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来客》芊稷

72、番外二

　　明晨离别你/路也许孤单得漫长/一瞬间/太多东西要讲/可惜即将在各一方……

　　缠绵悱恻的粤语女声从录音机里传出，和吹风机的嗡嗡声各自为政。

　　“老板，这是谁的歌？”

　　一个满头卷发筒的年轻女人翘着腿，坐在烫发器下面翻着杂志。

　　红色高跟鞋，鹅黄色西服套装，里面一件的确良衬衣，衬衣飘带打着一个大大的蝴蝶结，火红的唇，浓黑的眉毛，眼皮上闪着亮粉，眼睛看起来又大又双。

　　好一个摩登女郎！

　　坐在门口长凳排队的淮妍宁已经等了很久，小圆桌上叠着的几本发型书，她来回翻了好多遍，百无聊赖，顺着摩登女郎的话，刻意侧耳细听。

　　来日纵使千千阕歌/飘于远方我路上/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千千阙歌》，香港歌星唱的。”

　　发廊老板模仿粤式发音，带着浓浓的本地味道，听起来很滑稽，淮妍宁有些不耐烦，难得的礼拜日，她可不想在这里耽搁大半天。

　　犹豫着是否离开，眼尖的老板赶快招呼她，“那个白衣靓女，你再等等，这个靓女还有五分钟就好。”

　　被唤作白衣靓女的淮妍宁很是窘迫，她微挪了一下屁股，脊背挺得更直，并拢的双腿从偏向左边换成偏向右边。

　　对面墙上一面大镜子，镜子里的她，中分直发垂到胸口，柳眉秀眼，只涂了变色口红的嘴唇颜色浅淡，皮肤倒是挺白，比起正蒸着头的摩登女郎，她太寡淡了。

　　淮妍宁轻轻抚着脸，眼神禁不住往旁边瞟。

　　也不知道她的眼影是什么牌子，颜色真好看。

　　摩登女郎放下手里的杂志，眼角余光扫到正偷眼打量的淮妍宁。

　　“同志，你是老师吧？”

　　淮妍宁神色一怔，双颊顷刻绯红，“是，我是老师。”后面四个字轻得只剩下气声，嘴角微扬，看向摩登女郎的眼神很是羞涩。

　　“一看就是，太斯文了。”

　　摩登女郎夸得真心实意，旁边一个穿着长裙，身形略丰满的女子循声看来，几眼之后，也夸赞道，“你真苗条。”

　　被连番夸赞整得不好意思的淮妍宁，抿着唇，垂着眼，不住地抬手，把长发往耳后捋。

　　“你的口红颜色真好看，眼影也是，请问在哪里买的？”

　　淮妍宁鼓起勇气问出口，看向摩登女郎的眼神真诚谦逊。

　　摩登女郎结束烫发，换了位置，坐到理发镜前，小学徒正麻利地取着她头上的卷发器。

　　听到淮妍宁的问题，她转过头，不小心拉扯到头发，嘶了一声，热情地回答，“百货大楼对面，新开的商场一楼，听说是香港过来的，颜色可多了。”

　　“嗯嗯，谢谢，我一会儿去看看。”

　　淮妍宁谢过对方，矜持地拿起手边的一本杂志乱翻，拆完卷发器的时髦女郎和旁边的长裙女子聊化妆，聊衣服还有香港歌星。

　　这些她了解不多，只安静地听着。

　　从理发店里出来，淮妍宁神清气爽，她在玻璃门前照了照，新发型很时髦，高高的大波浪刘海飘在额前，后面是小波浪羊毛卷，和海报里的港星一模一样。

　　就是那身衣服不搭。

　　从百货大楼出来，淮妍宁整个人焕然一新。

　　湖蓝色连身长裙，领口是大荷叶边，袖口蓬松，配上白色高跟鞋，整个人就像电影海报里走出的明星。

　　她想起理发店那个女郎说的口红。

　　高跟鞋有节奏的敲击着，往对面新开的商场走去。

　　意外来得错不及防。

　　还差几步就到商场台阶。

　　淮妍宁感到手被莫大一股力量拉扯，瞬时，手就空了，她反应过来，大叫一声。

　　“我的包！”

