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儒*

79、Chapter 75 立足

　　“精灵小姐，趴下！趴下来！”

　　回过头去，不知道从哪里运来的铁梁被几个矮人高高扛着闯进来，兰姬吃了一惊，“先别急着撞过来，快好了，等一下……”迅速把伤患的断骨扶正，拉过束带扣紧，随即抱着头蹲了下来。

　　等到铁梁被扛过去，进了通往底下矿坑的其中一条长廊，兰姬还没起身，仍抱着头蹲在原地没有动弹。

　　“精灵的小姐？这个伤患可以了？”她放下手，勉强抬头，认出是这次紧急征召的助手里，动作最熟练快速的一个。兰姬想说些什么，却一时出不了声，只觉得眼冒金星，咽喉干的像火烧。那个矮人歪着脖子迟疑了一会，“依我看是可以的……是可以了吧？”

　　兰姬勉强吐出几个字，“你也是……药师？”

　　“是啊……哦，还不算是药师，不过我是杰列姆老师的弟子……最优秀的一个。”似乎又犹豫了一会，“嗯，是唯一的一个。我叫凯恩姆。”

　　“肋骨断了，扶正以外，还必须从肩膀方向固定住。光我刚刚扣的那条束带……不、不够。”

　　“哦，对了。其实我记得的，只是突然忘了。”

　　凯恩姆自顾自地转过身忙碌，兰姬一时也没有力气去理他，乏力地蹲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她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口，“还有紧急的吗？”

　　“这批暂时没了，精灵的小姐。旁边那两床，妳说必须要先清洗伤口的，他们还没弄完呢，估计还要好一阵子。”

　　“全、全部都要清洗……不只伤口。身上石屑铁渣那些，都不可以留下。大面积压伤，一旦溃烂到内脏就……就送命了。”

　　“哦，这我当然知道，基本的救治常识了。只是刚刚一时忘了。”凯恩姆抬头用矮人语向旁边喊了几句，兰姬虽然没全部听懂，但听得出他的语气相当权威，皱了皱眉，低声开口说了句话。凯恩姆低下头来，“妳说什么？我没听清楚，要什么？精灵的小姐？”

　　“……水。”

　　“洗什么的？”

　　“……我要喝的。”

　　◇

　　“这个？”兰姬接过凯恩姆手上那个灰灰的硬面包，顺手往铁桌上一顿，面包立刻与铁制的桌面敲出铮铮之声。就算她拥有精灵的身体，总也不是铁打的吧？她顿时觉得胃里隐隐发疼，无力地摇了摇头，只拿起桌上那杯水。

　　前厅通往底下矿坑内部的走道，一直不时有哀号中的伤患被抬出来。兰姬忙了足足四天三夜，除了幽暗密林的两口干粮以外，根本没有进食，也完全没有阖眼，坐下不过片刻就立即被叫起来。眼下天都要黑了，这时才算稍微缓过一口气。

　　凯恩姆指着刚送上来还没处理的伤患问，“这个先缝合？”

　　“不行。”喝完了水，虽然还是觉得有些眼冒金星，兰姬勉强站起身来，“还冒着血，你要怎么缝合？止血带也不可以这样绑，他腿会整条坏死的。直接从上方垂直往下压……你先耐心按压半个小时，应该就足以让血流减缓，到时候再缝合。”

　　“哦，我当然知道……”

　　兰姬听得心头火起，“只是一时忘了？”

　　“不是，”凯恩姆笑起来，“我只是考考妳，精灵的小姐。”

　　“我叫兰姬！兰姬！”

　　“妳刚刚说过了，精灵的小姐。”

　　她伸出手指着凯恩姆的脸孔，“老实一点！明明就还没出师，充什么药师？稍微失误，赔上的是伤患的性命！该学习的就好好学习。现在铁丘陵只有我一个药师，你再开口闭口‘精灵的小姐’什么的，就准备改行吧。”

　　“……那我？”凯恩姆诧异地指着自己的脸问。

　　“叫兰姬老师！”兰姬饿得头昏眼花，一肚子火，“乖乖跟在我身边学习，我会教你怎么做一个称职的矮人药师。”

