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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误会难解 ...

  •   还不等马车停稳,龙小云便一跃而下,急匆匆地进了家门。虽说方才他和那些朋友们相谈甚欢,可他却总是有些心不在焉,他感觉仿佛有一只爪子莫名其妙地攫住了他的心,简直让他一刻也不想和铃铃分离。

      这种感觉让他的心境产生了一种特别的变化,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十几年生命未免太无趣了。想来是自己过早地踏入了武林之中,看惯了人心险恶、烧杀劫掠,因此才会格外珍视这种来之不易的温情。

      可为什么在这之前,他没有对李寻欢的付出如此珍惜呢?他一面大步流星地走着,一面情不自禁地思忖着。

      在这种时候,他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死去的父亲,想起了在上官金虹面前忍辱负重的日子。若是他已经彻底和昔日那个心机深重的孩子一刀两断了,那么他当然可以像所有旁人那样轻描淡写地评论一句:“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白折腾呢?”

      然而,这并非易事。即便作为龙啸云的儿子被戳着脊梁骨骂了几年,他也无法做到全盘否定自己的亲生父亲,更斩不断与父亲的血脉联系。

      他仍然会不由自主地为父亲的过错找补,将一部分罪过推到李寻欢身上。若不是李寻欢身上那种读书人的迂腐和自作聪明,他的父母又怎会结合?若不是他又从关外回来,扰乱了他们一家的生活,父亲又怎会落得个机关算尽却不得善终的下场?

      而李寻欢,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在他们的痛苦之中接受着世人的赞誉。

      因此他始终对李寻欢怀有几分怨念,却发现自己越发离不开他。或许一切的恨意都是由这种矛盾所引发的,因为在这之前,从未有人教过他何为善恶,也从未有人教过他应当如何为人处世,包括他的父亲,也包括那溺爱着他的母亲。

      而第一个主动教给他这些的人,恰恰是李寻欢。也正是李寻欢帮助了自己重新开始生活,若是没有他,眼下的日子该多么难捱!就像父亲刚刚去世那会儿……

      罢了,何必去回味那些已经离他远去的烦恼?倘若像老学究一样,非要把一切都想个明白,那么这辈子的生活基本上就到头了。

      等他高中了状元,没人会知道他的过往,那时,他可以将自己之前曾经失去的一切彻底夺回来,也可以不再恨任何人了。想到此处,他的步子又迈得快了一些,仿佛他已经戴上了大红花,正骑着白马,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之中昂首挺胸地前行。

      到时候,或许他还会因为孝顺而被远亲近邻所称许,或许他和铃铃的相敬如宾也会成为一段佳话。若有谁还敢提及他的往事,不待他开口辩解,这个不识趣的家伙便立刻会成为众矢之的。

      那时候,他不妨再做个顺水人情,让李寻欢在已经成为状元府的李园安享晚年,像李寻欢的儿子一样奉上循陔之养。

      不,这不叫顺水人情,也不是他为了沽名钓誉而迫不得已的决定,他要真心报答李寻欢所给予他的、珍贵的温情。

      正想着,他已经走到了母亲的厢房门口。蓦然间,他那轻快的、飘飞的思绪戛然而止,他的双腿先于他作出了反应,将他定在了原地。

      龙小云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场景:铃铃跪在一个牌位之前,单薄的身体时不时因抽噎而颤动,李寻欢铁青着脸立在一边,一阵阵剧烈的咳嗽迫使他不得不略略弯下了腰。

      而在眼前的屋顶后面,浓重的黑云久久不散,呛鼻的气息已经覆盖到了兴云庄的每一个角落。

      他的脑中嗡嗡作响,顷刻间,一切都变了样。幻境中李寻欢那温和而宽厚的眼神、铃铃欢快的笑容、母亲欣慰的神情,还有御街打马的意气风发皆化为乌有,那珍贵的愉悦和闲适也随之无影无踪了。

      他只觉一种难以忍受的苦涩自唇舌间蔓延开来,又经过喉间流入心田,仿佛咬破了一个苦胆。

      他到底还是错看了李寻欢。这样一个虚伪到极致的人,怎么会甘心让自己幸福呢?

      龙小云铁青着脸走上前去,李寻欢早已注意到了他,却实在不知道该和他讲些什么。倘若将铃铃在南房中妄图做的丑事全盘托出,这样岂不是又要毁了小云的幸福?那么,难道就要向他道歉?不,倘若这样,方才对铃铃的苦心教导便都前功尽弃了。

      鼎鼎大名的小李飞刀,竟然又一次在家长里短前表现得不知所措。

      见龙小云走近,李寻欢才开口道:“小云……”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的声音透着一丝心虚。那一刻,他隐隐意识到,这个误会或许一辈子都解不开了。