　　第一天穿高跟鞋，她追了两步实在不行，眼看前面的抢包的小偷已经跑出去几十米，她脱下高跟鞋追了过去，正要喊抓贼，一个矫健身影飞速向小偷的方向奔去。

　　**

　　赵远松在潭城当兵提干待了快八年，这还是第一次休假外出。

　　本来不想来，战友非要拉他出来，说是帮女朋友选礼物，让他参考参考。

　　“我一个男的，参考什么。”

　　赵远松拿起一本书，难得的周末，他只想看书学习，努力提升自己。

　　“副连长，你昨天不还说想去书城逛逛，你先陪我买礼物，买完我们去书城。”

　　赵远松终于被说动，换了便装，坐上驻地附近唯一一辆到市区的公交车。

　　老家在小镇的赵远松，到了部队就刻苦训练，提干后也是认真学习，这几年除了训练场就是宿舍，身在省城，却根本不知道省城长什么样。

　　市中心的商业区对他来说，人多热闹，又和家乡的赶街不同，这里的人明显更好看一些，举手投足更加自信。

　　他陪战友逛了百货大楼，战友毫无收获，两人出来，战友看到对面还有一家商场，提议再去对面看看。

　　前面一道蓝色的身影，在阳光照拂下，耀眼醒目，她的鞋跟声音很好听，脆脆的，赵远松想起电影里的女特务，却丝毫不觉反感。

　　刚才在百货商场，赵远松就注意到她，白皙高挑，一看就是城里姑娘。

　　赵远松收回视线，他在心底鄙夷自己。

　　没走两步，实在忍不住，又看过去。

　　这一眼过去，眉头拧紧，眼神严峻起来。

　　一个瘦小猥琐的男人接近蓝裙子姑娘，只是那么一秒，男人夺过姑娘的包，飞快窜入人流。

　　赵远松没有任何犹豫，日常训练出的敏捷在此刻派上用场，战友还在说着话，转头，赵远松已经跑出十多米。

　　**

　　派出所。

　　民警把肩包递给淮妍宁，让她检查东西是否齐全。

　　转头和赵远松握手，一脸钦佩，“不亏是解放军同志，替人民群众挽回财产损失，我们会通知贵单位。”

　　赵远松听到找单位，忙着要告辞。

　　“同志！”

　　一个清脆地女声，赵远松转头，蓝裙子姑娘一脸感激地看着他。

　　他知道她叫淮妍宁，是潭城中学高中部的语文老师。

　　“赵同志，可以留下您的联系方式吗？”

　　淮妍宁眼睛里都是光，表情真挚，她想要给他的部队写表扬信，这样的好人好事必须让更多人知道。

　　一瞬间。

　　赵远松以为自己看到老家深夜的星空，天空中最亮的几颗星都没有眼前姑娘的眼睛那么明亮。

　　他留下了联系方式还有电话。

　　电话需要总机转接，他特地强调，中间转接会延时，请她务必多等一会儿。

　　姑娘抿嘴笑起来，瞧着他，认真点头。

　　那一刻，赵远松贫瘠26年的心，被一股清泉激活。

　　最寻常不过的一次遭遇。

　　却是一段故事的开始。

　　同在一城的赵远松和淮妍宁，从每周一封信，到每天一封，用时不过三个月，一切顺理成章，见义勇为的英俊军官和窈窕淑女的妙龄老师，自然而然的确立了关系。

　　两人认识半年后。

　　淮妍宁带赵远松拜见在Y大教书的父母，淮老师和李老师都很喜欢这个淳朴高大的青年。

　　赵远松给他们介绍自己的家乡。

　　Y省下属的地级市涼江，平渡县，九曲水镇。

　　有一条九曲河穿山而过，因此得名。

　　他是家中的独子，父亲是矿工，母亲务农。

　　赵远松从不为出身自卑，面对慈眉善目的淮老师夫妻，他有那么一点点不确定。

　　他们是否介意他的家庭。

　　淮家一家三口的笑始终真诚，淮妍宁在父母面前，把赵远松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那段抓小偷的经历，她至少和父母说了不下十遍。