　　诺力正指挥着矮人搬运枕木铁梁，听见那个胆怯的精灵小姐突然大发雌威，不免有些错愕。连忙赶了过来，“精灵的小姐……”

　　“诺力大人，我想你很久以前就知道，我叫兰姬。”

　　“……嗯，我想说的是，我们还没允许妳在铁丘陵收徒弟……”

　　兰姬抿着嘴，“我个人的私事，不归索林三世陛下管吧？”

　　“那……我们也还没允许铁丘陵的矮人拜入外人的门下啊。”

　　“那你就把他送到孤山去学习好了。照矮人文献跟他的素质，三年刚好可以治牙疼。”

　　诺力一下被她的抢白震慑住，“呃……”

　　“我的意思是，”兰姬有些过意不去，“如果索林三世陛下还没有允可，请你去问他。”她望着那批枕木搬运的方向，“下一批伤者什么时候送上来？”

　　“更底下的矿道只剩通气孔还通着，必须挖掘……得先加固栈道。精……妳……兰姬小姐，妳要是累了，可以先去休息一阵子。只是不要走远了，我们现在只有妳能处理伤患。”

　　“那……我饿死了。”

　　◇

　　诺力命身边一个矮人找了些食物给兰姬，便匆匆忙忙地走了。那个矮人看来也不是太精明的那种优秀人才，在前厅转来转去，不断地用矮人语与人交谈。每问过一个，就回头对兰姬投以一个带着歉意的目光。

　　最后是卡姆兰救了她。

　　当她看见卡姆兰的那一刹那，简直想跳起来欢呼。不等卡姆兰摇摇摆摆地挤到她身前，她已经迈开长腿迎向前去。卡姆兰才刚刚开口，“兰姬小姐，妳那匹马我已经交给我丈夫喂养了，还有妳的那个精灵同伴已经回来了，我们拿了一些柴火……”

　　“卡姆兰！”对兰姬来说，那匹马现在不重要了，“我饿坏了，真的饿坏了！如果能有一些容易消化的东西让我下肚，我……我快说不出话了。”

　　养羊的矮人家庭非常贫穷，但贫穷家庭的主妇反而更能干。捧着卡姆兰在极短时间内替她找到的那一小锅热汤──整锅都是她的──卡姆兰是全中土最好的矮人，兰姬这么想。快步奔出主矿坑的山形大门，直趋铁栅内最靠近叶达宿营的地方。

　　铁丘陵连地面上也显得相当忙乱，也有不少火把油灯篝火散布着。叶达趁此方便，堂而皇之地燃起篝火取暖，用一个小小的铁盆子分享着兰姬的热汤。

　　“你真厉害，”兰姬腾出一只手，清点叶达带回来的药品，“完全没弄乱、没弄洒、没砸破最脆弱易碎的一个瓶子。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赶过去又赶过来……”

　　“在长湖镇跟河谷镇的市集上直接收集，速度当然快一点。我去见过河谷镇的布兰德镇长，是由他出面处理的。”

　　“哦，”兰姬恍然大悟，“你没有前往孤山，所以才能这么快回来。”

　　“孤山那一边也是由布兰德去接触的。”叶达没有多说什么，但语气神情隐隐表达微妙的傲慢态度，就像在问，高高在上的精灵，怎么会去跟矮人打交道？

　　兰姬大口喝完她小锅里剩下的汤，捧着还留有余温的小锅子眨着眼睛出神。

　　“呃……或许是我对矮人太失礼，兰姬小姐。妳跟那边有交情？”

　　“不……没有。我没去过孤山。”

　　“不管怎么说，妳最后，总是要回到精灵的领地生活的。即使幽暗密林一时不能够接受这么特殊而具有……小小争议的妳。幸好妳所拥有的时间，是如此漫长、没有限制的……我们可以慢慢来，王上跟勒茍拉斯殿下都会全力帮妳。矮人毕竟是矮人、妳毕竟是精灵……兰姬小姐？”

　　兰姬靠着铁栅，已沉沉睡去。手上一松，小锅轻轻滑到她膝上。叶达伸手从铁栅间隙穿过去，轻轻把小锅放在兰姬坐着的垫子旁，犹豫了片刻，把身上的薄毯也从间隙挤过去，盖在她身上。

