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世间阴差阳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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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恳求而迫切，这让方孟檀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隆冬深夜，虞涵越在佛堂里问他的那句“我娶你好不好？”。
直至此时他才发觉虞涵越好像一点都没变，那双看着他的眼睛依然悲伤得让人心痛。
他说不上是个什么感觉，中间隔着五年的长河，他只能麻木地站在原地，像一只寒风里的破布娃娃。
就在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的档口，虞涵越身后出现了道暖黄的光亮，紧接着，一位穿着裙装的小姐走了过来。
方才在餐厅里，虞涵越从后厨回到位子上后向她道了歉，说是认错了人。
杨玉锦看他神情觉得这个人对虞涵越而言一定非比寻常，但她没有立场多问——虞涵越不是个会轻易跟旁人说起过去的人，连柏寻舟也只知道他是姑苏某个大户的少爷，因看不过腐朽作风才分家出来。
杨玉锦不想冒犯虞涵越，她猜测或许是失散多年的亲戚或者朋友，只能安慰了两句，然后共进了一顿心不在焉的晚餐。
结束时，虞涵越却没打算送她回去，而是问要不要给她叫一辆黄包车。
杨玉锦突然就有些不高兴，她赌气一样说，“医院是还有什么事吗？这么晚了，我陪你说说话儿？”
虞涵越回答道，“对不起，我想在这呆一会儿。”
杨玉锦聪慧，她了然虞涵越这是在为刚才那道看错的背影而难过，毕竟现在到处都是战乱，有钱有势的尚可在北平偏安一隅，外头流亡的人们却是过了今日没明日。
如果真是一位曾经很好的朋友失散多年，不知生死，她是能理解虞涵越为什么那样伤心的。
于是她最后一点气也消了，轻声道，“没事，我陪你呆会儿吧，你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他们在玉华台门口呆了一会儿，直到垂花门上两只红灯笼都暗了下去，虞涵越还是低着头一动未动。
最后杨玉锦等的有些困了，想说回去吧。但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就看见黑暗中一道瘦弱身影在寒风中走出了玉华台的侧门，沿着裕民路往南走去。
紧接着，虞涵越跑了过去。
她“欸”了一声，也匆忙跟过去，这才看见了路灯下被抓住的人。
年纪不大，很瘦，有一双柔和漂亮却没什么光亮的眼睛。
年轻人穿着发白冒着线头的破旧夹袄，神色疲惫，嘴唇干裂。和她以往常见，做杂活的小工并没有什么不同，穷困且劳累。
方孟檀也看到了她，那双没有光亮的眼睛仿佛又黯淡了一点。
眼前的小姐穿着毛呢格纹的长裙，带着一顶同料的风帽，脸庞英气而不失精致，有北方女子的大方美丽。她和虞涵越看上去那样般配，正用一种好奇又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这眼神没有恶意，却叫方孟檀愈发拘谨不安起来。
这是富贵人家惯有的怜悯，就好像他是路边的一条饿得垂死，脏兮兮的野狗，而路过的人扔下了一个馒头。
西边比北平安全，北平大学的师生们都转移了。他根本没想过会在最潦倒落魄的时候撞上光鲜亮丽的虞涵越和一位姿态亲密的富家小姐。
那应该是虞涵越的夫人，他讷讷地想。
已经过去五年，不论当初是真心还是一时兴起，都已经过去了五年，虞涵越找一位夫人结婚似乎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说不定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他承认有一点失落，又有一点高兴，至少这些年虞涵越的日子过得还不错，至少不会跟他一样辛苦。
于是他道，“这么晚了，不好打扰你们了。”
顿了顿，又从虞涵越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胳膊道，“小岁在我那里，你若是想看看，改日我带她见你。”
“那就去你那里。”
虞涵越还未从巨大的惊喜与心疼中回神，他不可能再让方孟檀离开，也不可能再忍受这种客套和疏远。
他睁着发红的眼睛又说了一遍，“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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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格格上了年岁，觉少又警觉，听见合院门开的声音就叫骂了一句。
