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Chapter 15 张开她的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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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迪尔依然抚着胸腹之间，但神色渐渐宁定下来，抬头看天色，“越来越冷了……若是再潮湿一些，说不定会下雪。”
“你还好吧？”
“我想我休息一会就没事了。”
“躺着休息一会吧？躺下来，好好睡一会。”
哈迪尔抿着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还是如同往常一般雍容自信，晶亮的湖蓝色眸子眯起来不那么锐利，反而显得柔和。
“我不懂你们那种警戒的方式，”兰姬老实承认，“但我会认真聆听四周的动静。”
“妳可以学，对妳来说那不难。就只是……打从心里希望知道周遭的一切动静，所有的知感会成为一个绵密无懈可击的网，能听到或感觉到、甚至闻到……稍远处的一切。就是这样而已，敌人未靠近妳之前，妳就能警觉到。”
“我学得会吗？”
哈迪尔把竹筒递到她手中，“妳也喝一点。”
兰姬默默地接过来，竹筒里还有一半哈迪尔留给她的甜汤，她低下头，注视着哈迪尔刚才啜饮的地方。
“精灵酿的蜂蜜露、精灵晒的苹果干，在星光下被祝福过……不知道能不能让妳多一点自信。那是精灵的天赋，没有什么难的，对自己有点信心，”哈迪尔注意到她的迟疑，“妳心里觉得难过？还是……”
兰姬飞快回答，“没有。”火速放下竹筒，拎着毯子选了一块平整的石头铺平。
“觉得不好意思？”
“你快点睡吧……什么时候叫醒你？”
哈迪尔顺着她的意思，在毯子上躺好，“入夜左右……我只需要这一点时间。”他解下长剑放在身侧，把自己深灰色的斗篷盖在身上。
兰姬点着头，替他把翻过来的斗篷尾端在他腿上摊好。
他阖上他带着倦意的湖蓝色眼睛，“一有什么动静立刻叫醒我。”
◇
没有说话声的旷野中的小小隐蔽处，只有寂寞的火堆燃着，既安静而又寂寥。兰姬在哈迪尔身边静悄悄地坐下，拿起她刚刚放下的竹筒，犹豫片刻，才就着哈迪尔刚才啜饮过的地方慢慢喝着。
甜汤还有些微袅袅升起的热气，伴随着苹果的香气慢慢侵入她鼻端。嘴里尝到蜂蜜那特殊的甜腻柔滑，她有点心虚，抬眼望了望哈迪尔。
他不太像是真的睡着，兰姬想。哈迪尔一闭上眼睛，呼吸声就变得很低微，连小指头都没有弹动过，倒有点像是终于支持不住而昏迷过去了。但他在闭上眼睛前一刻，还若无其事地鼓励着她，笑得从容如常。
她怔怔地看着，哈迪尔眉头极轻地蹙拢，黑之吹息的症状之一就是不省人事，而另一个影响则是梦魇。不知道他是不是梦到了什么？
顺手取起哈迪尔的竹筒，用里头的清水将铜罐跟她自己的竹筒冲了冲，收拾妥当后取出她在铁丘陵调好的药膏，在烫出小水泡的指尖上抹平推匀。那烫得还算轻微的，她听见哈迪尔说受到黑之吹息侵袭最后会死亡时，几乎没有把自己的手移进火堆里烤。
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哈迪尔。睡得相当沉，但看起来还算安稳。
阴天的午后几乎见不到日光，在隐蔽处虽能避风，但十一月初空气依然冷冽，寒气隐隐逼人。兰姬解下她的白斗篷，慢慢放在哈迪尔身上，小心翼翼地盖好。寒气可以用衣物抵御，然而这浓重的阴霾怎么挥去？
阳光稀薄的像是有些心虚，兰姬低头看着自己模糊不清的影子，重新坐好，怔怔地望着哈迪尔纤密的长睫，默念着他的名字。
这世上她的相识屈指可数。那个带有大量铁矿而呈暗红色的石丘就是她的天地，而且整日待在石屋里。她想起常跟长湖镇商队一起来到铁丘陵的那位夫人，曾是小女孩，后来成为少女、少妇、步入中年……她从未有任何机会跟她说过一句话，她便已老去。就连近在咫尺的卡姆兰一家也怕他们，除了交易给他们一些日用品以外，几乎不搭理他们。医馆的矮人病患对她更是不理不睬。在遇见哈迪尔之前，她身边就只有阿尼塔。
