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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番外1:向榆 ...

  •   我拉开试衣间的帘子,导购员发出浮夸的惊叹声:“小姐,这身婚纱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你看看多显身材,多有气质!”

      而本该眼前一亮热泪盈眶的男人,此刻却斜斜地靠在沙发上,简单地“嗯”了一声,“就这件吧。”

      其实我也能理解,这已经是我试穿的第七套婚纱了,连我都觉得累了,更不用说他。

      我看出他有些心不在焉,走过去问:“怎么了?”

      他拉住我的手,细细摩挲着我的手指,默了片刻,才说:“我在想伴郎的人选。”

      原来是为这事。我放下心来,却又听到他说:“本来答应了老六,要让他当的,可惜……”

      我的心慢慢下沉,仿佛沉到了冰冷不见光的湖底。

      怕他看出端倪,我迅速调整了表情,若无其事地问:“就是你那个牺牲了的队友?”

      “对。”成柏语气低落,“他叫周枫杨。”

      从婚纱店出来,低气压一直笼罩着我们。

      开车时,成柏又提到了他:“下周我得去趟临水县,老六的老家在那儿。”

      临水县虽然在本省,但是位于偏远山区,开车过去至少要四个小时。

      我故作随意问:“去干什么?”

      “看看他还有什么亲戚。他父母都去世了,抚恤金一直没人领。”

      我犹豫了许久,最后,安慰地摸了摸成柏的脑袋。

      “我陪你去。”

      周枫杨因煤气罐爆炸牺牲,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

      我随成柏去参加了他的追悼会,会上冷冷清清,除了他的队友们,没有一个亲人到场。

      我是现场唯一一个外人,可我的眼泪,流得比任何人都多。

      他的骨灰被安葬在云雾山公墓。我独自去过一次,在他的墓前,跪了很久。

      遗照里的他,有一张跟成柏相似的脸。

      我呆呆地望着他,仿佛看到了三年前,成柏定格在墓碑上的模样。

      有人说,挚爱亲朋的离世,不是一场暴雨,而是一生的潮湿。

      可是,自从成柏死后,我的世界就从未放晴,我一直站在那场滂沱大雨里。

      我总是给自己洗脑,过去的三年,只是一个灰暗压抑的梦。现在梦醒了,成柏还活得好好的,我们还在一起,一切都很完美。

      可是,断裂的许愿骨扎进掌心,刺得生疼,仿佛是在提醒我,这世上曾经有个人,为我,为成柏,牺牲了自己。

      关于许愿骨的来历,我撒了个小谎。

      我对周枫杨说,这是旅行带回的纪念品。它的确是从国外带回来的,但是,是我拜托朋友,专程为它而去的。

      成柏去世后,我沉溺在悲伤中,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父母不愿我继续消沉下去,便帮我联系了国外的学校。

      我去了新的国家,新的城市,新的学校,心却依旧如一潭死水。

      浑浑噩噩地过了大半年,也交到了几个朋友,其中有个金发碧眼的姑娘叫佐伊,跟我是同一个导师。她曾经很认真地对我说:“榆,有时候我觉得你像一棵空心的树。”

      我一时失笑。这个比喻真恰当。

      我的心是空的,眼神总是空洞失神,连笑容也是空茫的。嘴角翘起,笑意还来不及传递到眼底,就化作无尽的怅惘。

      她又说:“我想当你的啄木鸟,给你捉虫治病。”

      留学的日子里,她确实给我带来了快乐和陪伴。可是,我的树干都空了,枝叶再繁茂也只是假象。等待我的只有枯萎和死亡。

      我的人在这里,可我的心,永远地留在了大洋彼岸,那一方小小的坟墓里。

      感恩节那天,在佐伊的盛情邀请下,我去了她家拜访,跟她的家人们围坐在一起,共享火鸡大餐。

      吃到一半,佐伊突然从嘴里抽出一根骨头,兴奋地欢呼起来。

      她向我解释,这是火鸡的锁骨,叫许愿骨。两个人同时拉扯骨头的两端,拉到中间部分的人,能实现一个愿望。

      她的弟弟自告奋勇,跟她比赛拉骨头。

      “一、二、三!”

      最后,佐伊赢了。她冲弟弟扮了个鬼脸,幸灾乐祸道:“哈哈,我的愿望是你圣诞舞会找不到舞伴!”

      她的弟弟人小鬼大,摊开手,摇摇头,“可惜了,我的愿望是你拿到全美小姐的冠军。”

      全家人笑作一团。

      我悄悄问佐伊:“许愿骨真的灵吗?”

      佐伊朝弟弟瞥了一眼,开玩笑道:“等到圣诞你就知道了。”

      难得见我对某个东西感兴趣,她便跟我介绍起许愿骨的习俗,从它的来源到奇闻趣事,最后总结道:“其实就是个小游戏,大家闹着玩的,不用太过当真。”

      “这可不一定。”佐伊的奶奶发话了,“我知道有些人会用许愿骨占卜,还有人把它当做护身符,还有个原始村落的巫师,在许愿骨上施加了一种特殊的巫术,能让人起死回生……”

      我的脑海中犹如劈过一道闪电,其他的都听不见了,只剩下一个词,不停地在耳畔回荡——

      起死回生。

      奶奶絮絮叨叨了一大堆,最后警告道:“许愿骨是很灵的,所以,每次许愿都要慎重。”

      桌上其他人都沉默不语,面面相觑,佐伊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弟弟说:“听到了吗?你完了!”

      餐后,我偷偷向佐伊的奶奶打听,但她年纪大了,记忆模糊,只说那个村子在墨西哥的马德雷山区,那个部落的人,听说受了诅咒,全是瞎子。

      我将信将疑,但心里仍抱有一丝侥幸。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万一真的存在这种巫术呢?

