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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特别篇 陆梦茵 ...

  •   特别篇陆梦茵视角

      (1)
      1943年3月,钟澜刺杀野田敏明,当然,明面上的说法策划刺杀的人是军统特工陈钟樹。

      1943年6月,原特高课宣传报社的主力编辑陆梦茵由于工作失误,被开除。同月,陆梦茵加入东荣日报社。

      1943年9月,陆梦茵于家中被特务科搜查大队队长毛戴逮捕。

      ……

      陆梦茵只觉头昏脑胀的,她想,或许是发烧了。

      逮捕她的特务虽命手下给她披了一件外套,但凌晨两点被特务闯进来,押上轿车,一路颠簸,再加上拘留牢房的条件并不好,她前几日就有些感冒,喉咙发炎,兴许是因为工作劳累,睡得太晚了,身体就拖了后腿。

      哪个环节出了错,她是被出卖了?还是遭到了怀疑?特务能根据她家里的材料判断出她是共chan党吗?

      她只觉喉咙疼的厉害。

      提审陆梦茵的是逮捕她的那名特务。

      毛戴,搜查大队队长,贪钱如命。在野田敏明死后,毛戴掏钱疏通了关系,将特高课牢房里关押的几名和尚赎了出来,据说是为了特务科科长李岸积德行善。

      陆梦茵心里一沉,难道特务科抓她是为了报复野田敏明?那她暴露的也太倒霉了!

      跟毛戴搭班审问的是一名相貌平平,很干练的女特务。女特务走进来还跟毛戴说笑了一句。“毛长官,你们搜查大队是留不住姑娘了吗?听说上个月晓晓也离职了?”

      毛戴唉声叹气,说:“出外勤挨打了,非要走,拦不住。”

      女特务上下打量了陆梦茵,伸出了手,说:“特务科机动队,梁铃。”

      陆梦茵咬着嘴唇,跟她握了一下。

      “这位是搜查大队队长毛戴,您应当认识。陆小姐,根据我们取得的情报,您于今年6月借由采访的名义接触了政府官员王思凡。经过两个月的接触,您拿出了王思凡家人给他写的家书,试图策反王思凡让他为共chan党办事。我所说的是否是事实?”

      “……”

      “情报队派人盯梢了你两周,陆小姐每日工作非常辛苦,十四天之中,有十天是在夜里十二点以后才回到家中的,甚至有四天是在凌晨三四点钟才到家的。但根据东荣日报社社长汪维涛的证词,你离开报社的时间不超过晚上七点,只有很少的时候会加班到深夜,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解释一下您在那之后又进行了什么工作吧。”

      “你们特务科还管民众的夜生活吗?”

      “哦,那请您提供一下行程吧。请您尽量配合我们。王长官举报了您是一名地下党分子,我不知道您是左翼线人还是共chan党员。”梁铃笑了笑,“如果是前者的话,我们可以从轻处置,毕竟王长官官职虽然不低,为人却糊里糊涂的,说不定弄错了呢。”

      陆梦茵心里一沉。

      她想,特务科盯梢了她两周??她竟一直没发现,哎!

      不管怎样,先拖一些时间吧!

      陆梦茵抚着额头:“对不起,我也很想配合你们的工作,但我身体实在不爽利。脑子里非常乱,梁探员,能否给我提供一些药品,待我稍微清醒一些?”

      毛戴不耐烦道:“地下党生病了,还要找我们要药?当我们是洋教堂吗!”

      梁铃道:“毛长官,我那里有体温计,您让小昭去科里医务室取一些药吧,您也不差那几块钱。现在证据尚未确凿。”

      陆梦茵正在想,这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戏码时,没想到毛戴瞪了梁铃一眼。

      “老郑怎么搞的!当了队长之后,愈发抠门起来,你卖地下党个好,还要我掏钱,下次是不是你们机动队出外勤还要蹭我们的饭吃?!老郑没钱的时候给他蹭几顿也就算了,这个月机动队连车都换了,鸟枪换炮了,却差这几块钱是吧!”

      梁铃无奈笑笑:“那好,毛长官,就记机动队的账上,您别生气,我去去就回。”

      梁铃走后,毛戴拿着一摞资料继续在看,一边说:“陆小姐,我不爱打女人,老少妇孺我都不爱费力气动刑,一旦打残了等我到阴曹地府还得给我多一条罪状。所以才找了机动队的人跟我搭班。你别看小梁是个女人,她过去是军统行动队的,下手比我稳准狠,我不想跟你虚头巴脑……”

      “你37年就在左翼报纸上发表过文章,参加左联的活动,是个地地道道的女文人。”

      “王思凡举报了你的口供,你住所的盯梢记录,证据确凿,我都可以给你看,甚至可以把王思凡找来跟你对峙。我没必要糊弄你。”

      “你是共chan党,不是什么线人,什么线人能帮共chan党入龙潭虎穴,混迹特高课宣传部?如果有这样的线人,你给我多介绍几个!”

      陆梦茵道:“我同左翼只会空谈的人早就断了联系,我回上海混口饭吃不行吗?”

      “混饭吃混到特高课?”毛戴嗤笑一声,“那你胆子可够大的,跟我、跟李岸不相上下了。”

      陆梦茵咬了咬嘴唇。

      她说:“女人胆子不能大吗?!你口口声声不愿牵累女人,但我知道特务科是在报复我,野田君死了,你们查出野田君很欣赏我,提携我。你们是查野田敏明查到我头上的吧!”

      梁铃这时推门而入,端了一只铁水缸,以及一个纸包。

      (2)
      梁铃听见了陆梦茵话的尾巴,好笑的摇了摇头,将水和药包放到桌子上,推给陆梦茵。又摸了一下陆梦茵的额头,确实挺烫,她从兜里拿出,体温计递给了陆梦茵。

      “陆小姐,毛长官说话直,您见谅。”

      梁铃又对毛戴说:“毛大队长,您这就把底牌交了,您让我怎么审下去啊……罢了。”

      “陆小姐,王长官确实举报了你,但审讯你的规格这么高,确实也和野田敏明有关。野田长官把我们科长绑了,打残我们两个人,又刑讯残我们两号人,加起来四个。特高课是皇军,我们就算生气,野田敏明人也死了,无论如何也不会算到你头上。你家里的搜查结果也出来了,搜出了两份你签名的文件,你是共chan党的证据,是确凿的……”

      “您现在就两个选项,一个,陆小姐主动交代了您的上线,交代了你的任务,争取宽大处理。”

      陆梦茵喝了一些温水,吃了药,心情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陆梦茵使劲摇头:“我没有上线,你把王思凡叫来,他是大官也不能诬陷人!”

      毛戴道:“就为了拖这几个小时?不怕挨打?胆子果然够大!”

      梁铃说:“胆子大是好事。我们给你第二个选项,你不承认自己是共chan党,那就出卖特高课的情报吧,从1月到6月你一直在特高课。”

      陆梦茵瞪着梁铃。

      梁铃微笑回应她。“陆小姐,你一个共chan党,不会想为了日本人的情报,去挨枪子吧?”

      陆梦茵抚着肩头,她想,把体温计摔碎,扎进自己的喉咙……

      但陆梦茵抬头,看见毛戴和梁铃两个人盯着她,她便知道自己的想法都被他们猜透了。

      但总是要试试!

      (3)
      ……

      傍晚时分,队长办公室。毛戴打了个哈欠,跟一旁沙发上的陆梦茵说:“你这女娃娃,真是不懂事,老子今天就陪你耗着,酒局老子都推了,无所谓,这些年黄汤喝多了,也不差今天一顿。我和你说,我们科里也有你们共chan党的投靠分子,只是去了外地,现在不在科里,不然我让他们来劝你。”

      毛戴打了个电话,不久后,毛戴的手下走进屋,送进来两份饭菜,还有一瓶酒。

      从早上开始,陆梦茵尝试了三次,但都没有成功,脖子上有伤口,却很浅……

      毛戴手下的小特务很用心,给陆梦茵送来的是一份肉粥,怕她病了,不消化。陆梦茵戴着手铐,但勺子还是能用的。

      毛戴吃到一半,案上的电话响了。他接起电话。

      “……章鱼同志,你们的人陆梦茵,确实在我手上。”

      毛戴摇头,仿佛电话机另一边的人能看见似的。

      “但这次给钱是不会放人的,给多少钱都不行。我们的人盯梢了陆小姐两周,线人举报到皇军那里,我们放人了,怎么跟皇军交代?共chan党能有多少钱,还能阔绰到一次性买断我的官帽?”

      陆梦茵冷笑。她想,又是特务艰险狡诈的一出戏。

      “拿情报来换?我只能告诉你谁举报了她,无所谓,你们共chan党可以锄奸,我早看那官儿不顺眼了,你们掏钱就行。”

      “那就成交。”

      “还没上刑呢。哦,我明白了,不上刑也可以。我也不爱给女人上刑,我不是老郑,手没那么稳,女人骨头脆,内脏也软,一打就残,你说好好的一号大姑娘吧,我不爱丧那天良。”

      “让你跟她说两句话?可以,这样吧。你劝劝你们的同志,特务科也不是非要拿她上线人头交差,我们也不是非要跟延安不死不休。”

      “你让她配合我们的工作,交代特高课的事,3月份的时候,李岸都被特高课的皇军长官逼得吃了人肉,从老单到小李,我们亏吃大发了。特高课和军统做交易,我们把帐算青红帮头上,算戴笠头上,再怎么也不至于算到共chan党头上,但她得识趣点,配合我们调查个水落石出!”

