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x哪吒】花田错》parisevenstar

22、虚空

　　他披头散发，在山洞内呆坐数日，自哪吒将杨戬救回去后，他就没出去过。这洞内清净，他能静坐静思，理清脑内浆糊般的思绪，手中紧紧攒着青玉佩。

　　黑暗的山洞内突然传来了一丝亮光，他头也不抬，摩挲着手中的玉，开口：“他肯让你来？”

　　“他不知道。”

　　李翊开口笑了，有些疯癫：“你就不怕我杀了你，让他也如我这般？”

　　“你如果下得去手，我早就死了。”

　　“……”李翊摇摇头，“你确实和他不一样。”

　　“虽然都是哪吒，但每个都不太一样，对不对？”哪吒蹲下身，撩开兜帽，“你见过那么多，能不能告诉我不同时空的我都是怎么死的？”

　　“怎么？”李翊嗤笑，“你想绕开命运？”

　　“不是，我提前知道……好准备如何让他接受。”

　　李翊盯着他出神了半刻，声音低哑：“他不会接受的。”

　　“不会接受也得接受，”哪吒垂眼，看着他手中的青玉环佩，“我不想让他像你这样，至少能好好过日子。”

　　“你俩已经成亲，你叫他如何接受？他日你或病重消散，或战死沙场，他都是要以夫君的身份亲自为你主持丧礼的……也算头一份。”

　　他脑中闪过杨戬披麻戴孝的样子，眼皮直跳：“那我要如何？”

　　李翊笑得诡异：“你俩如此甜蜜，如此一遭，我估计他会直接崩溃，被人扶着操持完你的丧事，然后郁郁而终，或者像我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四处寻找和你一样的幻影，被人看作是疯子。”

　　“他可不会……”

　　“不会？”李翊叫道，“你忘了我是谁？他怎么想我再清楚不过。”

　　“真说不准你是深情还是薄情。”

　　李翊面无表情：“少来这套，我虽对他一般，但也从来没和他人不清不楚，辗转多地我也只见到一个和泥鳅女儿纠缠不清，叫他伤心的。”

　　“……然后呢？”

　　“那个哪吒消逝后，我趁热把那个杨戬杀了，”李翊面露凶光，咬牙切齿，“水性的人不配活在这世上，也不配叫做杨戬。”

　　哪吒叹了口气：“你杀孽太重……”

　　“这话我听太多次了，”李翊不以为意，“你想让他不因你的死寻死觅活？”

　　哪吒不知他想说什么，迷茫地点了点头。

　　“只有一个办法。”

　　见他打手势，哪吒将脸凑近了，李翊抬手抚上了他的小腹。

　　“孩子。”

　　他瞪大了眼：“……这岂是我能掌控的？就算有了，何时才能平安生下来？”

　　“是，你终归不是女身，只是莲身阴阳不定，能怀上都是靠运气。”

　　“你的意思是……”

　　“我也曾以为我能胜得过天命，可你看看……”李翊抹开脸上的发丝，“看看我现在……”

　　“你造了孽，这也是你该受的，或许他怎样都会死，但如若不是你，你俩也会有孩子。”

　　李翊瞪大眼睛，这话如当头一棒，将他直接敲醒了。

　　“你忘了吗？你们有过孩子，如若那孩子出生，即便他身陨，你也会因顾及孩子好好留在原地，不会如此。”

　　哪吒上前一步：“天命本就是眷顾你的，杨戬，从救母到伐纣，再到肉身成圣，你一直在被天道所助，只不过这一回你自己放弃了。”

　　“……”李翊茫然地抬头，看着他，“我这辈子后悔的仅此一件事，辗转数百年也只为此，如今才意识到覆水难收，是我魔障了……他应该很恨我……”

　　“他不恨你，我看过了，”哪吒有些为难，说得磕磕绊绊，“他……他身陨前已经对你没有期待了，亦没有半分怨怼。”

　　李翊惊诧地转头，漆黑如墨的眼瞳中全是疑问：“为什么？”

　　哪吒多恨他他都能接受，若哪吒还有意识，他不想见自己，自己也能理解，可他理解不了哪吒为什么不恨他，倘若因为太爱而不恨，他做过那么多事，对面真的就连半分怨气也没有吗？

　　“他知道你心中无他，所以临走前彻底放下了。”

　　哪吒瞄到了他手中的青玉碎片，眼神悲戚：“在你那儿，这青玉环佩是他交给你的，它碎了便是有原因的。”

　　“……可，”李翊黯然喃喃，“可我爱他……即便已经迟了……”

