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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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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葬前一天傍晚,我和关亦抵达了我们长大的城市。
他近日休息的不太好,睡觉的时候也不安稳,隔一会儿就会醒来。
大约是这个原因,他一手抱着我的骨灰盒一手提着行李箱站在机场门口,冬日刺骨的寒风刮过时,他脸色极差的仿若下一秒就要倒下。
我皱着眉头看着他。
干裂的嘴唇,苍白的脸,眼中的血丝,眼下的青黑,和瘦削的脸庞…这一切,都让我心生不满,这么大的一个人,怎么不能好好照顾自己。
“你这两天做的事情,我是很感动,但你要顾好身体啊…”我趴在他背上,双腿紧紧环着他的腰,“你可别把自己弄倒了,我可不想你给我殉情,你也不想吧,咱俩感情还没到那程度。”
他不理会我,拦了辆车,往订好的酒店去。
墓园附近实在没有什么住的地方,他订的这个酒店倒是离我俩的高中距离不远。他把行李和我的骨灰盒放到酒店后,就漫步到了高中附近。
晚上九点快十点,正是高中生放学的时间。我和关亦站在马路对面,看着一个个虽有疲倦但依然青春朝气的学生们不断向外涌出。
校门口摆满了小摊,种类齐全,以前上高中的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其中一家烤冷面。
晚间一放学,我便会光顾。阿姨见我买的次数了,把我记住了,每次都会多加点里脊给我。
有一次,我决心要关亦也尝尝,强拉着他来买。
阿姨笑眯眯的看着我俩,手下动作不停的讲道:“原来是申白的同学啊,那给你也多来点,以后多多和申白一起光顾哦。”
我听着开心,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关亦的那份和我一样,加了满满的里脊,我抬起下巴有些得瑟的说关亦可是沾了我的光,阿姨那叫爱屋及乌。
伴着烤冷面扑鼻的香气和暖融融的灯光下,他向我看来的目光都柔和许多,我着迷的看了许久,许久。
我和关亦走在这走过不知多少遍的路上,即使状态不算好,他也能轻易吸引到别人的目光。
穿着校服的孩子三五成群,打量着这个从未见过的英俊男人,然后带着羞涩的神情,抑制不住的笑意和朋友说起悄悄话来,和当年的我有几分相似。我看着他们,忧郁的心情也逐渐变好。
而关亦也恰似当年,把这些目光通通无视,就和无视当年的我一样。
炒冷面的摊名未变,只是从记忆中的阿姨,变成了个年轻小伙。关亦立在摊前,看着陌生的人,难得有些愣神。
“您好,想要哪个口味儿,大份小份?”摊主见这个奇奇怪怪的男人半天不说话,开口问道。
“你好,以前的那位阿姨是您…”
“哦哦!”摊主似恍然大悟一样点了点头,“以前这摊子是我妈的,您是这学校以前的学生吧,这得多少届的毕业生啊,还吃过我妈做的嘞!”
关亦淡淡笑了笑,道:“已经有六年了,回来老家突然记起,便想再尝尝味道。”
摊主笑笑,挠了挠头:“六年前了啊,我妈也是约莫四五年前身体慢慢不好的。现在您只能尝尝我做的了,不过配方都是一样的,跟您记忆中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关亦点了点头,循着记忆点了一份我们以前常买的味道。摊主动作很快,做好后带着几分期待的递给关亦。
我站在一边看了半天也开始犯馋,恨不得原地复活抢过来吃了。
关亦拿签子扎起一块放入口中,咽下后,半晌没说话。
摊主有些紧张:“是不和您胃口还是…”
关亦拿起袋子把剩下的装好,抬头答道:“不是不合胃口,很好吃。只是味道有些不一样而已。”
顿了一下,他继续说:“也或许味道没变,只是时间太久,我记岔了。”
而后,他也没再闲聊,而是原路返回。
经过已经空荡的校门口时,他抬头往里面看了一眼。我大概猜出他心里想的,拉着他的袖子跟着。
“是不是想起班主任啦?”他没有回答。
“明天要去看看他吗?”他还是紧闭着嘴巴。
“那就去喽。”他呼出口气,移开了目光。
联系墓园的那人把下葬时间选在了上午十二点左右,关亦似乎对这时间有些不满,但毕竟那人一直信誓旦旦的说,这是算好了的时间千万不能耽误,他才冷着脸应了声好。
那真是个好位置。
我抱臂站在一边,眼睁睁看着我的骨灰盒被放了进去,放进那个黑漆漆的,一眼看不到底的地方。
介绍人往后退了几步,给关亦留出了和那个墓碑单独相处的时间。
我以为他好歹会说些什么,但他只是沉默片刻,便将他为我整理的一些遗物放了进去。黑色大衣的口袋露出半张纸来,我看不清那是什么,便没多在意。
关亦和介绍人分开时,那人指了指墓园东南角的一栋灰色小房子,说:“就是那儿,纸钱,元宝,还有什么现在年轻人喜欢的手机,跑车,那儿都有,齐全的很!”