      毛戴示意陆梦茵过来接电话。

      陆梦茵不相信电话另一头是共chan党,但人在屋檐下,她还是走过去,拿起了电话。

      电话另一头,男子问她,“陆同志,夜莺?”

      陆梦茵说:“我不是共chan党,我也没听过章鱼这个代号。”

      章鱼道:“时间有限,我让你跟领导讲,你没吃苦头吧?”

      陆梦茵犹豫片刻:“没有。”

      片刻之后,电话换了一人。

      陆梦茵听见电话另一头说:“呵呵,夜莺,不知道特务科那边是否有录音,长话短说,你是38年我介绍入党的,你的入党申请书,我让你写了三遍,第二遍的时候好不容易改好了,你签名字的时候,却签成了笔名,上个月我给你带来了你爱人的情诗。”

      第二号!

      陆梦茵不相信老雷会把这种事到处乱说。

      陆梦茵流泪了。“领导,我相信是你,王思凡出卖了我,我该怎么办?我不怕死,我不怕他们。”

      第二号在电话另一头说:“本来野田那事之后,我该让你撤退的。特务科可能是根据蛛丝马迹判断出我们在特高课有潜伏者。但我对不住你,没让你撤退。”

      她用袖子擦掉眼泪,“没事,我不怕牺牲……”

      第二号说:“除了党内的事,你都可以和他们讲,我给你个指令吧。你帮我个忙,你活下来,特务科这两年和党内有一些’交易’,小陆,我希望你能看到抗日战争胜利的那一天。”

      “夜莺,这是命令,但我不能逼你——”

      “我接受。”

      陆梦茵把电话挂断,她对着已经开始美滋滋地喝起酒的毛戴,有些匪夷所思,又有些松快。

      “毛大队长,毛长官,我是共chan党,我会配合你们的工作。但你如果让我交代我不能交代的事,我不怕挨打,野田敏明的刑讯我旁观过,李岸在调查总部看见野田敏明的一些暴行,我也看见过,我胆子大。既然我的领导发话了,我给你们办事。”

      毛戴乐呵呵道:“你可想好了,你当线人,我也能接受,只要把特高课的事都交代了,再在监狱里蹲两年。我可没逼着你做汉奸啊。”

      陆梦茵冷哼一声:“对,我主动的。你们搜查大队不是成和尚庙了吗,你不嫌丢人吗?”

      “你给我干活?”毛戴又笑了,“晓晓陪酒女出身都干不下去了,说她宁愿回去喝到胃出血,她能离职,你可离不了职,在情报队干,你领导给你兜底,战后你就说自己是干反间的,说不定还能减轻罪责。搜查大队都得出外勤,被我逮到吃里扒外,呵呵,可解释不成做交易。”

      “我乐意!”

      “那行,小昭!叫个记录员过来。你先跟我交代野田敏明的事吧……”

      (4)
      陆梦茵交代了一些情况。

      梁铃说,囚房还是条件太差,怕陆梦茵烧成肺炎。当夜陆梦茵被安排在特务科的禁闭室歇息,梁铃从休息室给她找来了被褥和枕头。

      陆梦茵在特务科的禁闭室住了三天。也是凑巧,这几天没人犯错,禁闭室一直空着。梁铃说,主要还是姑娘太少,连休息室的高低床都被那群大老爷们抢走了一架,现在科里的女子休息室就剩下四个床位了,多一个都得打地铺。

      梁铃说,若不是晓晓离职了,你离开禁闭室就得继续打地铺了!

      三天后,陆梦茵的病好利索了。

      三天时间,陆梦茵先后见了几位特务科的长官。

      情报队左副队是个干练、圆滑的人,搜查大队的副队长是个实心眼子的汉子。机动队队长郑啸听说毛戴收了个投靠分子,把陆梦茵叫去问了几句。问她酒量如何,会不会开车……

      郑啸转头跟毛戴说,你今天夜里是要见小钟吧?把她一起带去吧,小陆脸盘子就正派,跟着你们混,总得和其他人都混个脸熟才行,不然她说不定出现场得被你们自己人按下,以为是地下党!

      晚上,所谓的饭局其实没几个人。毛戴带去了几个小特务,但小特务都很自觉的坐在了另一桌。

      毛戴,左副队,李岸的亲信丘聪,陆梦茵,还有钟澜。

      陆梦茵仔细打量了两眼这名杀死了野田敏明的“通缉犯”。

      她的任务,算是钟澜破坏的,但她内心深处也是感激钟澜的。谁乐意跟野田敏明那种人约会!

      钟澜很会点菜……

      左副队要给钟澜塞钱,钟澜坚决没收。

      毛戴乐呵呵打趣丘聪,说上次不是不爱和我喝酒吗,怎么不坐那一桌了?

      丘聪唉声叹气:“找我办事的人太多,我又都办不了,这不是欺负我吗,有本事找科长去啊。”

      “他们哪里敢去找李岸!”

      “傅队给我支了个招,让我找你们打听王专员的事,让我学我王大哥……”

      毛戴乐了:“傅清山对你也寄以厚望啊。”

      “这个是小陆,说要给我办事,”毛戴随手指了一下陆梦茵,“小钟你不会是被共chan党请来的说客吧?你的面子我得买,但你可想好了,人情越用越薄!”

      钟澜想了想,礼貌地说:“陆小姐看上去是个能吃苦的,如果战后有麻烦,我可以帮你个小忙。毛大队长,我不求你,求不如求你少灌我几杯酒。”

      ……

      钟澜果然被毛戴灌了许多酒!

      陆梦茵来汪伪政府又是恶名昭著的毛戴的酒桌,做好了被灌酒的准备,没想到毛戴却让她随意。

      毛戴说,那火车车厢只有你能问,野田敏明死了,陈钟樹被毙了,连军医他都找人打听到了,没想到日本军医收了他几根金条,却告诉毛戴他从头昏到尾……卫兵,毛戴找了好几号子人打听,前两天从陆梦茵口中确认,那名特高课卫兵已经被遣返回日本本土。

      “老单死了,科里残了四个!你嘴怎么这么严!你学谁不好学李岸!”

      钟澜叹了口气,“毛大队,我继续喝行不行,我今天就算连夜去医院洗胃,我也认了。”

      毛戴咣当把杯子摔桌子上,“小钟!你这是不想做兄弟了!”

      “……”

      钟澜拱了拱手,又开了一瓶白酒,对瓶吹,把一整瓶喝了下去。

      喝完之后,钟澜直视毛戴。

      “毛大队,我口风不严的话,不知道会死多少人,你是做特务的,我虽然不是,但也差不多。”

      钟澜喝得急,面色已经红了,打了个酒嗝。

      毛戴嘟囔了两声,唉声叹气。

      “我懂了,你真是学李岸!荣长官就是冲他的模子选的人才是吧!小丘,你看到了吧,你王大哥当年也这样。你为李岸办事,想学王专员,就得舍得自己倒霉,还得喝多少都不说胡话。”

      毛戴又说:“我只问你,为什么放过陈钟樹?”

      “……”

      毛戴自斟自饮,又灌了一杯入肚。

      “老单被军统杀的,特高课和军统做买卖,仇让日本人报,这叫什么事!老郑说,王专员也是陈钟樹整死的!他杀了李岸俩得力手下,李岸也险些折在他手里,小钟!李岸不出头,不许我们这几个老兄弟替他出头了??”

      钟澜道:“陈钟樹孤注一掷,他一个指挥官把自己送到野田敏明手里,他想不到哪怕交易完成他八成也会被扣下吗?冈山雄二兴许会买这种高级特工的面子,但野田敏明可不会,只会大刑伺候。”

      “我愿意见野田敏明,我考虑到的事,他也应当是考虑到了的。军统陈也是个舍生忘死的人,他是你们敌人,但他也没做错什么。毛大队,可能你手上还没沾血的时候,我就杀人了,但我一直觉得上刑,不一样。”

      “你还来士可杀不可辱那一套!”

      “不光是士,哪怕是士兵,哪怕是难民和农户,我也觉得枪毙是一回事,上刑是另一回事。哎,毛大队,你听说过李忠国这个小人物吗?”

      “咋地?”

      “陆小姐,”钟澜对她点点头,继续说,“李忠国和你们科长有些渊源,你若真想从我口中撬出情报,你啥时候让李岸给你讲了李忠国为啥会回去找他,又是怎么死的,我就给你讲讲火车上的事……但你别再打听野田敏明的事了,太危险。”

      左一琼扑哧乐了。

      毛戴瞪了他一眼。“成!你还关心起我来了!”

      (5)
      次日,毛戴兴许是确实不看好她,兴许是对女科员不抱希望,随便指了个手下张昭带她去办手续。

      对于投靠分子,特务科已经存在标准的流程。

      张昭让陆梦茵签了几份文件,又陪她去租房把一些常用的东西搬来了特务科的休息室分配给她的床位,把她几份证书押科里了,在空白“指认文书”上签字。前两个月住科里,不配枪,没有编制。

      张昭说,下个月科里又有一期培训,你如果表现好,毛长官说就给你报上名。

      张昭似乎对梁铃有那么点意思,当天到了下班时间,说要请梁铃吃饭,梁铃说她得去邻居家接孩子,张昭便主动请缨说一起去。

      陆梦茵怔怔的,走出了特务科,走出政府大楼。

      没人跟踪她。应该吧?

      街上人声鼎沸。

      “让让,哪个部门的女娃娃啊,站停车场发呆,别挡路!”