　　他望着这个看起来完全像个精灵，却用矮人逻辑来考虑事情的女孩。

　　“小孩子……”

　　◇

　　叶达回去之后，铁丘陵又整整忙乱了十三天。矿坑底下崩塌的情况已慢慢获得控制，有越来越多矮人生还，也有越来越多矮人被辗转扛上来接受兰姬的救治。虽然，也有许多矮人是直接被送往临时的大火葬场。

　　有些矮人，是她竭尽全力仍只能暂时解除死前的痛苦，最后依然救不回来的；也有一些矮人，必须终身负着或轻或重的伤残。在主矿坑大门里，时时响起呼唤主神奥力的叫唤声，但这已经不能引起她的眼泪或是叹息。相较之下，一次又一次听见送葬的哀歌在广场上悲怆而沉痛地响起，对兰姬来说更难以忍受，对手上的病患处理也越来越严苛谨慎。

　　“兰、兰姬老师，”凯恩姆在这十几天里，至少被她训了上百次，变得相当老实，至少在她的面前。虽然不知道背着她是不是还会对其他矮人吹牛，但至少已经不会再那样轻率地判断伤势、做出错误的处理，“这些东西，收在这个箱子里可以吧？”

　　“嗯。”矿道底下的急性伤患已经大致上处理完毕，他们这个临时诊疗所算是功成身退，没有理由再继续占据着前厅。兰姬把手上没用完的干净棉布卷好，慢慢地拍掉手上的棉絮，歪着头打量着凯恩姆，“你这声老师，叫得情愿不情愿？”

　　凯恩姆抓了抓自己漆黑的胡辫子，“万一妳不要我，我就真的得去孤山了。学三年，牙疼病人的牙可能全掉光了，也没什么好治的了。”

　　兰姬笑起来，这至少代表凯恩姆认同她的医术比起矮人更精湛，“那好。明天开始忌口，你的肚子比阿尼塔的还大，动作太迟钝了。”她突然担忧起来，“你……你有地方住吗？”说实话，她一点也不想跟矮人住在一起。

　　“以前住在杰列姆老师的医馆……但第四层矿坑东翼整个垮了。不过我还可以住在家里……我父母跟哥哥都住在地面上。”

　　“嗯……”兰姬点着头，“阿尼塔的药圃在东铁山后面的麦田再过去，你知道那一带吧？”

　　“知道，那在我家附近。”

　　“以后你上午照料药圃，中午到医馆来，傍晚回去？”

　　“没问题。不过……”凯恩姆有些支支吾吾的，“呃，兰姬老师，能不能商量一点事情？”他有些气馁，“我爸爸跟哥哥都是种麦子的，家里很穷困。我的妻子则一直替以前杰列姆老师的医馆做洗涤的工作。”

　　“如果你的妻子愿意，以后医馆的洗涤工作也交给她。”兰姬答应得很大方，她最讨厌没完没了的洗绷带、卷绷带。伸着手指点住脸颊思索着，“其实我对钱，几乎没有概念……”谈到令她头疼的事，她又有一股冲动想把这些麻烦扔给阿尼塔或哈迪尔，但他们谁也不在她身边。摇了摇头，“我会努力清查阿尼塔留下来的帐目，搞清楚那些事情。明天我先交给你一些银便士，你先拿回去。你随身的东西可能都在矿道崩塌的时候毁损了，会需要用到钱。”

　　凯恩姆望着这个虽然善良但显然脑子少根筋的没胡子小姐，心里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像是医馆入不敷出、濒临倒闭最后开不下去的窘境。

　　“我说了我会把钱的事搞清楚的！”兰姬敏感地察觉凯恩姆的不信任，咬着嘴唇，“今天你先把医馆上下打扫一遍，明天可能会有几个伤患需要拆线换药之类的，记得中午来。”

　　“医馆已经打扫好了。”

　　“……你会分|身术？”

　　“不，我跟卡姆兰太太说的。她说她很感谢妳救了她儿子……”

　　兰姬握住拳头，“不要随便指使病患家属啊！”顿时觉得，以后对着这个有些浮夸的矮人，她必须打点起十二万分精神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