如今西方教大兴，玉帝也说让我抽空去看看，就当散心，我正想问你愿不愿陪我去呢？”
“我自然是要陪着你的，”他顿了下，“猴子还真喜欢给你送东西。”
“上次帮他的花果山修洞府的情分还在，更何况有些东西他拿着也没用，”哪吒眼角眉梢都是兴奋之色，看着他笑，“他们约了我去品茗，二哥你也陪我去吧。”
“他们？”
“猴子和大明王。”
他了然，没忍住这声冷笑：“孔宣？”
“嗯，也算故人？”哪吒知他不爽，柔声安抚，“过去的就算过去了，二哥你说呢？”
“你怕是忘了他当年在金鸡岭想拿你做什么，”杨戬冷下脸，回身踱了几步，又转过头，“平素我们没往来，事出反常必有妖。”
哪吒的声音听不出明显的情绪，似乎又带着几分讨好：“那便不去了，我事情多，这些他们也是知道的。”
“并非我阻拦你与他人往来……”
“我明白，”哪吒把弓放好，眼角眉梢依旧挂着笑，“二哥为我着想。”
“料你会觉得我霸道专横，”杨戬叹了口气，“我的确管得多了些。”
哪吒握笔批公文，沉默不语。
他记得他醒来的那天——沉睡多日的人刚从混沌中捡回一条命，自然不知道来龙去脉，只知道杨戬衣着狼狈，眼含热泪，脸颊和发丝上都沾了灰扑扑的泥土，盯着他醒来，一副要哭的表情。
“二哥？”
他从未见过杨戬如此，即使在战时，杨戬的脸也不曾像如今这般沾上血和泥，灰暗的面庞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骤然亮起，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想抚摸他的脸，却因为手上沾了血和土，不敢触碰他。
“哪吒……哪吒……”
“二哥……”
“你再不要走了，我俩在一块……”
他依旧不明所以，胡乱应着。直到今天，他仍然不知道当时的杨戬是以怎样的心情等待他醒来的，若是自己真的醒不来，他的二哥又该如何自处。
杨戬见他不说话，自顾自出神，有些犹豫，在房间里踱了几圈步，好像怕他生气，补上一句：“不如我还是陪你去？”
“不必，”哪吒放下笔，直视杨戬的双眼，“夫君若有空，不如陪我去人间走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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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一趟，连个旅店也不开，居然是为了放灯？”
杨戬哭笑不得，握紧手中的纸灯，乖乖地跟在人后，哪吒愠怒瞪他一眼，扯他衣袖：“房间有得是，就是买座院子又如何？你别废话，快随我来。”
“凡人放灯都是求神仙保佑的，”杨戬加快了脚步，“你有何心愿，直接对我说不就行了？”
哪吒无言，半晌才憋出一句极小声的抱怨：“不解风情……”
杨戬顿时有些委屈，从前他倒是经常带着哪吒去体验人间的这些小把戏，但一直以来哪吒才是有意见的那个，如今倒是倒过来了。为了证明自己并非“不解风情”，他积极地替哪吒支好灯，并且点上了火。
哪吒双手合十，阖上眼，眼角的发丝被微风带起，衣摆飘动，碧玉耳坠在暖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他一时忘了言语，呆呆地盯着爱人，想听听他的许愿。
“苍天在上，佑我夫妻恩爱和顺，长久美满。”
从前他也看哪吒放河灯许过愿，但他的师弟向来一心扑在工作上，偶尔把愿望说出来，也不过是“把妖抓住”“让下属别再做错事惹我生气了”之类的芝麻小事，这还是头一回许关于自己的愿望。
听到他那边没有动静，哪吒缓缓睁眼，琥珀色的眼眸在烛火照耀下格外明亮，笑意依旧很明显：“二哥怎么不说话？”
“……何必对天许愿？这愿望我就能满足你，”杨戬轻轻拢好他的头发，将他拦腰抱起，仰头看着他，“咱们生生世世都在一起，二哥答应你，和你永不分离。”
“二哥还要答应我，不要妄自菲薄，不要胡思乱想。”
“……”
“之前二哥走后，我情绪不稳，请了药王来。”
“他说了什么？”
哪吒环住他的肩，紧搂着他的脖子：“二哥真是傻子，我若对你无意，一开始这婚事便不会成立。”
“可你从未对我表白过，唯一一次还被李翊听了去。”
“……那没办法。”
“怎么没办法？你再说说，你对我如何有意？”
杨戬凑过去逗弄他的耳垂，惹得他整个人缩了起来，见他不开口，杨戬又佯装生气：“看来元帅还是对我无意……”
“你！”
哪吒耳尖通红，紧咬嘴唇，狠锤了他一拳：“放我下来，我可不陪你玩这把戏。”
“娘子说笑了，灯也放了愿也许了，难道还要反悔？夫妻恩爱和顺，这不是娘子的愿望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
“说点我想听的，”杨戬凑到他耳边，狠亲了几口，神情活像他俩见过的凡间调戏良家妇女的大爷，“不然在这儿天为被地为床也好……”
听到这种请求，哪吒罕见地没有害臊，也没有给他两拳，而是伸手捂住腹部，眼神躲闪，神情有些忐忑：“二哥，此后一段时间恐怕不能……”
“？”杨戬皱起了眉，第一反应是哪吒的身体出了什么毛病。
“那日药王来，替我诊了脉，发现……”哪吒的神情很是复杂，垂头盯着他，“我肚子里有咱俩的……”
见他说一半不说了，杨戬依着自己的想象，轻声补充道：“……骨肉？是灵气和玄功交融有了结果吗？”
“我们好像……有孩子了。”哪吒点点头，靠在杨戬肩膀上，不再说话了。
杨戬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后背，沉默不语，末了盯着他的腹部，又亲亲他的脸颊，声音沉了下来：“这是好事，你若想要，就留下来。”
“二哥不想要吗？”
“我也喜欢孩子，可你……你的身体未必承受得住，分娩时也免不了要受罪。”
“有二哥照顾我呢。”
“这倒是……”杨戬捧起他的脸，轻轻抚过他的眉眼，“一切以你为重，后期若出现什么危急情况，你不要怨二哥……”
“这话我不爱听，我和孩子都会好好的。”
“那自然是最好。”杨戬重新将人打横抱起，掂了掂：“既然有孕，那就更金贵了，这点重量可不行。”
“……”
“明日我去告诉外公，让他给你批假，去我府里安胎，或者咱们去凡间热闹地界盘下一个院子也行，你觉得呢？”
“二哥定吧，”哪吒心安理得地缩进爱人怀中，被暖意包裹的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扯紧杨戬的外袍，“我困了，带我回去。”
“难怪你这几日总犯困……”
“你啰啰嗦嗦的好吵，快把嘴闭上。”
杨戬抬头架云，小声嘟囔：“也难怪脾气变差了……”
“杨戬！”
【《花田错》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执子之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