　　“交给时间吧，我看你未必多爱，”哪吒摇摇头，“假以时日便好了，他希望你能好好过下去，或许再过几百年你就有了新的爱人，到那时他的心愿也算完成了。”

　　听到这番话的李翊眼神愤愤，大有想冲过来掐死他的架势。

　　“谢谢你的建议，也谢谢你曾经帮助我，回去吧，”哪吒俯身递给坐在地上不肯起身的人一块泛着淡淡红光的石头，“用你的玉虚符印打开，我想你大概想看。”

　　“……这是什么？”

　　“姑获鸟通过玉佩感应到了一些哪吒的片段，除了我给你看的那些外，还有许多。”

　　李翊的眼睛骤然亮了，握住那一小块灵石，如获至宝。

　　“你看的时候可能不会这么高兴……”哪吒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他流产的时候……呃……你自己决定要不要看吧。”

　　那一幕其实既不血腥，也不惨烈，他看到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面色苍白又平静，疼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喊杨戬，得知孩子不保后眨了眨眼，说：“那他该高兴了。”

　　他不知道这位哪吒是以什么样的心境说出这种话的——自己爱的人会为他们孩子的离世感到高兴，这听上去多少有些恐怖。他这张脸虽然和自己一模一样，但看上去从来没被好好爱过，至少自从玉虚宫二代金仙集体沉寂后是如此。

　　他流产了，但是没有几个人知道，中坛元帅依旧撑着病体去处理军务，四处征战降妖。难怪李翊总本能觉得他需要特别照顾——这位哪吒的身体不太好，流产后就更差了，降魔途中他偶然受伤，在灌口一带的山上辟了个洞，静养了六日，直到云楼宫寻到他。

　　这原本不算什么，但杨戬的属地就在灌口。

　　他的杨戬，别说在灌口附近了，就算离灌口地界还有几十里，也能感应到他的来临，忙里忙外招待他。而这位……他感应不到，或是感应到了但不想将人接到府上，又或是哪吒知道他不会迎自己入府，因而干脆不去。

　　他找不出什么词来形容。

　　看到李翊拿到这些小小的零碎片段后那样高兴，他只觉得可悲，人还在时不去好好爱护，现在捧着几段包含那人的记忆碎片当宝贝——“当喜春犹在，莫叹雁南飞”。

　　哪吒去世前最后一晚依旧在伏案工作，在烧掉所有平日里给杨戬的书信字画后，他批了最后十二份公文，留下了两页遗志，一如当年他割肉剔骨那般坚定、平静。

　　既然灵珠子以身镇妖是宿命，那他必然是逃不掉的，天命有多残酷他在封神时便见识过，他并不打算与这只无形的手抗衡。他要做的除了安排好后事、交代军队事宜外，就是安抚杨戬，让他接受自己离开这个事实。

　　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杨戬和李翊有不少共通之处，只是他的杨戬更会隐藏。

　　————————

　　杨戬回到灌江口，向郭申交代了几句，随后进了书房。

　　如果哪吒以身镇妖是逃不掉的天数，那固魂木必然只能管一时，他在和哪吒亲密时看清了那木头的样子，不管去哪儿，他都要再给哪吒找些回来。

　　他不能让哪吒就这样在他眼皮子底下消逝，如果非要大神牺牲，他情愿是他自己——虽不及灵珠子，但玄功也可震慑妖魔。无论如何，哪吒不能出事，否则他不会原谅自己。

　　他是哪吒的战友、师兄、爱人，床榻缠绵时，他俩已身心交融，真正成为一体，无人能将他们分离。

　　————————

　　他知道哪吒去找李翊了，但他没想到居然去了这么久，回来时哪吒还面色红润、微微喘气，神色不太自然。

　　他一把抓住还披着披风的人，问：“做什么去了？”

　　“去找药王。”

　　撒谎。

　　“药王？”他皱眉，“你身体不舒服？”

　　“不是，是问关于你的事，”哪吒拉着他的手，“你不是还要一直换药吗？”

　　“……话是这么说，可你怎么鬼鬼祟祟的？”

　　“二哥……”哪吒跺了跺脚，忽然跳得像个孩子，扭捏着朝他撒娇，“你怎么不信我……”

　　“好好好——”他哪里招架得住这种架势，只觉得自己的心已软成一滩水，哪吒要什么他都会给出去，“信你信你。”

　　哪吒又朝他张开手，往他跟前凑：“二哥抱我进去。”

　　“多大的人了，居然还要抱……”他嘴上说着，心中却乐开了花，美滋滋抱起爱人，径直往房里走。

　　“二哥过来……”

　　“还要？”他惊讶地捂住衣领，“你的身体受不受得了？别上瘾了。”

　　“二哥还说呢，每次最后都是你不想停。”