      陆梦茵连忙让开了,她听到了开车门的声音。毛戴乐了:“小陆,你咋了,拦我的车?我手下可不是牧小峰那种混账,我亲自带队,可没掉份到拿你家里那几十块钱。你没钱吃晚饭,就吃科里的,科里味道也不错的。”

      毛戴说完这句话,又关上了车门,毛大队长指挥小特务开车,扬长而去。

      陆梦茵心怀心事,找到一处公共电话亭。

      她让接线员拨打第二号的电话,但她不确定第二号还是不是在,有没有换住处……

      陆梦茵想,无论如何,至少得试试。

      ……

      “是我,夜莺。”

      “领导,我擅自作主,入职了毛戴手下。”她说,“我不知道是不是您的本意。特务科情报队的消息多,机动队青红帮成员也好收买,情报多。但毛戴的搜查大队,毛戴视财如命,却能把手下管的很好。”

      第二号只是叹息,说:“我对不住你。”

      陆梦茵说:“没有,海蛇同志能潜伏到冈山公馆,多少同志死了,牺牲了,您在给我找活路,我死都不怕,难道还珍惜名誉?”

      第二号说:“夜莺,你听好了,你在特务科不比寻常,我是想在特务科有个中间人,但我也得告诉你实情。我没让你撤退,另有原因。你做好心理准备。”

      “您说吧。”

      “今年一月,你的爱人在延安结婚了。情诗是我找人代笔的,我对不住你。”

      陆梦茵怔了。

      “领导……他变心了?!”

      “你替我办事,牵连到了你的名誉,他是很出色的外交人才,老陈给他介绍了几个人选,他拒绝了三个,接受了第四个。”

      “我明白了。”陆梦茵轻声说,“您瞒了我大半年,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不能让你从汉奸口中得知这件事。”

      陆梦茵忘记了吃晚饭。她只是浑浑噩噩地走在街道上,她现在不想撤退,不想回延安了。

      次日,陆梦茵睡眼朦胧之中,听到了孩子的笑声。

      她愣了一下,坐了起来。休息室一共住了三人,另外两个姑娘都蒙着头睡的正香。

      一个两三岁的女娃娃被梁铃抱起,晃了两下,女孩趴在了她肩膀上。

      梁铃歉意地说,她今天休假,来科里取些东西,没想到吵醒了你。

      “梁姐,你是军统出身,”陆梦茵说,“你为什么给他们办事?”

      梁铃说:“长官对我有恩,领导投了,我就来替他办事。”

      “……”

      梁铃说:“毛长官手下投靠的少,作风不正,你又是独苗,如果遇到什么事,受了委屈,你来找我,或者找情报队的左副队。”

      梁铃说完,给陆梦茵留下了一个电话,收拾好东西,匆匆抱着女儿离开了。

      陆梦茵靠在墙上,思索如何开展接下来的工作。

      第二号明确跟她说了她爱人的事,那么必要的时候,就得撕开伤疤,拿来作为”投靠”的理由。

      陆梦茵一阵烦躁。她现在只有革命事业了,但……

      第二号也说了“中间人”,暗示她得把自己身份混成特务科的自己人。跟在特高课时不一样,第二号兴许就是等她的这通电话,以后还打得通打不通,还是两说,第二号到最后也没给她派联络人。意思就是要她独立工作。

      陆梦茵想,她要参照谁?难道要参照投靠分子?参照机动队队长那个郑啸?

      (6)

      当日,陆梦茵就被张昭介绍给了搜查大队的弟兄们认识了。

      搜查大队的副队长打量了她片刻,嘟囔道:“毛大队在搞什么名堂!”又粗声粗气道:“陆小姐,听说你在特高课干过,我们和特高课不一样,没有宣传部,你真要跟我们搜查大队干?跟情报队多好,小左和傅长官都是体面人!再不行去内勤!也混个专员当当。”

      张昭道:“老齐,陆小姐说咱们搜查大队都成和尚庙了,她乐意做独苗。”
      副队长又嘟囔了一句,瞪着陆梦茵说:“那你一会儿跟着我们去一趟靶场吧,你是地下党,枪法应当还可以吧?”
      ……
      陆梦茵的枪法还被这个齐副队嫌弃了!
      “照规矩,投靠分子前两个月不能带枪,”副队说,“但我们搜查大队没内勤,上到毛大队下到未成年的小特务,都得出外勤,搜查的时候,你心态一时转不过来,把地下党当同志,他们未必把你当同志。”

      副队长犹豫了一下,把陆梦茵领回了科里,从他抽屉里拿了把锋利的匕首递给陆梦茵。“你先揣着吧!下午的外勤你就别去了,先看科里的条例,晚上我们去大上海,让你跟晓晓取经。”

      陆梦茵烦闷地看了一下午的条例,搜查大队的办公室乱的很,总有人进进出出,陆梦茵掏出那把匕首,寒光瘆人,她想,至少想死是容易一些了。

      到了傍晚,一个小特务把陆梦茵叫上,开车去了大上海。

      小特务乐呵呵道:“陆小姐,你以后也得学开车啊。枪法不好没关系,枪这玩意,你要是枪法太好反而麻烦,战后挨清算,容易吃枪子。唉,我不是看不起女人啊,曾经我们科里的行政专员,是内鬼,但她枪法就非常好,我还是觉得吧,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没必要手上沾血。”

      搜查大队的人怎么回事!一个个消息都这么灵通的吗!

      蔺晓晓约二十五六岁,是个大上海的陪酒女,短发,英姿飒爽,但在包厢里见到搜查大队的老弟兄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用不着你们照顾我生意!”

      “你们总来,下次就是老娘死期,我上班都不敢化淡妆了,每天一个钟头都耗这上面了,生怕被地下党认出来,把我绑去问话。”

      齐副队道:“不会老来的,我这次来是带一句话,情报队小左说你别留上海了,你不爱跟我们干,再留上海,对你危险对我们也危险。毛大队没准备克扣你的退伍安置费,他说你也算工伤,哪怕你不够意思,队里不能不够意思,你什么时候离开上海,钱什么时候支给你。这是小陆,刚入职咱们队,你跟她聊聊吧,不白聊,今夜兄弟们点的酒都算在你的业绩上。”

      蔺晓晓瞪了他一眼。“用不着!当我傻啊!老娘还没缺钱到不要命!不用你们逼我。”

      齐副队走一旁了,蔺晓晓拉着陆梦茵的手,上下打量了她片刻,道:“唉,姐妹啊,情报队左副队多养眼的人啊,比我养的小白脸还俊,你咋想不开入职了搜查大队啊!”

      陆梦茵想了想,反问:“你当初又为什么去特务科干?”

      蔺晓晓叹气说:“毛戴救了我一命,让我跟他混。说我养的小白脸谋财害命未遂,险些把我钱卷跑了,兄弟们至少不敢骗我的钱,跟他们学两手,以后能看得准男人!”

      “……”

      “但特务,真不是女人干的!”

      她苦笑着,撸起袖子,露出一道伤疤。“刀砍的。”

      又指了指自己的大腿,“跟着他们出外勤,腿粗了一圈,都快成大象腿了!”

      她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示意陆梦茵仔细看,“搜身的时候,没注意,地下党殊死一搏,缝了七针。”

      蔺晓晓说,毛戴确实没亏待手下,在搜查大队能赚钱,但又苦又累,而且知道的多了,离职就得回老家了,姐妹你还是趁着还没入职几天,能走就走吧!

      陆梦茵只道:“晓晓姐,队里有人行为不端正吗,梁姐跟我说,说咱们搜查大队作风不正。”

      蔺晓晓嗤笑一声:“那个女的啊。你放心,好色的有,但他们不敢对科里的姐妹动手动脚,大上海找个舞女过一夜才多少钱?值得他们丢编制吗?”

      蔺晓晓看出陆梦茵又是个不听劝的。

      “毛戴对我不薄,我没处讲,就当跟你交接工作吧。”

      “情报队和机动队关系比较好,机动队队长是情报队出去的……”

      “情报队队长傅清山确实是个好人,路子广,有事可以找他,但他一年到头不在科里;也能找小丘,他虽然口口声声不收钱也不办事,但如果你真吃了亏,小丘是个心软的。左副队是个苦命的,被逼得走投无路,孩子丢了,还得忙工作,忙昏了头,军统长官不愿意替他兜底。”

      “郑啸这人我看不透,上海有个笑谈是跟他有关的,但他又不是没本事的,毛大队说他没退路,没脸没皮,就当他是吧。”

      “梁铃是个傻的,”蔺晓晓说,“做地下党时,她丈夫和郑啸关系很铁,她丈夫死了,她被上线郑啸投靠时卖了,但郑啸乐意给她付医药费,替老哥们养孩子,她本来呆家里就行了,非觉得被传闲话说被包养还不如做特务,孩子刚会翻身,还没断奶呢,就跑来给郑啸卖命……”

      陆梦茵有些吃惊。

      蔺晓晓说:“她是忠于长官而不是忠于党国的地下党,但你别太信她那一套,她不怕死,觉得长官卖了她为了不卖情报是对的,还当长官替她考虑,咱们不能学她……内勤的姑娘嚼舌头,你别跟着她们混日子,你铁了心做特务,还是得学些本事。”

      蔺晓晓问出毛戴让张昭带她,想了想说:“小昭身手不错的,毛戴没亏待你,你到时候出外勤的时候,四处留心,离小昭近一些,他能护着你。”

      (7)
      ……

      月底,陆梦茵又找公共电话亭,给1452打了一通电话,电话已经销号了。陆梦茵怅然若失。

      但也差不多是那几天,章鱼打电话到了她家里,给了她新的一个电话号码。

      “不要频繁联系,在唤醒你之前,不需要你传递情报,你就当’沉睡’吧,你现在在特务科里根基太浅。”

      在十月培训开始前,陆梦茵终于被科长李岸叫去了办公室。

      科里有一桩流言,说李岸的目光像鹰,能把人穿透。陆梦茵倒觉得李岸是非常标准的特务,行事干练,不爱说废话。

      李岸打量了她片刻,说:“共chan党怎么想的!一个两个都进东荣日报社找汪维涛的麻烦。”

      “……”

      “方大记者,海蛇是吧,你见过他吗?死了吗?他跟你交接过工作吗?”

