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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身不由己 ...

  •   说来也怪,自从李寻欢出走后,既无贼人半夜闯入兴云庄,也无官门中人来找茬。兴云庄又如同李寻欢踏入江湖前的李园一般平静,仿佛之前那刀尖舔血的日子不过是漫长一梦。

      林诗音听了铃铃所转述的话后,不觉心如刀绞,她如何不知,这是李寻欢在与她作最后的告别啊!

      表哥,你真是个懦夫!她悲痛欲绝地想着,十几年前你不敢面对龙啸云,将我推给了他;又不敢面对我,逃到了关外;现在,你都没同我当面告别便又突然离开了,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若是害怕焚毁的房屋,兴云庄的空置屋子还有不少;若是害怕自己的病给他人造成困扰,可谁会苛待一个病人?

      林诗音甚至觉得有些可笑,人人都说李寻欢是光明正义的化身,可他竟然连面对自己心上人的勇气也没有,一次次地让她的一片冰心付诸东流。

      可不论她怎么想,她都不得不承认,表哥又一次抛下她了,而且,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悲伤和迷茫排山倒海而来,可她又怕扰乱闭门苦读的小云的心绪,只得躲入自己的房间中默默垂泪,独自咀嚼着苦涩。

      在某一个清晨,当林诗音再一次推开自己的房门时,她的神情又像往常一样慈和了,她像从前一样关心着龙小云的饮食起居,和铃铃说着龙小云小时候的事。

      一切似乎彻底恢复如初了,只不过三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免谈及李寻欢。他们知道,一旦打开这个口子,往日的笑与泪、恩与仇便会如洪水一般涌出,将这一切又搅得个天翻地覆。

      只有龙小云心中依然不痛快。尽管他是家中唯一一个从未为李寻欢流过一滴泪的人,可他总觉得心中仿佛扎了一根刺一般,每当神游之际,那隐隐的不安便会演化成阵阵疼痛。

      为了对付这难熬的不适,他将所有精力都转移到了书本之上,比从前的任何时候都更发奋。

      偶尔又不慎想起那个令他不快的人时,他便会立刻自言自语道:“想这些做什么?一个人若决定了背井离乡,那一定是他自己的主意,谁都劝不动!”

      即使是医术最为高明、见识最为广泛的御医,为李寻欢诊治时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怎么也无法相信,一个心脉因痨病而严重受损、又长期疏于保养的人竟然还能支撑着走到王府中才倒下。可更令他惊讶的是李寻欢顽强的生命力,明明他的脉象并没有转好,可休养了不过半天,竟表现得像个没事人一样了。

      即使内力深厚,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年事已高的御医已经见识过了太多难缠的病人、棘手的病情,可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遭如此痛心疾首。

      可他终究没有对这个病人说什么重话,想必身边的人也没少劝过李寻欢,可显而易见的是,李寻欢把别人的好意全当耳旁风,他又何必白费口舌?

      年老的御医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长叹道:“李探花,您好自为之吧!”说罢,便转身离开,却不想迎面碰上了定朔王爷。

      此时正是乍暖还寒时候,王爷身上裹着一袭华美的貂裘,隐隐露出大红常服上金线刺绣的四爪龙纹。

      定朔王爷冲李寻欢的住处扬了扬下巴,道:“他怎么样了?”

      御医如实禀告道:“启禀王爷,病人的情况不太好,最多也只有三个月的寿命了,在下实在无能为力啊!”

      王爷眯起了眼:“哦?是么?本王看他恢复得不错哇!”

      御医道:“回王爷,病人虽然精神尚好,可是脉象太过虚弱,只恐怕不能长久。”

      王爷笑骂道:“你这没用的家伙!不过既然你治不好他,那么就尽力让他多活一会儿,本王留着还他有用呢!”

      二人的对话声音虽然不高,却一字不漏地落入了李寻欢的耳朵。

      当年辞官归隐的他一定无法料到,自己在多年之后再一次沦落为了一枚处处受到约束的棋子。

      他怅惘地看向窗外。王府的后院白石崚嶒,藤萝掩映,隐隐听得水声潺潺,颇有“曲径通幽”之韵味。可这些景致再如何精巧,也比不过李园的一草一木。这些都不属于他,唯有那斜阳肯光临这方寸斗室,将遥远的春色带到了李寻欢的身边。

      愣神之际,定朔王爷已悄悄踱至他的身边。

      他戏谑道:“小李探花,见了本王为何不下跪?”