关亦点了根烟,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还有花呢,喜欢花的话,那里每天也有新鲜的。”那人补充道,接过了关亦递来的烟,“哦对了,初七的时候,你可以再过来。初七的时候,会回来嘛。”
那人没明说是谁回来,但我们都听得懂。
总说人去世后第七天,会重返人世间看望自己的爱人,亲人,以抚平最后留下的执念。故而,很多家庭都会在第七天,为已经去世的人大办宴席,表达思念。
可我都没有离开,怎么重返,怎么回来呢?
我心里有疑问,但很快就抛之脑后要随关亦一起下山了。
一路上,明知他听不见,我也一直在讲话。
“放骨灰盒的时候,你一句话都不和我讲吗?一句也没有?什么都没有留下的吗?”
但就像他在墓碑前沉默一样,他现在也沉默着下山。
我计较着关亦的沉默,生着闷气,也懒得说话了。
中午,关亦简单的吃了午饭,便向我们高中去了。
学校门口的的保安见关亦不像学生或者家长,便拦着不让进。但或许因为关亦生的高大,冷着脸时确实看着不好相处应付,保安的语气算得上相当温和。
我想起来几年前我故地重游,来到母校,打算顺便看望老师时,也是被眼前这位拦下。同样的情境下,但那时他对我可谓是凶神恶煞,呼来喝去。
我没有老师的联系方式,又不好在学校门口纠缠逗留,于是没一会儿便灰溜溜离开了。现在看着他对关亦笑呵呵的样子,我磨了磨牙,真想一脚踹上去!
可能是我死死盯着他太久,那保安竟突然打了个喷嚏,嘴里喃喃道:“诶,怎么感觉有点冷…”
我吓了一跳,以为我这个死人的阴气影响到他了,连忙移开目光,躲到关亦身后去了。
关亦将电话递给门卫,上面正在通话的界面上写着“王老师”。保安接过,那头说了些什么,他“诶诶”应声,便打开门让关亦进去了。
“原来是毕业生,我一看就是有出息的孩子啊!”
关亦淡淡笑了笑,接过电话便抬脚走了进去。我跟在他后面,昂头挺胸阔步向前。
校门正对的是几栋赤色的教学楼。楼体两边种了许多香樟,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依旧林荫茂密。
我和关亦慢慢踱步其间,不时左顾右盼,探寻着这么多年来,这所满载着回忆的校园变化的点点滴滴。
王老师的办公室在最里面那栋教学楼里,以关亦现在的速度走过去,还约莫须个七八分钟,他倒也并不着急。
隐隐约约的读书声传来,我循着望去,隔着窗户那些青涩稚气的脸。他们的声音我还能听到,但他们在读什么,我却已经不记得了,一点内容,一字一句都不记得了。
已经是下午,但云层很厚,并没有阳光露出。我侧过脸去仰头看向关亦,在这样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突感一股悲伤袭来。
这情绪来的猛烈,我有些无措,原地站了一会儿,便试探着伸出手去握住关亦的手。
握不住的,我知道,但我还是虚虚紧抓着,要骗过自己。
我们俩现在穿过的长廊上覆盖着缠绕蜿蜒的藤萝,春夏时会开花,冬日里便只有遒劲却又干枯的枝干,生硬无味,毫无美感。
我记得高二时的一个五月份,我拉着关亦,非要给他过生日。
那天是周六下午,学生们陆陆续续离校,偌大的校园看不见几个人影,我和关亦就坐在这里,这个长廊右侧第六个公共座椅上。
关亦不喜欢吃甜食,我买了个巴掌大的小蛋糕和一副耳机作为他的生日礼物。
日暮将至,余晖透过藤萝的空隙,斑驳的落在石板地上。花香,蝉鸣伴奏着我给他小声唱的“祝你生日快乐”。
慢慢的,我们的嘴唇第一次碰到了一起。
那简直柔软极了。
碰了一下,两下,就不愿意再分开了。
我向前倾着身子,和他紧贴着,手里还端着蛋糕。温热的,柔软的,密不可分的,我们俩就在这样的感受下,恍惚着沉浸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
长廊一侧只有昏黄的路灯,我看不大清他的神情,便趴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的回味。他的手指触碰我的脸颊,细细密密的轻抚。
“有一点烫,发烧了?”
“是啊,爱情的火焰要烧死我了。”我搂住他的脖子,用我的脸去贴着他的脸,“就像…我说不清。”
他没说话,我埋在他脖颈处蹭了蹭,“我感觉不到热,是不是因为你的脸也很烫?”
“……”
“你觉得怎么样?喜欢吗?”
他到最后离开时,都没回答我这个问题,只是临别前,用力的握了握我的手。力气很大,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他生气了。
可他沉沉看了我一眼就走了,我有些在意,又很快抛之脑后觉得自己不过想太多而已,怎么会有人因为接吻而生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