      海蛇是东荣日报社的方别??

      她都不知道的事,为什么李岸会知道?

      陆梦茵定了定神:“您怎么知道这个代号的?”

      李岸嗤笑一声。“我不仅知道这个代号,我还知道共chan党近身格斗不行!不仅近身格斗不行,而且心理素质也不行!毛戴把你报上来了,你就去参加培训吧,甭管你想做反间还是想做内奸,共chan党想派个’外交官员’来我这儿,但你是被逮捕的而不是主动投靠,就没法和我们谈条件。这事止于我和毛戴,科里其他人可不会对你特殊对待,死在任务里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你真不去情报队?好,陆小姐别后悔!”

      培训期三个月。

      培训期开始的同时,陆梦茵也正式开始跟着出外勤了,在她一次受伤缝了三针之后,张昭违反规定给她塞了一把小口径的女士手.枪,让她藏好点。

      陆梦茵很烦躁,当初在特高课的时候,面对野田敏明她都没这么烦躁。

      她请了三天假养伤,但还得上课,医务室的大夫说她无大碍。

      陆梦茵服了止痛药,又睡下了,这几天就住科里了。

      陆梦茵想,上海滩上说特务科工资不高,但福利很好,确实是阔绰。

      就说那消炎药,抗菌药,价值就不菲!

      她的同志出任务受伤,可得不到这么好的医治。

      特务科一个两个都看不上她的枪法,看不上她的反跟踪技术,甚至看不上她情报搜集的手段。机动队郑啸上课时,更是拿她做反面典型,讲解如何在任务中保护自己!

      梁铃听说了这事,来休息室安慰她,还带来了一把奶糖,好像还是进口的。

      “小钟上次送的,我孩子还小,这么好的糖给她吃了是浪费。还不如拿来做人情。”

      “哎,那我吃不是更浪费?”

      梁铃笑了笑道:“不给你们吃,难道送南京政府的官僚太太?郑长官说话是有些气人,但他人不坏,当年他在特训班的时候,毕业成绩是前三,枪械、刑讯、反跟踪……都是接近满分的成绩,理论课和急救课也是优秀。他被逮捕的时候,科里还不成熟,不知道怎么安置投靠分子,他吃了不少亏,几次命悬一线,对你这种身份,科里还没人护着你,他上课多一节都是赚的。”

      “没他,情报队半支队伍的弟兄可能都得挨枪子,不是被枪毙,就是挨地下党的枪子。你未必领他的情,但这条路是他摸索出来的。”

      (8)
      培训到了第二个月,每个队有一半的时间在上自己的专属课程。陆梦茵看到情报队小特务领到的简易教材,想了想,打了个报告给毛戴,说应当允许他们选修或旁听其他队的“专业课”。

      毛戴乐了,把陆梦茵叫去,说她主动性怎么这么强,问她想选什么课。

      “刑讯。”

      毛戴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咋跟刑讯较上劲了?野田敏明那里还没看够吗?

      “听说郑队教的好,我取经!”

      “被逮捕没挨上打,我看你是你皮痒吧!你可想好了,老郑跟你们共chan党也不对付,他最看不上内斗的,指不定会下黑手呢!”

      陆梦茵冷静道:“毛长官,搜查大队比情报队更需要刑讯课,搜查大队的卒子更容易被绑架,而且,毛大队长,遇到麻烦事就跟机动队、跟情报队借人手,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丢人。”

      毛戴挥了挥手,写了个条子,说:“那你去上吧,现场搜查课、监听课少上几节没关系,反正队里兄弟那么多,不差你一个。”

      陆梦茵把教材拿回家,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还是给领导打了个电话。

      过了两天,她将拍照了教材的胶卷放到指定邮箱。

      陆梦茵想,郑啸能探路,她也能替共chan党探路。

      十二月,培训进入第三个月。

      刑讯课分理论课和实践课,比她想象的复杂,实践课一周一节,安排在周六。

      哪怕只是酒精导致的宿醉,或者药物刺激的浅尝辄止,上课之后,第二天就得请假休息。

      某一天,陆梦茵头昏脑胀地结束了上半节的刑讯课,一名小特务跑进教室,跟左一琼附耳说了几句什么。负责上这节课的左一琼噌地站了起来,难掩神色中的激动和愕然,说:“下半节课我会给你们找代课老师……”就匆匆离去。

      下半节是梁铃上的。

      梁铃带领上课的十人熟悉刑具的手感,然后对着买来的教具——一头活猪,让他们练手。

      猪发出一阵阵惨嚎。

      陆梦茵甚至感到一些快感。

      陆梦茵很是复杂,恍惚之中,她想,能跟野田敏明谈得来,或许她也是个疯子。

      待课程快要结束,张昭敲了敲门走进来,说左副队请还在科里的所有兄弟们吃饭,今晚在江河酒家。

      “怎么了?”

      梁铃笑了笑:“左副队的孩子被钟长官找到了。”

      ……

      陆梦茵见到了那名孩子,约五六岁大。舌头被割了一截,嗓子也被药哑了,不敢说话,左一琼的妻子紧紧抱着孩子不放,眼泪还止不住地在流。但左一琼很平静,说:“早就有预料了。”

      左一琼说,钟澜没收他的感谢费,只拿了几十块的医药费,说看在老郑面子上帮的忙,而且没耽误他什么事只是顺带。

      左一琼说,他本以为找不回来的,钟澜帮他的忙,他用的是科里的人情,他……

      毛戴呵呵笑着,灌了左一琼许多酒,多到让郑啸都看不过眼,说不要欺负我老部下,要喝酒我陪你喝。

      左一琼说不用,他谢谢毛戴,他今天舍命陪君子。

      不久后,傅清山也来了,据说本来在和南京政府的同僚交际,听说科里的喜事,匆忙从上海另一头赶回来的。

      喝到最后,几个老爷们耍酒疯,难看!左一琼又哭又叫,抓着媳妇不放,说:“最难的时候,我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你,你要是跑了我该怎么办!”

      ……

      左一琼确实是喝多了,吐了一地。

      傅清山问陆梦茵会不会开车,陆梦茵脱口而出“我也喝酒了”,有些不好意思。傅清山瞥了她一眼,叫丘聪去打电话。

      傅清山怕被敌人钻了空子,一直把科里十几个醉鬼都送走,确认了他们都安全到家之后,才松了口气。

      陆梦茵有些气闷,特务科确实有些本事,这种买断忠心的法子,共chan党也没法学。

      手下的孩子丢了,丢两年了,共chan党也找不回来。

      陆梦茵想,怪不得他们有底气不设政治课呢。他们都快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了!

      “钟澜人呢?”傅清山问郑啸。

      “见了小左一面,就走了,说香港还有事要他处理。大忙人!”

      傅清山招呼陆梦茵过去,问:“你就是陆梦茵?曾经任职特高课宣传部的那个?”

      陆梦茵点头。

      “可惜我们科里没有宣传部,让你去培训组编教材是浪费了你的能力……”

      “我愿意跟着毛长官干。”

      傅清山看了她片刻,说:“你是’第二号’的手下?”

      陆梦茵怔了片刻。

      “我见过’第二号’,民国二十六年,我跟着荣长官见过你们领导一次。他很有胆识,早年就成绩显赫,但也手段极端。你的档案我也看过了。”

      傅清山道:“我打听到你在学生时期有一名秘密男友,那名共chan党于1938年被捕,后经zhong共开老板暗中出力,被释放。第二号动用的是荣长官的关系,你当时上下奔走,我猜你那时可能还没入党。我的一位过去在巡捕房工作的老朋友,对你的名字还有印象。”

      “小陆,特务科不是前几年的情况了,不差你一个人,多一个闲冷棋子对我们来说意义没那么大,希望你能心里有数。你如果想走,我这就给你开条子,甚至可以送你路费让你回延安。”

      “毛戴这人重感情,你窃取一些情报,我们几个也不会跟你计较,科里本也不是铁板一块。但如果你害毛戴,参与谋害毛戴的任务,共chan党把事做绝,我也能把事做绝。”

      “……”

      “傅长官,我诚心想向你们学习一些东西。向特务科,向毛长官,也向郑长官……”

      “那你发誓。”

      陆梦茵无奈道:“我对恩格斯发誓,不会参与刺杀毛长官,以及科里的其他长官。”

      傅清山望着她。“希望你报刑讯课的目的,不是某一日被我们抓住,指望能做烈士。郑啸他们摸着石头过河,戴笠接受了全套培训的手下派来了,大刑逼供下,我们一样能让他们开口。”

      “我明白。”

      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郑啸,叹了一声:“老傅啊,你这人怎么活的这么累呢!你快活成太监总管了!”

      “……扑哧。”

      傅清山悠悠道:“总比你强。”

      “你威胁我的学生,有本事让我开口!你须知,屈打成招很容易,问出真话没那么容易。”

      “刑讯课成绩优秀是吧?”傅清山冷笑,“毛戴迷信,你也迷信于你的那些成绩。真落日本人手里,你们的’优秀学员’做烈士的也没几个!”