　　独生女的笑脸摆明了态度。

　　淮老师和李老师没有马上表态，礼貌邀请赵远松多来家里做客。

　　只在赵远松离开后，语重心长地劝解女儿。

　　“小伙子人不错，家里怎么样不重要，婚姻是一辈子的事，你们多相处，多了解再做决定不迟。”

　　潭城的淮家还在考察赵远松，远在九曲水镇的赵家父母不知有淮妍宁的存在。

　　这个事情说起来阴差阳错。

　　赵远松给父母写信提到淮妍宁，往常信件都是邮寄回去，发小兼战友的方正则父亲去世，回家奔丧，赵远松托他带信回去。

　　方正则和赵远松一样是方家独子，回到家忙着处理后事，等到事情办完，想起信来，到处都找不见。

　　不仅信不见，放信的旅行包整个都不见了。

　　里面有方正则的换洗衣服和一个工作笔记，他本人的东西到没什么，就是信没送到有点对不起好友。

　　他去了隔壁赵家，告诉赵家父母，远松带信的事情。

　　赵父赵母问了远松近况，方正则一一汇报，末了，方正则想起赵远松和一个省城的女教师谈恋爱的事情，觉得应该和赵家长辈说一下。

　　正要开口，他妈在隔壁唤他，方正则只好先回家。

　　此事便忘到了脑后。

　　**

　　赵远松知道父亲发生矿难，母亲生病的消息已是半年后，他从外地集训回来。

　　他上头本来还有一个大姐。

　　大姐外出打工，嫁到了当地，已经很多年不联系了。

　　赵远松向部队请假赶回家时，见到正在他家忙活地沈重云。

　　沈重云是镇长的小女儿，个头高挑，性格爽利，是镇里适龄姑娘里最出挑的。

　　沈姑娘是个热心肠，听说赵家出了事，忙着来照顾两位老人，老镇长是个好人，可也心疼女儿受累，沈重云回答，“乡里乡亲的，能帮一下是一下。”

　　她是真没想那么多。

　　见到赵远松，沈重云热情打招呼，“赵哥，吃饭了吗？”

　　没能尽孝，对父母是愧疚，对沈重云就是感激了。

　　“大恩不言谢，我这辈子不会忘记镇长和你的恩情。”

　　沈重云笑得爽朗。

　　“好，以后我家有事赵哥也帮我。”

　　赵远松回来，沈重云没再来，最困难的阶段已经过去，赵父不能下地，可以半撑着起床，赵母基本康复。

　　两个老人不避讳对沈重云的喜爱，和赵远松商量，去镇长家提亲。

　　赵远松赶紧告诉父母和淮妍宁恋爱的事情。

　　“我给二老带过信，提过淮老师的。”

　　赵父一口回绝，说，没看到信，也没必要见人，人家父母大学教授，我们大字不识的乡下人，不般配，不高攀。

　　“淮老师不是这样的人，她父母也不是。”

　　赵远松想起那温文尔雅的一家三口，觉得父母没见过面就否定，太武断。

　　赵母开口，“远松，这次多亏重云，不是她，你都见不到我们了。”

　　说着眼泪断线似地掉下来。

　　赵父态度坚决，除了沈重云其他姑娘都不合适，省城的老师也不行。

　　赵远松耐着性子向父母解释，“我记得镇长和重云的恩，有机会一定偿还，不是非得用婚嫁去报恩。”

　　在家的一个月，只要不提淮老师就母慈子孝，一提赵家二老就不吭声，不高兴。

　　直到赵远松休假结束，返回部队，也没有得到父母的支持。

　　在汽车站见到来接他的淮妍宁，赵远松暂时放下内心的惭愧，迎上她的笑脸。

　　他相信，只要二老见到淮老师，肯定会喜欢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