方孟檀习惯地隔着窗户道了句歉，然后去院子的井里打水。六格格晨起洗漱要用的，老太太腰断过，因而方孟檀主动包揽了这份活计。
虞涵越一路亦步亦趋地跟在方孟檀身后，像是怕漏了一眼，眼下见他用生了冻疮的手去端铁皮水桶，直接上前道，“我来。”
方孟檀争不过他，只能任虞涵越把水桶夺了过去，然后装满又提上来。
虞家的少爷小姐从来都是娇生惯养，哪怕是虞涵越也没做过这样的活儿。方孟檀有些惊异于他的麻利，最终又没说什么。等虞涵越放好水桶，他才打开了东厢房的门。
桌子上堆着虞永芒的作业和一盏亮着的煤油灯，是六格格烧完炕哄虞永芒睡着后给他留的。
炕上的虞永芒抱着只蓝花小枕头，闭着眼睡沉了。
方孟檀走过去，先是把馅饼塞在了床褥下，然后他轻声对虞涵越道，“来看看小岁吧。”
虞涵越走了过去，他眼睛依然是红的，因此看上去有些可怜。
这间屋子很小，没有床，只有一张炕，用旧木桌隔了，虞永芒睡在一边，另一边则是方孟檀的。
上头堆了些旧衣服和一床薄被。窗台上放着一些糖果和开了口的饼干，此外就都是些旧书本和铅笔。
虞涵越低头看了看熟睡的虞永芒，他已经许多年没见虞永芒，脑海里的小岁还是四岁时咿咿呀呀被大人们抱在怀里的样子。
现在她被方孟檀养的圆而红润，眉眼细长有好看的弧度，像极了顾惠之，一晃竟也是大姑娘了。
不知怎的，好不容易收住情绪的虞涵越又有了想哭的冲动。
他不敢想这些年方孟檀过的什么日子，不敢想一个自己还很弱小的孩子要在动荡的世局里拉扯另一个孩子，还养得这样好。而他自己则像是被吸干了养分的枯木，惨淡干瘦地站在那里。
幽暗的煤油灯光下，方孟檀看见虞涵越的眼泪，他有些诧异，又有些担心会吵醒虞永芒。
“我们去那边说吧，小岁明天还要上课。”
虞涵越点了点头，他跟着方孟檀穿过矮门进了简陋的厨房。他个子高，这里几乎装不下他。方孟檀端了板凳让他坐下，自己则坐在了灶台后面。
“别哭了。”方孟檀还是不太会安慰人，只能说这三个字。
“嗯。”
虞涵越闷声应了一下，他局促地交叉着双手，嗓子沙哑，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既然来了北平，怎么不去医学院找我？还是...你还恨我？”
“找过的，好几次，但人家告诉我说北平大学的学生不在这儿了，都去了西边逃难。”
方孟檀逃避了后面那个疑问，他不认为当年事情还有什么翻出来的必要。
裕民路上，他说自己要来，先送那位优雅贵气的小姐上黄包车时，对面眼里的情意真切，就算不是夫妻，也是大差不差。
如果不是小岁，方孟檀恐怕不会再和虞涵越有任何牵扯。
“我二五年的时候去的西北，那时候学校停了，我没办法，二六年初才回来的，刚回来学校就并了，也改了名字，后来就一直住在永定路。”
虞涵越颤抖着。“我...我不知道你去哪儿了，这些年我找过许多地方，苏州，南京，坪塘，我都找了......我以为你......”
“我以为你去了南京，日本人打进去的时候我去找过你，没结果找到。后来我回苏州，才知道虞致笃投了敌，涵承也在为他们做事，虞园我进不去。还有坪塘...顾园没了，我只能给三妈立了衣冠坟。”
“坪塘年前闹了山匪，我带着小岁在外头采买躲过一劫。后来我回了虞园见了涵承，他让我快走，说是日本人占了虞园，把二少爷杀了。”
方孟檀听他提起这些有点后怕。
“我没有去南京，南京没人投奔。更不能让小岁回去...她没旁的亲戚了，舅舅我也不认识。所以只能带她来找你，谁晓得到杭州的时候碰上动乱，所以耽搁了一年，到北平的时候，你们已经走了。”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阴差阳错。当年前后脚离开苏州，虞涵越在北平的第一年，方孟檀被困在杭州城。
等他终于攒够了钱赶到北平，正巧碰上了北平大学西迁，他不死心地等着虞涵越回来，等到了学校重建更名，又被告知西北那群学生不会回来了。
方孟檀想，其实还是有交集的，或许他被判死刑心灰意冷的那天，刚回来的虞涵越就在那附近。
就像是上天注定不让他们碰上一样。
眼前的虞涵越低低地哭了出来，他还是没有忍住。
他开始恨自己，如果肯早点去找方孟檀，肯在北京城多走走，说不定不用让他和小岁吃这么多苦，恨完了又庆幸，庆幸今晚他心里突如其来的不安，非要在玉华台等的那一会儿。
“别住在这儿了，跟我回去吧。”虞涵越抓住他瘦骨嶙峋的手，“家里有洋楼，小岁和你都能有自己的房间，等她上了学，我送你去念书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世间阴差阳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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