      “算了,跟你打听个事,你知道「李忠国」是怎么个事吗?”

      “……”

      傅清山跟陆梦茵讲:“小陆,你也喝了些酒,就和张昭他们回科里糊弄一夜吧。”

      陆梦茵知道这是逐客令了。

      ……

      陆梦茵走后。

      “老郑,你怎么知道这人的?”

      “小钟提的,毛戴喝酒的时候问我来着。”

      “李忠国是个年轻文人,曾经摆了科长一道,把地下党从李岸的审讯室,从政府大楼里抢了出去。没走上层路线,靠打晕的李岸。”

      郑啸惊叹。“好家伙,真是能人辈出。”

      “他给宪兵队做过线人,后来又死在了宪兵队。你那点成绩别拿出来炫耀了。他就是撑到最后做「烈士」的人之一,但他,据宪兵队的翻译官说,不是地下党……”

      “啥玩意?抓错了?日本人把自己养的狗打死了?”

      傅清山说:“他不是地下党,给多方做线人,知道不少事,最后,据我在宪兵队的朋友说,他坚称刑讯逼供打不出真话,为了证明这一点,在把地下党从李岸手下放出去之后,又回来找李岸「投案自首」。而后被押送宪兵队。”

      “草!被日本人逼疯了吧!!”

      (9)
      ……

      陆梦茵的枪法稳步提升,最后一堂课,郑啸鼓励了她一句,说:“好好练枪,搭档有时都靠不住,长官靠不住,手下靠不住,只有这枪靠得住。”

      齐副队出了一趟差,据说是去山西,回来告诉科里,蔺晓晓死山西了。

      几个跟晓晓关系好的大老爷们都唉声叹气,几个单身汉互相指责,说怎么没本事把晓晓留下,兵荒马乱的让她回老家。

      齐副队应当是最不好受的一个,好些事没跟科里的人说,但他把陆梦茵叫去了。

      “蔺晓晓家乡传她在上海做妓.女才挣得那么多钱,说是被劫匪打劫的,我看就是被她家亲戚给害了。唉,你别跟毛大队说,我就跟你说说,她家里跟吸血虫似的,一遍遍找她要钱,到头来还要骂她。毛大队知道了铁定要不好受,觉得科里给的奖金害了她。”

      “晓晓也是个苦命的,配合我们执行任务,奖金哪怕短了别人的,从来不会短了她的,没想到到头来被这黄白之物给害了。小陆,你不爱钱,是好事,真是好事啊。你如果有什么难处,只要不是让我放走地下党,你都跟我说。”

      “蔺晓晓死了,我本来想着到哪一天,你不想干了,我想法子给你弄个爆炸,弄具焦尸放车上给上面交差都行。但现在看来你还是跟着我们干吧,在上海好歹还有老兄弟护着,这外面地界,乱啊……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陆梦茵不知说的是真是假,只点头承了对方的情。

      三个月培训期满,伴随着齐副队对她态度转变,陆梦茵察觉到队里待她的态度不太一样了。

      齐副队带队出任务,能把任务报告交给陆梦茵写了,还说你文笔好,字也好,你写的报告上面说不定看着也舒心。

      队里的小特务不把她当外人了,有时还托着她给写家信。

      交给她的任务也不再是边角料,见习,搜查被逮捕的地下党的房子,变成了持枪追捕地下党,维持治安,政府办活动,总爱找特务科派一队人去站岗,保护现场安全,而毛戴又经常收南京政府同僚的钱,所以这看场子的活,就经常落在搜查大队头上。

      陆梦茵想,第二号给她的任务,完成了一半,至少科里的普通探员把她当自己人了。

      有一次,陆梦茵保护戏园子时,看到了一人行踪可疑,她跟了上去,并在对方停留的地方找出了炸弹,她一瞬间脑子是空白的。陆梦茵已经不知道这是共chan党还是国民党的任务(或者是民间人士?),她抬头看到了张昭……

      疏散民众的时候,陆梦茵还在一瞥中看到了雷富成。

      她怔了片刻,她破坏了组织上的任务?还是说她碰巧保护了雷老板?

      毛戴说给她记一功。

      在陆梦茵的指认下,张昭带人把那人抓了出来,连夜审讯,被毛戴的手下打的血肉模糊,骨头断了几根。陆梦茵胃里一阵阵痉挛。

      最后审出来是个国民党,来刺杀教育局官员林某明的。

      陆梦茵回家后,蒙头睡了一觉,她梦里都是曾经见过的被刑讯者的惨嚎。她又梦到她变成了野田敏明。

      第二天,早上上班之前,她找了个电话亭,没忍住拨打了第二号的电话。

      “……领导,你真的不需要监控我的思想动态吗?界限好模糊,我开始认同汉奸了。昨天戏园子,不是组织上的任务吧?”

      “不是就好。您还是小心些吧,上次我见到傅清山了,他说他见过你,还威胁说如果我配合组织上的行动执行对毛戴的暗杀,他也会把事做绝。”

      “领导,我能撑住,民心所向的一方,才是真正的胜者。日本人不会得民心的,国民党也不会得民心的。但他们,不是嫡系,却真的是精英。”

      雷富成说:“夜莺,特务科接受你,是因为他们的长官也不认为日本人能打赢战争。他们为日本人做鹰犬爪牙,他们特务科几个领导或许各有退路,砸得出一条出国的路,但底下的卒子没有。这也是为什么毛戴会总说不爱背血债。你取得了他们的信任,下一步他们就可能会用得上你,他们信任你,我也信任你,这个中间人才能做好。我不监控你的思想动态,不仅是因为不安全,而且……这样吧,明天下班后你来金尚咖啡厅。”

      第二日,金尚咖啡厅。时隔五个月,陆梦茵再一次和雷富成坐在同一桌上喝咖啡了。

      陆梦茵有些复杂。“第二号,特务科已经查出我是你的卒子了,你不该冒险亲自来见我的。”

      雷富成说:“早年,我做过策反工作,老康就是我亲自上阵策反的国民党的军官。我亮明身份的那一天,康兴猛地站起枪口对准我心脏。”

      雷富成呵呵笑着,指着自己的胸口。

      陆梦茵怔了。

      “你放心,康兴现在不在上海,他得知你被王思凡出卖后,跟组织上和国民党打了双份的报告,调别的地区了。所以我才敢跟你讲。”

      “我跟老康说,做情报工作得知难而上,也不能怜惜性命,需要的时候就得冒险。”雷富成说,“我是你的入党介绍人,我相信你对革命事业的热情。当初瞒着你刘文杰结婚的事,是因为情报工作,卒子折进去的太多,你大概率活不到战争结束,哪怕骗你呢,我也想让你心里好受一些。但你被特务科抓了,他们对野田敏明的执着高于逮捕地下党,你就有了活命的筹码。特务科这两年羽翼丰满,对于维护治安的追求大于逮捕地下党的功劳,我就得来见你。”

      “因为你是我的卒子,革命有先后之分,也有上下级之分,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信仰破灭,跟着他们去做汉奸。”

      ==========
      1932年
      康兴的部队驻扎河北,见到雷富成,拿着烟上下打量雷富成一番,说:学长,最近不止是写稿吧?稿费可支撑不了你这一身,在哪里做买卖?

      雷富成道:还能在哪儿,在苏沪一带呗。

      康兴:做的什么生意,若是有油水,也带我一个吧!

      雷富成打量了他一番,玩笑道:不是当兵不许做生意吗?不怕丢了差事?

      不久后,康兴请雷富成喝酒。

      酒桌上,康兴抱怨了一堆,最后骂:章副团长真不是个东西,关系户,早晚我得给他弄死,不然他就得把我弄死。本来就不是嫡系部队,庙小妖风大,连枪都配不齐还好意思说自己有关系。去他娘的国民政府。

      雷富成道:要怪就怪日本人,骂什么政府。

      康兴道:日本人能打仗,糟蹋那些妇女吧,他们不糟蹋也有别人糟蹋。自己不争气怪什么日本人!你怎么这几年转变这么大,做生意把胆子都做小了。

      雷富成:我没有官职,也没受气,当然得谨言慎行。

      1933年
      康兴手下死了一个排的人,功劳被人抢了,不仅如此,连辛苦练出来的队伍也要被人抢走。

      康兴:你上次说,你有朋友在x师的参谋本部?能不能想法子帮我牵条线?

      雷富成:能,但人情这东西,只能用在刀刃上。

      康兴:就知道你是个心黑的!见死不救。说吧,要多少钱?

      雷富成:不要钱。

      雷富成向康兴挑明身份,说自己是共chan党。

      康兴呵呵笑了几声:我就说吗!什么时候入的?

      雷富成道:27年。

      康兴猛地站起,掏出手.枪指着雷富成胸口。“你真不怕我揭发你!交情?交情算个狗屁!”

      “出卖我对你没好处,反而惹来嫌疑。你不是抓□□的,抓我出来也没功劳。而我能帮你解决问题。”

      “……那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你得做我们的自己人。”

      康兴:“你为什么不怕我出卖你?你说的理由我都不信。没好处的事我或许不会办,但至少对我没坏处。不是说共chan党策反都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吗?怎么到我这里连话都不说了?”

      雷富成:“因为你不需要。康兴,你很聪明,你不需要我动口舌说服你。你很清楚这样的军队是打不赢仗的。”

      “这不是你不怕的理由!二七年入的党,你早知道共chan党被举报是什么下场!你不是写写文章的那种共chan党……”

      “对,不是。我是情报工作者,必要的时候,就得冒险,这是我们的规则。”

      “即使那个人是你自己?”

