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与桥》林平江

37、煎熬过后

　　海唐身上全是汗，却是凉的。
　　医院的走廊里没有其他人，静悄悄的，只有医护人员时不时快速走过，手里的盘子里端着血包。手术室里的海昕生死未卜，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感到如此害怕。
　　面上却是平静至极，毫无波澜，眼泪也在来的路上流干了。她心里默默祈祷，只要母亲能活下来，不管什么代价，她都愿意付出。没错，人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总是喜欢和老天谈筹码。
　　沈姨静静坐在一旁陪着她。原本大家围在夏日的夜里闲聊，突然听说路口出了这档子事情，穿着拖鞋就跑过去里。一看是海昕出了车祸，连忙去叫了海唐，海唐出门的时候连手机都没拿。
　　沈姨的老年手机在寂静的走廊里响起，唱着欢快的旋律。这不合时宜的声音，把呆滞的海唐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点神。
　　“唉，小红啊，我们在急诊五楼的手术室门口呀！”沈姨把她们的位置告诉电话里的人，是她女儿萧红。
　　沈姨在海昕被推进手术室之后，立马给女儿打了个电话，让她带着银行卡过来。她和海唐，当下都慌得要命，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不多会儿，萧红匆忙赶来。
　　“海海。”她脸色悲伤，海唐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两家人平日里算是走的最近的。海唐见到萧红，鼻尖又开始泛酸。从小一遇到什么事情，她就跑去和萧红倾诉。后来，萧红嫁到了镇上，她又去外地求学了，两人的联系就少了一些。
　　“红啊，你先拿着这个单子，去缴费。拿上这个。”刚刚护士来催过，让家属去办理入院手续和预缴费用。
　　海昕是带着钱包出门的，身份证也在里面放着。因为平时医院跑得多，海昕也有将农保卡随身携带的习惯。沈姨从染血的钱包中，掏出了海昕的身份证和农保卡。
　　萧红接过，“好，我现在就去。你们也别太着急。”

　　“谢谢沈姨，谢谢萧红姐。晚点你们把费用单给我，我把钱还给你们。”
　　“唉，都这个时候了，先别说这些了！等你妈好了，再慢慢算也不迟。”
　　手术持续了五个多小时，直到夜里两点，手术室的门才缓缓打开。
　　“怎么样，医生，我妈怎么样！”海唐还沈姨都迎了上去，这五个小时，是海唐生命中最度日如年的。命运的宣判即将从医生口中转达，海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医生推了推眼镜，“情况不是很乐观，虽然颅内的血已经止住了，但病人失血过多，目前血压也很低。我们先给她转到ICU，能不能度过危险，就看今天晚上了。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此外，初步判断，她的腿部也有骨折，但这个要等她度过危险期之后再说。”
　　“好，好，谢谢医生。”海唐双手合十，冲医生鞠了个躬。
　　“不客气。”

　　不管怎样，海昕当下能从鬼门关被拉回来，算是一个好消息。
　　“没事的，海海，你妈一定不会有事的，她哪里舍得丢下你。”沈姨在安慰海唐，也是在安慰自己。海昕这么爱自己的女儿，为了这个养女，把自己的一辈子都献上了，也没找个男人结婚。这份情感，她哪里舍得抛下女儿就这么撒手呢。
　　“嗯，没事的，沈姨。”海唐也在给自己心理暗示。
　　此时，萧红也缴完了费回来。
　　“萧红姐，你先带沈姨回去吧。还得麻烦你明天抽空去我家里帮我收拾一套衣服和生活用品，还有把我的手机拿过来。”现在，她们留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只有煎熬得等待。沈姨年纪也大了，还有高血压，海唐也不忍让她熬夜陪着。
　　沈姨开口还想说些什么，被萧红拦下了，“妈，你就听海唐的，我们明天再过来看海姨。你把手机放海唐这里，有什么事情，也方便联系。对了，海唐，这件薄外套你也拿着，夜里凉。”萧红将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塞到了海唐手里。
　　沈姨也将自己的老年手机给她留下了，叮嘱她有什么事情就随时给萧红打电话。家里的事情，不用她操心，她们会帮着处理的。
　　海唐再次谢过两人，目送她们离开。