      若是常人,早就被王爷的威风吓得魂飞魄散了,可李寻欢却依然是那么风度翩翩,虽然病得失去了气力,可举手投足间仍透着古今名士的优雅气度。这让王爷不免有些兴味索然。

      待李寻欢艰难地下地站稳,正欲行礼时,王爷才一把扶住他道:“罢了罢了,看你是个病人的份上,就免了罢!”一面说着,一面大笑起来。

      李寻欢没有理会王爷的消遣,那一双碧莹莹的眼睛直视着王爷。王爷笑了一阵,不见李寻欢搭腔,便讪讪地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李探花,你认为何日启程好啊?”

      李寻欢道:“今日便可。”

      王爷惊道:“可是你的身子……李探花,再歇几日吧!”方才抓着李寻欢的臂膀时,他便发觉那显得有些宽大的衣衫下面,竟只剩一把骨头了。

      李寻欢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道:“在下一切听从王爷的安排。”微寒的风透过雕窗,吹拂着李寻欢散落在胸前的发丝,他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李寻欢疲倦地笑道:“只不过,最好早些,赶在入秋之前,我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死亡在他生命中的某一刻找上了他,一次次地恐吓着他,又一次次地放过了他。因此他才能坦然地说着“生有何欢,死有何惧”;而死亡又是多么遥远,似乎从来无法打倒那个跟着父亲读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孩子,从来无法打倒那个年少成名、惊才绝艳的年轻探花郎,从来无法打倒那个疾恶如仇、飞刀例无虚发的武林高手,可如今,李寻欢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缓缓流失。

      李寻欢清亮的目光久久凝视着前方,他的眼前,不再是这个虚伪地关怀着他的王爷,不再是这阴森森的王府,他看见了天边一望无垠的草原。

      律晓风端着药进门时,正好看见自己的主人将手中的鲁班锁往地上一掷,随后狠狠地将手指插入了鬓发之中。

      律晓风劝道:“三殿下,您慢慢来,先吃药吧!”

      榻上的男子身着金色长袍,腰系八瓣仰莲纹样银腰带,脚蹬软筒牛皮靴,除了头发还未梳成蒙古贵族的样式,已全然看不出他曾是在大明生活多年的质子关天翔了。

      额日德木图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只见药碗中满满地盛放着黑黢黢的、泛着难闻气息的液体。仿佛所有感官都失灵了一般,他端起药碗,眉头也不皱一下便一饮而尽。

      他苦笑道:“晓风啊,想当年我第一次拿到鲁班锁时,只不过费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学会了好几种拼装的法子。可现在已经好几天了,我也没有摸索出它的一点门道。”

      律晓风一面收拾了药碗,一面宽解道:“三殿下,您觉得费时,是因为您之前通晓得太快了。可您的身体刚刚恢复,还是得循序渐进,不要操之过急。”

      额日德木图俯身捡起了鲁班锁,放在手里拨弄了几下,叹道:“这几天我陆陆续续地想起了许多事,可好些东西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之后无论我再怎么回想,却不能想出更多了。”

      他们的谈话忽然被外面孩童的叫嚷打断了。主仆二人走到门边,掀开门帘的一角,只见布日古德高举着一只被箭刺穿了身体的鸽子,嚷道:“瞧我射中了什么?”

      他的朋友们立马不服气地争辩道:“射中大雕的才是英雄好汉!”

      布日古德撇了撇嘴道:“它可比雕小得多,射下它未必比射雕容易!”

      那些年少的“好汉”们呶呶不休道:“可它不会比雕飞得更高,再说,它本来就要飞下来了!”

      一阵清脆的声音从喧嚣中响起:“好了,不要吵了!你们看,它腿上绑的是什么?”“好汉”的争执声渐行渐止。被众人簇拥着的格日勒塔娜从布日古德手中接过那只奄奄一息的鸽子,小心地从它的脚上解下了一张字条。

      布日古德凑到姐姐身边,只见纸条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他看不懂的汉字。他挠了挠头道:“阿姐,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格日勒塔娜辨识着上面的文字,笑道:“我还没读完,兴许是件好事……布日古德,今天干得不错,不过要想成为哲别那样的神箭手,还远远不够呢!”

      律晓风放下门帘,道:“三殿下,我立马帮您去打探打探。”

      额日德木图伸了个懒腰,沉声道:“不必了,一派儿戏罢了,就不必再来让我费心了!”

      打发走孩子们后,格日勒塔娜将字条揉成一团,看着远处夕阳下闪着金光的残雪,面上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除了一些金银珠宝,汉人为了讲和,还送来了为牛羊治病的药方,以及那个“杀死”了她三叔的人。可对她来说,这还远远不够。

      她暗暗发誓道:“长生天在上,我格日勒塔娜一定要为族人夺回三叔曾经失去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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