      不久后便是圣诞节假期,学校放假,我飞去了墨西哥,在马德雷山区四处打听,终于在当地人的带路下,进入森林腹地,找到了这个叫盲族的原始部落。

      那个传说中很厉害的巫师,是这个部落酋长的妻子。她身穿兽皮,盘腿而坐,底下垫着芭蕉叶,双目紧闭,满脸褶皱,说话含糊不清。

      我恭敬地说明了来意,在当地向导蹩脚的英语和手势比划中,我听懂了——

      不是起死回生,而是以命换命。

      我只思索片刻,便坚定地点头:“我可以。”

      我愿意用我的命,去换成柏的命。

      不是谁的命更有价值,是因为选择权在我,而我只想让他活着。

      女巫摇头,从满身的挂饰中摸索出一枚许愿骨,又叽里呱啦说了一大段话。

      向导跟我解释:“她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换命,要满足三个条件:一,要找到跟死者极其相似的人,这样才能瞒过死神。二,要你和那个人掰断许愿骨的同时,许下同一个愿望。第三,要那个人心甘情愿,不能是受人诱导、威胁或者欺骗。”

      我陷入了沉默。这些条件,每一条都很难,尤其是第三条。

      谁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送死呢?

      但我还是决定一试。

      我问女巫,这枚许愿骨怎么卖,她却讳莫如深,将许愿骨藏于兽皮之下,嘴里念念有词。

      向导翻译说:“找一个相似的人,容易。但是,让活着的人心甘情愿做替死鬼,很难。”

      “你找不到这么傻的人。”

      她说完便转过身,不再理会我。我好说歹说都没用,只能无功而返。

      回来后,我在网上搜索关于这个部落、女巫和许愿骨的信息,结果真找到几条亲历者的自述。

      可惜都是失败案例。

      有一个是母亲想要用自己的命,换回车祸身亡的女儿的命,但她与女儿年龄差得太多,直接被女巫拒绝了。

      还有一个富豪,找到一个跟自己早夭的儿子极其相似的男孩,给了他一大笔钱,想让他换回儿子的命,但男孩最后还是动摇了。

      这也验证了女巫说的话——让活着的人心甘情愿做替死鬼,很难。

      我越看越失望。心烦意乱之际,我打开脸书,恰好看到佐伊给一张照片点赞。照片中,她弟弟身穿西装,牵着一个穿长裙的女孩,两人对着镜头笑容腼腆。

      他找到舞伴了。也就是说,什么许愿骨,根本就不灵。

      还有那个什么部落、什么女巫,神神叨叨的,我怀疑根本就是个大忽悠。

      关上电脑,黢黑的显示屏上映出我的脸,苍白枯瘦,形如槁木,眼底一片死寂。

      新学期到来,我忙于学业,只好将这件事压在心底。

      几年后,我顺利毕业,回国看望了父母后,借口要去找工作,又回到了那座盛满我记忆的城市。

      刚下飞机,我就打车去了郊外的墓园。沿着长长的阶梯,我缓步走着,偶尔抬头望一眼,那一排排整齐的方碑,仿佛置身云雾之中。

      我找到了他的墓。

      看到记忆中那张鲜活的脸,永远停留在这张黑白照片里,我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成柏已经走了。

      他化成了云,在我生命里,下了一场滂沱大雨。

      这么多年,雨从未停。

      我一连去了几天。就当我打算永远离开这座城市,最后再看他一眼时,我意外地看见了另一个人。

      他坐在墓前,凝视着成柏的照片,一动不动,如同雕塑。

      我驻足在台阶上,不想上前打扰。远远地,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依稀辨认出是个年轻男孩。

      他坐了有多久,我就看了有多久。

      直到他离开了,我才走到成柏的墓前,轻轻抚摸着他的照片,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你看,还有人记得你。”

      天色渐晚,我起身下山,在公交车站等车回城。

      一辆车从我面前经过,又缓缓倒了回来。车窗降下,露出了他的脸。

      我没想到,他还没走。我更没想到,他长得那么像成柏。

      他说,末班车已经走了,他可以载我回城。他的眼神里满是真诚,还有几分拘谨。

      我稍作犹豫,就上了他的车。

      暮色苍茫,青山静默。冥冥中,我仿佛又听到了那个女巫的声音——

      找一个相似的人,容易。

      确实容易,几乎是从天而降。

      我偷偷瞥他一眼,侧脸的线条英挺又流畅,与成柏的侧颜神似。

      就连他开的车,也跟成柏的一样。而且,刚刚为了打消我的顾虑,他翻找出一堆证件给我看,其中,深蓝色的那本,成柏也有。

      他也是消防员。

      而这辆车,我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遍,车挂、配饰、各处轻微的磨损,跟我的记忆完全对得上号。这就是成柏的车。

      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我一时竟有些恍惚。是成柏回来找我了吗?还是,他根本没有走?这一切,只是我在他的车里打了个盹儿,做的一个噩梦?

      等我回过神来时,地铁站已经出现在窗外了。下车时,我迟疑了片刻,决定跟他要微信。

      他调侃的回答,居然也跟成柏当年说的话如出一辙。

      要到微信后,我走进地铁站,背对着他,眼泪已经克制不住地溢出眼眶。

      直到他发来一条问候:【你好,我叫周枫杨。】

      我这才如梦初醒。

      他不是成柏。我的成柏,已经永远走了。

      一瞬间,我的心里大雨倾盆。

  • 作者有话要说:  1、“挚爱亲朋的离世,不是一场暴雨,而是一生的潮湿。”出自网络。
    2、第一篇番外较长,所以分为两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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