　　重症监护室外，走廊里的灯光有些暗淡，海唐透过玻璃望着病床上插满各种管子的母亲，再也忍不住了，无比悲伤地抽泣起来。眼泪和着鼻涕，一片狼狈。
　　如果不是自己，非要点那一盘蚊香，海昕怎会遇此横祸。如果自己勤快一点，早点帮着海昕去镇上把车灯修理好，也许就能避过这一灾。想到这里，海唐无比自责。
　　她趴在玻璃上，轻声哭喊，“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求你别丢下我，我只有你一个亲人啊，妈……”海唐哭到缺氧，反反复复呼唤着海昕，但病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哭累了，她缓缓滑向地面，就这样靠在墙上，面色惨白。
　　这一夜，过于煎熬。她有过一丝冲动，用手里这个笨重的老年手机，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随意按下一个按键，巨大的字体撑满了小小的屏幕，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四十三。几秒过后，屏幕暗去，她那无神的脸庞也失去了光亮。

　　第二日早上六点，医生过来巡防。海唐立马从地上站起，发麻的双腿没有支撑住她的身体，加上一夜未睡，腿一软，眼前一黑，重重地跪在地上。一旁的护士立马上前将她搀了起来，将她扶到了凳子上。
　　“谢谢。”声音干哑，嗓子里是撕裂般的疼痛。
　　“在这等一会。”护士见她还那么年轻，语气刻意放得温和一些。
　　海唐焦灼不安，左手大拇指又无意识地狠狠抠着右手掌的那条伤疤。
　　医生再出来时，紧皱的眉头放开了一些，“小姑娘，放心吧，你妈妈血压上来了，其他指标也还不错，算是度过危险期了。但是距离清醒还有一段时间的，这阵子都要在ICU里监护。费用这一块，你要做好准备。”
　　一夜的煎熬过后，终于等到了一个好结果，海唐欣喜若狂，只要海昕能活着，什么都可以。她激动地抓住医生的手，频频鞠躬，“谢谢医生，谢谢！谢谢！”
　　“不客气的，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医生，在生死面前显得波澜不惊。

　　医生前脚刚走，沈姨和萧红后脚就来了。
　　“怎么样啊，海唐？”沈姨的眼里尽是红血丝，看来也是一夜未眠。
　　海唐的回答有些呜咽，“没事了……没事了，沈姨，我妈妈她……度过危险期了。”
　　沈姨激动地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那就好！那就好！”晒得黑黄的脸上，也流下了两行清泪。一旁的萧红也跟着抹眼泪，总算是老天有眼。
　　平复了一下心情，萧红将海唐的手机递给了她，还有一大包换洗的衣物和生活用品。
　　“喏，海唐，喝点粥，我妈一大早起来熬的。”萧红将保温桶里的清粥倒在了碗里，递到了海唐手里。这种时候，怕是也吃不下油腥味重的东西。
　　海唐谢过，也不管有没有刷过牙了，慢悠悠地往嘴里送。沈姨和萧红就这么在一旁看着，看着瘦瘦高高的海唐，沈姨又忍不住去抹眼泪。
　　“哎呀，妈，好了呀，海唐妈妈现在没事了呀！”萧红知道，人年纪大了，总是见不得这些疾苦，何况自己家和海昕家里又那么亲近。但海唐好不容易才缓过来，自己母亲这样子，她怕又影响海唐的情绪。
　　沈姨也听进去了，止住了自己的情绪。等海唐吃完一碗粥后，她将皮包里的一个小袋子塞到了海唐手里，红色的塑料袋，沈甸甸的。
　　“海唐，你别嫌少，这是村上的人凑的一点心意，一共三万五千八百六十元。”沈姨怕她把钱往回推，两只手紧紧地压着，“你听我说，村里家家户户都是知根知底的，你们家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你现在还在上大学，不能让这些事情影响你的学业。我们都是农民，没什么积蓄的，能给的也不多，你也不要推脱。等以后毕业了，谁家有点困难了，你要是有能力，能帮的就帮一把，好不好？”
　　海唐的泪滑落在红色的塑料袋上，也滴在了沈姨干枯的手背上。她用力点了点头。
　　“你也不要担心家里。肇事司机那里，由村支书出面去沟通协调了，你们家的玉米地，我们几个老年人就少打几天牌，把你们家的也一起收了。”
　　感谢的话，海唐已经不知道如何表达了。沈姨也知道她想说什么，摸了摸她的头，“你和你妈妈，好好的，就行了。”
　　萧红还要上班，便带着沈姨回了家。

　　海唐打开手机，看到了乔锦黎发来的信息，是昨天晚上的，应该是她洗完澡准备睡觉前发的。
　　“海海，睡了么？”
　　“我不等你啦，困困了，晚安。你早点休息，不许熬夜。”
　　两条信息，隔了二十分钟。
　　心上最柔软的那部分被狠狠戳中，海唐回了一条简短的信息，“昨晚睡着了，今天要去干活。你白天记得好好吃饭。爱你。”最后两个字，又被默默删掉。

作者有话说

　　海海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