      “即使是我自己。”

      ===========

      陆梦茵和雷富成讲了一些特务科的事。她说,“若我们也有时间进行专业的培训就好了。我当初就不会被盯梢了两周,却没察觉到。他们要是跟踪了我,说不定连您都要惹上麻烦。”

      雷富成叹息片刻,说:“军事化训练在人身上会留下痕迹,如果你是经过训练的,你做潜伏者会更危险,更会被有本事的人发现是地下党。”

      陆梦茵怔了片刻,点头称是。

      “特务科情报队也有咱们的人,你如果什么时候觉得要撑不住,我又不便见你,你就去打听一下,找他们聊聊,喝酒吃菜都行。傅清山说你是闲冷棋子。看战况,我觉得他们快用得上你了。他们情报队的国民党,有一部分是名声好还没路走的,被逼投了敌,等过了这年,我不信他们会完全没有动作。”

      “小陆,我不能保证战争结束后一定能让你不蹲监狱,但我会尽力,你是我的卒子,是我带到上海的,也是我命令你投敌。”

      陆梦茵笑着摆了摆手:“领导,您不用说了,您没有背叛我,我不是没路可走。我只是良心不安,看着咱们的人被逮捕,我无计可施,即使豁出我这条命也放不走他们。我替汪伪政府办事,做齿轮,看着同志们挨刀子之后连药品都没得用,我躺在舒服的床上,受了伤还能请假,发烧就可以窝在屋里偷懒,我有罪恶感。我做学生时期就不怕进监狱,战争胜利之后更不会怕。”

      “只要您认为对革命事业有意义,我不怕做闲冷棋子。”

      陆梦茵最后问:“海蛇还活着吗?”

      第二号说:“活着,也还在为我办事,只是没做潜伏者了。”

      陆梦茵:“李岸知道海蛇这个代号,还在我面前讥讽,说共chan党都是一路货色,近身格斗不行……”

      第二号沉吟说:“现在,海蛇相关事项保密等级很高,我只能告诉你,李岸并不同情共chan党,他认为自己是曲线救国。南京政府输在国家大义上,但任何一个组织做大做强,就会有一定的灵活空间,哪怕背后是日本人的屠刀,他大概是这样想的吧。”

      陆梦茵说:“所以,党内那个传言是真的,海蛇是被李岸找出身份的。我原来一直以为是李岸虽然发现了海蛇的身份,但没追上。”

      第二号安抚道:“如果你和海蛇都活到了战后,我会安排你去见一面海蛇。小陆,抗战进入反攻阶段了!你首要保证自己活下来。”

      (10)
      陆梦茵仍然会不时感到非常烦躁,特务科愿意提供公共经费,陆梦茵烦了就去靶场打枪。

      反正用的是伪政府的钱,练的是自己的本事!她恶狠狠地想。

      张昭跟梁铃谈了一段,因为工作时间的原因起了争执,分了。

      44年1月,特务科集体参加了“荣长官”的饯别宴。在那之后,情报队的队长傅清山更多的呆在科里了。

      他轻蔑地说,连最基本的政府职能都要保不住了,那群人聚在一起就知道谋后路,他又不是没有后路!

      44年的前两个月,大多数时间陆梦茵都在出外勤,写报告,出外勤,再写报告……

      扫盲的教材陆梦茵觉得不好,打了个报告,还去培训组混了个脸熟,花小半个月时间给他们改了一份新的。

      期间,第二号所说的“用得上她”的时候,确实到来了。

      44年3月,搜查大队抓了一名共chan党,据说官职不低,被逮捕时中了三枪。毛戴指使她去问话,然后由她去跟组织转告伤情,问共chan党“要不要保这个人”。

      从那次起,毛戴喝酒叫上了陆梦茵,不仅叫上了,而且开始像当初灌钟澜酒一样灌她的酒。

      每次都叫上了丘聪和梁玲。让梁铃送她回去。

      连着灌了她四五次酒。一日,毛戴对张昭说,小陆是个嘴严实的,李岸需要人办事,你们俩明天就外调到情报队。

      毛戴又招呼陆梦茵过去,拍了拍她肩膀,说:“你是个共chan党员,而且还是个不爱财的,你把事给我办漂亮了,别给我丢人,也别给你们领导丢人。”

      毛戴把陆梦茵和张昭,以及他的一名非常信得过的亲信叫去了郊外,陆梦茵有几分害怕。

      她看到了大半地窖的金条!

      毛戴吩咐他们往外搬,搬到开来的两辆货车上。

      大约搬到一半,毛戴似乎有些肉疼,搬了一些就嚷嚷搬不动了,跑到一边抽烟。

      在毛戴叫停的时候,陆梦茵看了一下,地窖里还剩下一小半。

      两辆车各自装了一部分,毛戴与亲信把一辆车开走了,另一辆车由张昭开。

      张昭将车开到了苏州,在苏州的郊外,他们将一部分的金条托付给丘聪,又把车开回上海。返程的车是陆梦茵开的。

      在码头,一名走私商人和机动队的一名外勤在讨价还价。陆梦茵不认识那人,张昭告诉她是常年驻外地的一名队员。

      ……

      而后,那名队员就坐上了他们的车。上车之前,机动队队员问张昭:“这姑娘哪里来的?”

      “我们队的,共chan党投靠分子。”

      “钱又是哪来的?不是说这批货吞不下,不要了吗?”

      “毛大队长的钱!”张昭很是骄傲。

      那名机动队员瞪圆了眼睛:“你别胡说八道!”

      张昭也怒目而视:“草,毛长官就不能积德行善?”

      “能……”机动队员苦笑了片刻,拱了拱手,“毛大队长爽快人,你们队愿意出人也是好事,现在南京政府到处都是蛀虫,我真怕把毛戴的私库一不小心进了某个贪官的私宅,换成了他老婆和八房姨太太赴海外的船票,到时候我不仅对不住李岸,连科里的兄弟都没脸见了。”

      车上的金子拿出来,交了“尾款”,换成了粮食和弹药……

      机动队队员井然有序地指挥着这只“车队”将第一批到手的物资搬上两辆货车。

      又开来两辆科里的车,在机动队队员的指挥下,开走了两辆商人的货车。

      把张昭赶去了后车厢休息。他看出坐副驾驶上的陆梦茵心情不佳,一边开车一边跟陆梦茵说:“你别生气,本来只想救灾的,但那群大头兵上次险些把我们的人给打死,说南京政府再不给他们补给,连弹药都供给不上,让他们维持秩序?让他们指挥民众修铁路?他们得被民众手撕了!”

      “你是共chan党员,你肯定看不过将枪口对准民众,管那些弟兄们叫伪军,甚至恨不得南京政府越乱越好,但我是帮派分子,我只知道喝酒赌钱,把上面交代的事办好了,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

      陆梦茵哑着嗓子,说:“我没那么想,我只是没想到毛戴会掏钱救灾。”

      “哈哈,我也没想到。”

      “他们跟我们没走一条道?”陆梦茵注意到四辆车变成两辆了。

      “他们去郊外仓库,管仓库的人也是你们共chan党,媳妇和娃娃在我们手里的那种。没办法,机动队和情报队手下不干净的人都太多,我们信不过后来投的那些青红帮众,腐化堕落的太快!李科长只得端了你们俩站点,又打电话给你们共chan党的领导,伪造死亡证明,逼他们替南京政府办事……”

      “那我们呢?”

      “我们南下。”

      (11)
      三人换着开车,把东西一路送到武汉郊外后,东西被卸下。他们收到电报,让他们去广东,取一批“香芹”。

      「香芹」是什么意思?

      机动队队员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车继续往南开,机动队队员似乎有意带陆梦茵熟悉线路,认识线路上的“自己人”,一路喝酒,一路向南。

      到了广州,他们在码头见到了钟澜。

      钟澜只是点点头,指了两个大木箱。三名男子把东西搬上了车厢,钟澜说:“本来是想走海运的,但最近海运查得很严,指不定就会被扣下。”

      “钟长官,你放心吧,只要我人头还在脖子上,这批货就会给科长送到。”机动队员保证道。

      “哎……人命关天,如果遇到不讲理的,你们也不要人财两空。”

      “我一条命才值几个钱。”机动队员笑道。

      钟澜无奈摇了摇头,把一旁手提包拿出十几个疑似手.雷的物件,“强效烟雾弹,会用吧?你们拿去吧。”

      回程的路上,他们更谨慎了,虽然车上有通行证,但机动队员还是在旧货市场买了一批没价值的“古董”堆到车上,作为掩饰。

      好在,路上没有遇到真正的麻烦。

      5月,他们回到了上海。陆梦茵终于知道「香芹」是什么了……

      特务科的药品原来也有一部分是走私的吗?陆梦茵复杂的想。

      而后的三个月,陆梦茵带着一包金条乘过轮船,也和张昭来回跑过几趟那条线路,直到8月,他们刚把几名“人犯”带到郊外换来了物资,陆梦茵用郊外的电报机给特务科消息。

      特务科的回电只有两个字「速回」

      见到毛戴的尸体,张昭一个大男人,眼圈顿时就红了。

      陆梦茵惦记着车子里的物资,但搜查大队的特务们跟主公驾崩了似的反应,陆梦茵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

      毛戴还挺受欢迎的。

      陆梦茵憋得慌,在楼道里找到傅清山,把车钥匙交给对方。“傅长官,任务完成,张昭……”

      “我知道了,我会办好的。”

      陆梦茵注意到,傅清山的手也有些颤。

      (12)
      ……

      陆梦茵从未意识到,毛戴在特务科里人缘这么好。

      傍晚回到科里,张昭一见到李岸就冲过去,问科长是否找到杀毛戴的杀手,他要给毛戴报仇。

      李岸没同意,呵斥他“不要添乱!”