　　“可我最后也停了，”杨戬拍拍他的腰，“不必急于一时，咱们的日子还长。”

　　“可我喜欢和二哥睡觉，”哪吒瘪着嘴，主动把自己送到他怀里，“从前不知道这种事原来这么舒服，不然早该嫁给二哥了。”

　　“是我愚钝，早知道在封神结束后便该向太乙师伯下聘礼，”杨戬笑得温柔，将人圈入怀中，“现在也不迟，你我琴瑟和谐，要做对神仙眷侣。”

　　“二哥你亲亲我……”

　　“唔……”

　　床帐被放下，紧紧相拥的二人再次倒在床榻上，直到深夜。哪吒每次兴起时总会失控，倚着嗓音好听，娇吟着叫他“夫君”，他只觉得大脑一黑，之后的事就超出了他理智的掌控范围。

　　一连数天，他常说着说着便被拐到床上，有时哪吒主动，有时是他主动，更有时床榻不在旁侧，二人就着墙壁或山石，因着终究怕人发觉，动作麻利许多。

　　这些天，他飘飘欲仙，仿佛踩在云端，不敢相信这终日与爱人相守相爱、伸手便可揽他入怀的日子是真的，哪吒和他相守千年，如今终于修成正果，未来他们还会一直在一起，如同当年并肩守住西岐城那般。

　　如此，他就更不允许这份美好消失。太乙真人闭关归隐之际，也曾颇有远见地将他叫去，嘱咐他“照顾哪吒”，当时他以师兄的身份应了，太乙眯着眼睛看他，抚须而笑：“想必不必我多言，你自会豁出性命来保他。”

　　“这是自然，师伯宽心，有弟子在一日，定保哪吒师弟无忧安乐。”他恭恭敬敬地跪在太乙面前，按玉虚礼数行了个大礼。

　　“你对他素来上心，是我多虑了。”

　　汜水关以身试毒的化血刀伤还刻在手心，他以身伏地：“弟子谨遵玉虚教诲，必尽爱护同门之责。”

　　对此，天化的一句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杨师兄你总说爱护同门，我、小雷、金吒木吒，哪个不是你同门？怎不见你爱护？到底还是偏心，不知道的以为他这个莲花娃娃有多脆弱呢。”

　　他尴尬放下茶杯，细细思索，干巴巴地抛下一句：“我也救过你和小雷。”

　　“顺带的罢了！”天化长叹一声，又与四周人说起那些年在周营时的“光辉”故事，言语直指哪吒出事了他有多着急，变作飞虫进入敌营打探时见到哪吒和自己绑在一起，现形把哪吒解了，差点把他留那儿的黑历史，听得他直捂脸：“不过看岔了……”

　　哪吒也在一旁喝茶，手中端着书，浅笑不语。

　　“姜师叔都说了，”小雷掰着手指道，“明明我和他都伤了，杨师兄进帐就直奔哪吒，虽说他伤得更重吧，但我明明就躺在进门处……”

　　“那次他自己都差点出事，别拿这个打趣了。”哪吒看他一眼，淡然开口。

　　“我看你俩就是忙着相亲相爱，干脆趁早成个亲得了！”

　　“莫要胡言——”

　　“就是，成亲了你俩还能双修，”天化开始挤眉弄眼，起哄个不停，“若能如碧华姐姐那般造个娃娃出来就好了，这小子细皮嫩肉的，莫非能下莲藕？”

　　“说什么呢，”杨戬见他面色不对，率先开口，“我和哪吒之间坦坦荡荡，君子之交罢了。”

　　现在他抱着在他怀中喘着粗气的哪吒，撩开他被汗水浸湿的发丝，亲吻他的额头。“坦坦荡荡，君子之交”这八个字似乎有些好笑了，但他在当时对哪吒的确没有丝毫旖旎想法。

　　后来他把这种思想谬误归结为他的愚蠢。

　　————————

　　哪吒急匆匆朝他走来，神情慌张：“二哥，我——”

　　不等他说完，他便一把抓住了哪吒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真的是你？是你？！”

　　“二哥，这事有些难说，但我好像怀孕了……”

　　“那便生下来！”他的声音差点失控，急忙接话，“你搬到我府里来，咱俩成亲，马上……我给你做婚服……我会好好对你，好好对我们的孩子……”

　　“可二哥你说过你不想要孩子。”

　　“想要！我想要，我什么时候不想要了？！你能平安生下来就是最好……不想生也好，总之都随你。”

　　“二哥真好。”

　　“不好……”他哭着将人抱紧，“你就呆在我身边，我会对你更好……”

　　“可是我要走了，”哪吒抚着小腹，拍拍他的背，替他顺气，“我不能再停留了。”