      龙小云依旧牙关紧咬,仿佛没有注意到李寻欢似的,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

      他小心翼翼地搀起铃铃,拉着她径直向自己房中走去。

      身后只留下了李寻欢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龙小云的心没来由地一揪。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比之前更恨李寻欢,可他的心中只有无穷无尽的苦涩与疲惫。明明从这边走回自己房中只有几步路,可他却觉得,这竟是他毕生走过的最长的路。

      也许他此刻更恨自己,恨自己不长记性,又被李寻欢的虚情假意所蒙骗。昔日李寻欢的一举一动走马灯似的从眼前掠过,他突然想起,早在自己同母亲商讨与铃铃的婚事的时候,李寻欢便想着要大操大办一番。尽管自己一再让他休息,莫要再插手这些杂事,可李寻欢就是不听。可兴云庄早已不能和昔日相提并论,比起李园的富庶更是望尘莫及,若是按照他的想法来办,根本行不通。

      李寻欢如此奸诈,不可能不明白这些,只是他不想让自己和铃铃结婚,却又不好明面上阻止,才使了各种阴招,妄图毁了自己的一切,所以他才会暗中作梗,所以他才会如此羞辱铃铃。

      若是放在平常,哪怕只是等他稍微冷静一些,便不难发现,这种想法是多么荒诞不经啊!

      若是李寻欢真的存心害他,又何必拖着一身支离的病骨,不计回报地对他掏心掏肺呢?

      难道李寻欢从来不会犯错吗?在这之前,他从来都是把柴米油盐这些琐事交给可信赖的仆人铁传甲,难道他天生就知道该如何管家吗?

      可是,当龙小云看到铃铃泪痕交错的面庞时,腾起的怒火和恨意瞬间将他的一切理性吞噬——他恨不得将李寻欢撕成碎片!

      他强压下心中搅动着的情感,挨着仍在抽泣的铃铃坐下,尽力用温柔的声音问道:“铃铃,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他对你做了什么?”

      这时,门口想起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铃铃笨手笨脚,将烛台打翻了不说,连走水了都不知道要叫人。她毁了我的冷香小筑,所以我责罚了她。”

      龙小云像一个点燃了的炮仗似的冲了出去,想像从前一样劈头盖脸地骂李寻欢一顿。可当他看见李寻欢深陷的双颊、发乌的眼窝和带血的嘴角时,那些恶毒的话语却都临阵露怯般哽在了喉中。

      可这恶毒却像毒蛇一般钻入了他的心中,在死寂之中,他听见自己用冷静得可怕的声音说道:“这是小侄和铃铃的不对。在下如此粗鄙的二人又怎配和李叔叔您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呢?可还是恳请李叔叔高抬贵手,放过小侄二人吧!等娘回来了,小侄向娘辞行后立刻离开您的李园。”说完后,他又向李寻欢深深地作了一揖。

      听起来合乎情理的话伤起人来,远比无理取闹要厉害得多,就像李元霸的擂鼓瓮金锤一般,虽不能划伤皮肉,却足以震碎人的五脏六腑。

      听了这话,李寻欢就像挨了当头一棒似的,向后趔趄了两步。他的手不自觉地按上了胸膛,仿佛又要大咳一通,可也许他想起了小云不喜欢他这副虚弱的样子,竟又以惊人的毅力生生稳住了身形。

      龙小云只蹙眉瞥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折了回去。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正神经质地发着抖,牙齿正“咯咯”地打着颤,活像大病初愈一般。

      铃铃已经拭去了面上的泪水,见龙小云失魂落魄地回来了,不禁吓了一跳。她快步走到龙小云身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道:“小云,你没事吧?”

      龙小云用自己汗湿的手按住了铃铃的手腕,摇了摇头道:“铃铃,有我在,不论发生了什么,我绝不会再让他欺侮你!”

      出人意料的是,铃铃泪光莹然的眸子中闪过了一丝痛苦,她将手从龙小云掌中抽回,又覆上了他的唇,轻轻道:“不要再说了,也千万别责怪李叔叔……是我不好!”

      龙小云又感到自己难以自抑地打起哆嗦来,他激动地嚷道:“为什么?是不是他威胁你?我说过,有我龙小云在,绝对不让他伤你分毫!还是说他拿我威胁你?铃铃,不管他要让我臭名远扬也好,要杀了我也罢,都随他去吧!”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铃铃不住地摇着头,用哀婉的声音打断了龙小云的慷慨陈词:“李叔叔从来没有威胁过我,他之所以这么对我,是因为我毁了他最爱的屋子啊!李叔叔也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人啊!”

      龙小云愣住了,他从未想过,李寻欢竟然也有自己的情感;他从未想过,冷香小筑的焚毁对李寻欢究竟意味着什么;他更未想过,李寻欢为何要冒着与他决裂的危险说出方才那一番刻薄的话。因为在他质问李寻欢究竟对铃铃做了什么之前,他从未过问铃铃究竟对李寻欢做了什么。

      泪水顺着铃铃的面颊簌簌落下。见龙小云稍微平静了一些,铃铃继续劝道:“所以,不管怎样,我都请求你,不要再说了!就让这件事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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