      张昭一条汉子,穿着军装,跪科长室门口了,谁拉都没用。

      待半夜,香港回电,毛戴的家里人托付特务科全权负责毛戴的葬礼,他们就不派人回来了。只是旁敲侧击问毛戴的积蓄……

      齐副队一阵冷笑,回电:「科里会妥善转交给嫂子!」

      香港又发电,说「她都改嫁了,不是他们毛家的人了。」

      「关你们屁事!你们成天喝他的血,吃的还不够饱吗!」

      陆梦茵这才知道,毛戴的媳妇跟一位被他派去照顾的“弟兄”“跑了”……

      陆梦茵想,她来特务科一年了,却还是不够了解这几位长官,这说明,她确实是没把自己当作情报员,她没有刻意的搜集情报。

      傅清山回到科里,看到了张昭一条汉子跪在科长室,叹息片刻,叫陆梦茵去“劝劝他”。

      最后,是梁铃来劝动的。

      梁铃对张昭说:“毛戴的仇,科长一定会报,科里一定会报,因为现在科里还有本事报。”

      “你要真觉得毛戴对你有恩有义,你就蛰伏下来,等什么时候你们科里报不起仇了,什么时候日本人败了,你再舍命去做杀手也不迟!”

      梁铃冷哼:“今天是毛戴,以后说不定是我,是我们郑长官,是小丘,是傅长官,是老左……是科长。你看不惯就会跪着气科长,搜查大队就这么不守军规??”

      张昭哭了,八尺的汉子,在梁铃怀里哭得稀里哗啦。陆梦茵想,他们应当是成了。

      陆梦茵的外勤暂时停了。搜查大队没有一个人心思在工作上,为了争去总务处协助操办毛戴的葬礼的名额,险些大打出手。

      毛戴的葬礼。陆梦茵想,他不亏了,这么多弟兄诚心替他哭,愿意替他卖命。

      丘聪抱着棺材,拦着不让棺材下葬,非说毛戴可能还能回来看他们。

      陆梦茵有些怅然,她想,给毛戴当了一年的手下,却一次交心的谈话都没有。反而是被他灌了几次酒,陆梦茵还有些记仇,想着下次一定把毛戴喝趴下。

      一周后,李岸毙了暗杀队一名长官,亲自把尸体拎回了科里。几个跟着他的小特务把两名重伤的暗杀队成员塞进了医疗室。

      搜查大队重新活了过来。

      那两名重伤的暗杀队员稳定了伤势后,当夜就被上了刑。

      不久后,齐副队再次遭到暗杀,行动失败,死了一名保镖。

      紧接着,郑啸被暗杀队给绑了,机动队死了两名队员。据说,他当时开车去杂货市场,想给梁铃再婚挑个礼物……

      梁铃眼圈发红,抱着孩子住回了科里,张昭一个劲安慰。

      梁铃给了自己俩耳光,然后指着张昭的鼻子骂道:“早跟你说不要告诉郑队!等事平了再说,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张昭说:“你生气了打我,别憋着。”

      当夜,搜查大队守火车站和关键路口。机动队策应,李岸带着情报队左一琼的手下走了。

      陆梦茵便装在火车站盯梢时,她想起丘聪曾跟她说,放跑了地下党就等于喂自家兄弟枪子。

      那孩子太傻了,是个冥顽不灵的分子,她想。

      如果战后能保住他的一条性命就好了。陆梦茵甚至想,能不能策反他。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她没能耐也策反不了李岸的亲信。

      而且,落到国民党手里,她自己的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但至少杀毛戴,绑郑啸的人不是她的同志,陆梦茵不用左右为难。国民党反动派和特务科结了死仇,对她来说是好事。

      陆梦茵想,如果她死了,第二号会伤心吧。

      她又想,如果她执行任务期间死了,特务科也会替她报仇吗?

      李岸端了暗杀队一个站点,据说,死的六个人里,一半都是死在了李科长的枪下!

      他抓了六名俘虏,塞到特务科的牢房。

      特务科处于紧急状态,陆梦茵也睡了科里。她次日起床,去牢房那边转了一圈。

      都是爱国人士,一个个萎靡不振。

      陆梦茵却不同情他们,虽然她无法和科里的特务们一起同仇敌忾,但她至少可以扮演出同情和气愤。

      陆梦茵又想,两军交战,她不被波及就不错了。

      两日后,青红帮将郑啸送了回来。

      李岸如约释放了三名暗杀队员,吩咐手下把剩下三人转运监狱。

      郑啸腹部和小腿肚中了两枪,没下车,直接送去了医院。

      梁铃因此没办酒席,只在郑啸的接风宴上和科里简单宣布了这件事,说她和张昭领证了,女儿也改姓张。

      接风宴上,郑啸绑着绷带,连连摇头,扮出之前不知道的样子,说:“你这傻瓜!毛戴手下的小子,你什么眼光啊!”

      (13)
      1945年3月,搜查大队队长命陆梦茵解除职务,并带领两名特务科的内勤,有些亲共的那种,带着交易物资去延安,不用回来了。

      陆梦茵听到命令时,嗖地站了起来。

      “你不信任我!”

      “对,老子不信你。”齐队说,“小陆,你做不来郑啸,好在共chan党没人对你锄奸,国民党也没盯上你,不然,一次你就能栽里面!现在城里越来越乱,队里越来越捉襟见肘,为了保护你老子还得给你派保镖,老子用不起你这种身份复杂的人。”

      “傅清山和李岸知道吗?”

      “傅队命令的,你今天就解除职务,归还军装,遣散金科里会给到位,你自谋生路去吧!”

      搜查大队队长拿来了她一开始入队时签署的文书,当她面烧了,然后说:“学历就还抵老子这里吧,要是让我知道你背叛了科里,老子就给你烧了。反正你也不怕是吧!”

      陆梦茵怔了片刻。

      她想,第二号猜错了啊。

      傅清山真的把她当闲冷棋子了。

      当日,陆梦茵自掏腰包买了电讯队一只电台,毛戴待他们不薄,哪怕陆梦茵一共没立几功,耍笔头功夫更多一些。

      她用电台给不在上海的第二号拍去电报。

      「我能回延安吗?还是说组织上有别的任务交给我?」

      第二号回电
      「我会找人活动。祝贺你结束任务。」

      1945年6月底,陆梦茵奉命再一次回到上海。

      她有些复杂地,安抚着傅清山的妻子和两名孩子,并奉第二号之命,将三人一路护送回延安……

      火车转陆路,陆梦茵开着货车,她想,这辆车她好像在哪里见过,是特务科的车。

      她不知怎的,心里一紧。

      特务科出售家当,甚至可以说打折出售,大概是因为他们是汉奸,战后会全部“充公”。

      7月底,陆梦茵在延安见到了傅清山,将傅清山的家人带去见他。

      他确认了家人平安之后,冷淡的看了一眼陆梦茵,说:“小陆,你手铐呢?”

      陆梦茵拼命摇头:“领导说您投靠我们有功,给您分配了一间房子。”

      语言非常贫瘠。她难以表述她此刻的心情。

      傅清山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陆梦茵这才注意到,他浑身上下什么行李也没带。陆梦茵看向他身后,押送傅清山来延安的同志。

      他什么都没带。

      傅清山被带到了那间两室一厅,他点点头说住的不错,而后就转身随押送人员去了保密处。

      “齐队?”

      “他去了美国。”

      “傅长官,你真的下了命令,让我解除职务吗?”

      傅清山看了她一眼,“你们齐队求的,他说你还有退路,不想看你跟我们一起走绝路。”

      “傅长官你原本是什么打算?”

      傅清山只是冷笑道:“小陆,把事做绝就要心狠一些,别给我来这一套。”

      傅清山在保密处羁押的地点待了一个月,陆梦茵被要求参与“审讯”,陆梦茵一听到审讯这个词,浑身一抖。

      好在,共chan党没有给傅清山上刑,最过分的也不过是连着审了三天两夜。

      傅清山还算“配合”,但对陆梦茵一直是非常冷淡。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

      到延安一个月后,傅清山被放了出来,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屋里闭门不出。

      期间,他只有一次求到陆梦茵这里,9月20号,他问陆梦茵能不能帮他发电报给南洋,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傅清山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陆续有特务科的旧人来到延安,第二号也在九月底回到了延安。

      第二号带着陆梦茵去见了傅清山,给他带来了消息:“李岸于8月15日,在特务科被逮捕。”

      傅清山点头道:“他完成心愿了,挺好。”

      陆梦茵噌地站了起来。“李岸为什么不跑??”

      傅清山只是悲哀地看了她一眼,道:“因为他没你们共chan党,面厚心黑。”

      傅清山又对雷富成说:“我听说了,老武带队去了南洋,我真羡慕他,他一直说战后想去南洋做些海产买卖,我也羡慕李岸,他俩都得偿所愿,只有我,呵呵……”

      “我没法为共chan党办事,荣长官早就买断了我这条命,你们共chan党能对我、对李岸捅刀子,大概也不会在乎荣长官那点面子,但我在南京政府的工作已经结束,我以后只需要向荣长官尽忠就行了。您给我颗子弹,送我去尽忠吧!”