　　“不……为什么？！”他瞪大眼，泪水还挂在睫毛上，“我想要你和孩子，为什么你要走？！”

　　“因为我和孩子都不属于这里了，”哪吒温柔地擦去他的眼泪，“你别哭。”

　　“那我去陪你们，你们带我走……”

　　“这不行——”

　　“带我走吧，我只想跟着你们，我没办法再撑下去了……”他颤抖着双肩，捂脸哭泣，“带我一起走……”

　　“爹爹，不哭。”

　　他被这甜糯糯的一声喊懵了，抬头看，只见一个俏似哪吒幼年的女娃娃站在他面前，肉乎乎的小手轻轻拍了拍他，和哪吒的手法一样，仔细一瞧，这娃娃眉心还有隐约金光——天目的早期形态。

　　她叫自己爹爹，那她就是……

　　“孩子？”他破涕为笑，伸手想要抱抱女娃，孩子灵巧地跳开了，摇了摇头：“阿娘说不能和你接触。”

　　“为什么？”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你并不危险。”

　　哪吒忽然出现在远处，微微俯身，女娃娃蹦蹦跳跳对他挥手，甜甜地说了句“爹爹再见”，接着飞快向哪吒跑去，口中唤的是“阿娘”。

　　他和哪吒有个女儿。

　　他反应过来后立即往前追，想再仔细看看女儿的模样，但前方明明一直在艰难行步的二人似乎怎么赶也赶不上，孩子指了指他的方向，可哪吒脚步没停，对着孩子摇了摇头。

　　“阿娘，他真的是我爹爹？”

　　哪吒没说话，也没回头，牵着孩子一直往前走，他很想大喊，可不知为何喉咙突然发不出声音。

　　“他是你爹爹，不过……”哪吒对孩子笑了笑，擦去她嘴角的糕点碎屑，“你不要再随便闯进去了……”

　　“可是他在哭呀。”

　　“好孩子，那你去安慰几句便好，不要与他太亲近了。”

　　“可阿娘你说爹爹和你一样爱我的，我也该对他好。”

　　“可以，但是别靠这么近了，远远的就行，”哪吒笑着继续对孩子嘱咐，仿佛没看到他，“他要是朝你来，你得赶快到我这里来。”

　　“那我可以抱他吗？像抱阿娘你一样。”

　　哪吒沉默片刻，脚步缓慢，垂头低声道：“阿娘不知道……”

　　“那爹爹什么时候才会来看我？”

　　哪吒俯身抱起孩子，女娃娃的眉眼俊秀，额间的天目还在隐隐泛光，好奇地看着一直在追赶、但一直离他们几尺远的男人，藕节似的胳膊环紧了哪吒的脖子，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不会来。”

　　“为什么啊？”

　　“他有自己的事。”

　　“那他也不来看阿娘？”

　　“……他不会来的，别等了。”

　　“好吧……”娃娃单纯，趴在他肩头不一会儿便不再纠结，打了个哈欠，嘟囔着嘴，“阿娘，我的额头又好痒。”

　　“是不是又挠了？这些时日过去便好了，等它自己睁开。”

　　“这眼睛有什么用呢？”

　　“……阿娘也不太懂。”

　　“阿娘没有这个，爹爹有。”

　　“嗯……”

　　“那我能去问爹爹吗？”

　　“不可以。”

　　“哼。”

　　“阿娘是为你的安全着想……”

　　“知道了，”女娃娃接过哪吒递给他的兔子花灯，“爹爹很危险，可以和他说话，但是不可以靠近，要是他过来了要赶快跑到阿娘身边来……阿娘你说过很多次了。”

　　“……可你还是跑出去了。”

　　“可是阿娘，这次是他在跟着我们。”女娃娃眨着眼睛，看向他的方向，他几乎热泪盈眶，想着原来女儿能看到他。

　　“哪儿？”听过这话的哪吒顿了一下，惊诧回头，目光四处游移，“你看到了什么？”

　　“爹爹啊，”娃娃眨巴着眼睛，冲他笑，“爹爹就在我们身后呀，他在看着我。”

　　“天目……”哪吒看看女儿，循着她的目光找到了他，试探性地叫了声：“二郎真君？”

　　他愣了一下，随后连连点头，拼命张嘴想发出声音，女娃娃看着他这副样子，被逗笑了。

　　“你不属于这里，”哪吒突然严肃了起来，“你该回去。”

　　他摇了摇头，伸手去摸哪吒的脸，被感官极其敏锐的人躲开了，还反抓住了他的手，用力一推：“去！”

　　他猛地惊醒，发觉自己依旧在山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