      雷富成只是摇头。

      (14)
      11月,海蛇和小鱼秘密来到延安。

      第二号兑现了他的承诺,让陆梦茵见到了海蛇。

      她说:“我没有潜伏在特务科。”

      “我没给共chan党做多少贡献,也没给特务科做多少贡献,我只是做了个小齿轮,见证了一段兴衰。”

      “但海蛇,我跟着他们一起难受,43年底听说晓晓姐被匪徒打劫,死于山西老家,我没有哭,我跟她也就一面之缘。去年8月毛戴死的时候,我没太难受,12月底左副队走的时候,我知道他谋到了前程,今年2月听说梁姐和昭哥’失踪’的时候,我看郑啸没着急,我就知道他们没事。”

      “但我不好意思见傅清山了,更是不相信李岸一个汉奸真的能呆在上海,一步不跑。”

      “第二号说,李岸也是爱国,只是路线不对。他们也是爱国……”

      “傅清山说共chan党给他们俩捅了刀子,我给他捅了刀子,我不知道详情,我不敢问,我不想留在延安了,我想求第二号给我个任务,让我去香港,去武汉,去哪里都行!!个人恩怨不该蒙蔽国家大义,大道理我都懂,但我真的难受,心里难受的厉害。我原来以为除了革命事业我一无所有,但我现在觉得,我太没心没肺了,我要是强行留在上海就好了。”

      方别给了她一个同志间的拥抱。

      陆梦茵怔怔地看着这名鼎鼎大名的男子。

      “陆小姐,我不清楚你的任务详情,但第二号让我来见你,让我给你讲几段故事。”

      “郑君如……张晓梦……王湘……”

      “李岸抓住了我,可能是李大科长唯一一次卖共chan党的人情吧,他放了我,为了不破坏小鱼的信誉。李岸过去是「小鱼」的合作者,他当着我的面说,他中止和小鱼的合作!”

      “那一夜,我下了火车,我也想回上海,立刻回,马上回。”

      “但我不能。”

      “4月,我在香港得知张小姐死了,特务科机动队的郑啸现在在跟我一起办事,他告诉我,张晓梦死也没知道,共chan党通知了军统,在她心里我或许是个混账吧。但或许她乐意被骗,至少她不知道被她的长官背叛了。她的长官虚掷了她的性命,郑啸的上级也无视了他的性命,虽说地下工作的纪律如此,但人未免会心寒。你心寒是正常的。”

      “我也建议你离开延安,去参与地下工作,参与情报工作,因为敌人才能重新唤醒你作为一名战士的本能,你得亲眼看看,战争胜利之后的土地。”方别笑了笑,“不管是好是赖,你窝在延安只能收到一些传言,你既然受了他们的恩惠,哪怕是私人的恩惠,你再报答过去就是,他们现在的处境可不是很好。陆小姐,你是组织的一员,但哪怕是机器上的齿轮,都还有一定的自己的活动空间呢。”

      就在这时,一个和方别年龄相仿的官员莽撞的闯了进来。

      “张爱民?”

      张爱民给了方别一拳,方别猝不及防,踉跄了两步,站稳了。

      方别揉了揉肚子。张爱民挥舞着拳头。

      “去你的!你这混账!”

      “我一位老同学。”方别跟陆梦茵解释。

      “薛老师,李忠国,都死在你手上了,黄正义也间接因你死了!你这混账!还敢回延安!你怎么不也死上海!”

      方别似乎已经坦然,还伸出手跟张爱民握手,张爱民瞪了他一眼,最终还是简单握了一下。嘀咕道:“雷先生和薛老师到底看中你哪里?看中你冷血无情?”

      “李忠国?”尘封的记忆,陆梦茵好像听过这个名字,钟澜和毛戴的对话。“他怎么死的?”

      张爱民也瞪着他,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方别只摇了摇头:“抱歉,我在情报战线,除非组织上允许,不然我不能说。”

      (15)
      12月

      走之前,陆梦茵去探望了傅清山。

      她看到有一人,走路似乎有军事化训练的痕迹,从傅清山居住的那栋楼走了出来。

      陆梦茵一怔,她身体的反应比她大脑快,待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将那名男子按倒在地,枪口抵着他的脑门。

      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陆梦茵身上并没有手铐,回到延安几个月,她挂名在保密处的文职。

      这些骚乱已经引来了一些民众,陆梦茵将人击昏,毫不犹豫冲上了楼。

      傅清山家的钥匙,她没有,但傅清山的门,也没有锁!

      她掏枪,冲了进去。

      傅清山擦拭着手.枪,看到她,怔了片刻。毫不犹豫手.枪抬起,陆梦茵也抬起枪口,才看到傅清山的枪对准的是他自己的太阳穴。

      “傅长官!”

      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

      陆梦茵咬牙,开枪!

      砰!

      傅清山吃痛,枪口滑开,砰!第二声枪响,子弹在他眼前划过。

      傅清山手中的枪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子弹击中墙壁。

      片刻之后,傅清山的枪被陆梦茵踢走,他握着手臂发呆,上面有一个弹孔。

      “傅长官……!!!你清醒一下!”

      傅清山疲惫地拒绝了陆梦茵帮忙止血。“我开枪还没有你果决,我真是老了。陆小姐,你来做什么?”

      “得感谢张昭和梁铃,他们在毛长官之后,教过我……。我来找您辞行,在楼下看到了,疑似敌特的人。”

      陆梦茵哭了。

      “您怎么能让他们如愿呢?李岸科长已经落到他们手里了,毛戴死在他们手里,战争结束了,现在难道不能同仇敌忾吗?您,您……”

      傅清山平淡说:“你怎么知道不是共chan党的意思?”

      “绝对不是!”陆梦茵斩钉截铁说。“我是共chan党,所以我清楚得很!老雷做事不择手段了一些,但他真心为党好,真心为了人民,你也认识他,延安没你想象那么差,老雷的眼光不会错。”

      傅清山说:“小陆,你若是同情我,你就给我一颗子弹。”

      “你们还有事业,我的事业已经毁于一旦;你们还有同志,我的同僚已经死的死,被抓的被抓;特务科残部,呵呵,你让我在这里等着小丘他们来投靠,然后给你们共chan党做肥料吗?被你们共chan党逼着投共,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替荣长官尽忠。我不能叛了荣长官,看着手下一个个走入共chan党设计的陷阱,否则我就一无所有了。”

      “傅长官,傅长官,我不知道雷老板和你们商谈的具体细节。但请你不要绝望。”

      “我相信李岸的眼光。你说的是你们俩商量的结果 ,如果雷老板真的错了,”陆梦茵咬了咬牙,说,“我替你去联络荣长官,我帮你联络小鱼。”

      傅清山平静地看着她,似是不信。

      “特务工作无情,但谁也不是铁人啊,我的血不是冷的啊!”

      陆梦茵知道帮傅清山跟外界联络,形同叛党,但她在这一刻不在乎了。她胆子大!情报工作总得冒险!陆梦茵只希望傅清山这名旧式官僚作为她昔日特务科同僚的象征,活下去。

      她抓着傅清山的手,恳求道:“您再等等看吧,情报真假难辨,但人死就是真的死了!钟先生说,如果还有信念,就要活到能看到信念实现的那一天!不到路的尽头,怎么知道是对是错呢?”

      1945年12月,傅清山于家中两度自杀,未遂。第一次由陆梦茵救下。一周后,傅清山上吊,由他的警卫员闯入,送至医院……
      1946年3月26日,《好汉奸》(第一册)一书于日本、香港付印。在共chan党的帮助下,很快运送到中国各大城市。在发售的同一日,西谷启在日本的报纸专栏上开始连载该书日文版。

      陆梦茵看到这本书时在武汉。她通宵把书给读完了,陆梦茵终于读到了李忠国是怎么死的,陆梦茵在最后看到了傅清山的签名。
      李忠国,寄希望于日本人,真是太傻了……
      陆梦茵把毛戴的部分翻来覆去看了两遍。陆梦茵想,原来是这样,她真是一叶障目。原来特务科里的长官们是这样看待毛大队长的。
      什么样的路,都有人去走,好像也不错。
      她想,傅清山不会再自杀了,就是不知道组织上会不会再次背刺他们。或者某一天傅清山也会背刺组织?
      李岸一个军人,一个标准的特务,能给编纂教材牵线搭桥?陆梦茵不信,估计是钟澜或者王湘的功劳,被安在李岸头上吧。
      辅助兴办实业?好像也有些牵强。这也管那也管,李岸不成了军阀吗!可军阀哪里有把手下军队都解散,束手就擒的,又不是项羽自刎于乌江。
      科里的资助是他自掏腰包?陆梦茵念叨,原来不是南京反动政府和日本人的钱,怪不得李岸那么心疼经费!怪不得奖金检查那么严格!
      贪墨救灾物资的好些都被李岸整了,是他李大探长和钟澜的钱啊,是啊,贪了他的钱,李岸的面子往哪里放!陆梦茵感到十分好笑。
      不管怎么样,至少一部分是真的,一部分功劳是真的就行了,知情人都签字了。就像刺杀野田敏明,功劳是谁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事有人办了。

      情报工作,仇雠意识,革命信仰,行动纪律……
      她只是个小卒子,只能豁出命去,想法子既不违反纪律,又对的起故交。
      陆梦茵想,如果做不到,也得把事办到最好,死也得死的有价值。
      哪怕太难了。
      不管如何,她这个任务完成得还不错,她也不怕面对特务科昔日的同僚了。

      她自掏腰包买了几本,其中一本烧给了毛戴。
      烧的时候觉得脸上臊得慌。她是共chan党员啊!陆梦茵想,我怎么能相信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
      更何况,估计有很多人愿意给毛戴捎去一本,不差她一个吧?
      但算了,我的一份心意,毛大队长就睡在这书上搭的床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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