阿尼塔养大她、照顾她，跟她极亲近。她想起矮人说过至亲的人出事，冥冥中会有些微感应，但随即又沮丧地抛下那念头。她跟阿尼塔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阿尼塔到底怎么样了？脱困了没有？
她担忧这一点，但不只担忧这一点。
敌人可能正四处搜寻他们、试图追击他们。她认识的第一个精灵、也是除了阿尼塔以外跟她说过最多话、这世上唯一跟她日夕相处过的哈迪尔，此刻安然躺在这里休息，但在什么时候敌人会突然出现？他可能连持剑的力气都没有，而她根本不会用剑。纵使过了红水河，这附近有时会有少部份长湖镇或河谷镇的人类出没，但仍属于敌人的势力范围。哈迪尔能不能安安稳稳地休息到他所说的入夜时分？
兰姬闭上眼睛，俯首将额头轻轻靠在哈迪尔身上。耳里只有哈迪尔细微的呼吸声跟小火堆偶而发出的木柴爆裂声，那细不可闻的声音反而突显出四周的寂静。
太安静了，像整个天地之间只剩下她跟哈迪尔。
可以的话，她想听见世上所有的响动。她想在两里格外就听见戒灵骑乘黑马不祥的马蹄声，她想听见他们行进的方向，甚至想听见他们的商议。她想得知周遭的一切，哈迪尔跟她自己是否安全，是否有谁会来打扰哈迪尔的休息。
哈迪尔身上带着些许淡淡的味道。
闭上了眼睛，知觉反而更清晰。那不是她白斗篷上的木樨香气，脸颊上的触感是哈迪尔柔软而轻薄的深灰色斗篷，那种味道很温和，带着安抚的力量。她凝神静静地靠着他，驱逐紊乱的思绪，觉得自己全身舒散下来，突然确定那是香柏木的味道。
小火堆轻轻发出剥啄声，兰姬沉浸在哈迪尔身上那种柏木香里静静地想，那是刚才横在左侧的一支小枯枝，水份被烧干了，从中爆裂开来。时间在她眼前像发着白光的河水一样往前流动，她似乎这样看见了，天际的阴霾浓重了些，更阴暗更沉重，暮色慢慢来临。不远处似乎有什么在移动，窸窸窣窣的低微动静，她想那是一只不甘寂寞的地鼠，感觉到地面上的火光而想来取暖。她感觉到哈迪尔线条柔美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话。
兰姬突然抬头，张开眼睛瞪着哈迪尔，他淡色的唇无声地嗫嚅着，看上去确实就像是想说话的样子。她怔怔地伸出手，轻轻触碰着哈迪尔柔软的嘴唇，心里有一种很突兀的怪异感觉。像是梦境，但那很确实。
她刚刚确实闭着眼睛看见哈迪尔想说话。
“兰姬，不用担心，”哈迪尔突然出声，嗓子有些模糊不清，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这没什么好怕的。”
他连在梦境都牵挂着这一趟长途奔逃吗？
“哈迪尔……”
哈迪尔右手闪电般地探出，一把抓住兰姬的右腕，一抓住就牢牢扣紧，蓦地睁亮他湖蓝水晶一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兰姬。
“那是梦，哈迪尔……”她一下子被震慑住，“这里没有敌人。”
他的手一向稳定而有力，当他想抓住什么的时候，伸出手便绝不会落空，而且没有什么能挣脱他的掌握。理所当然的，被他抓住的兰姬的右手静静地悬在空中没有移动过，食指还停在他的唇上。哈迪尔有点错愕，但随即放松了紧张的神情。
“没有敌人，但有谁探出小爪子想偷袭我。”
兰姬用了点力道挣扎，哈迪尔顺势松开，由得她抽回手。“能把你这样惊醒过来，偷袭也算成功了。”话才出口，便立刻转过身去，若无其事地蹲下去拨弄着火堆，“熄了它？”
“嗯，也没有时间让妳休息了，趁夜色我们该连夜赶路……我耽搁了许多时间。”
他的话像是带着些歉意。
兰姬摇了摇头，“可惜你说要赶路，不然可以让你多休息一会。”拨散了柴火，用枯柴挑起泥沙盖在火上，慢慢把火灭了。她学着像哈迪尔先前那样，用泥沙将生过火的痕迹遮盖住，一时觉得痕迹太过平整，顺手拾起几块小石头散放在上头。
肩上有个重量无声地压上来，她略一侧头，看见哈迪尔拉着她白斗篷领角的手覆上她的肩头，慢慢缩回去，“将入夜了。”
“嗯，”兰姬把斗篷系紧，环视四周大致上都已收拾妥当，把她的藤箱跟跟哈迪尔的包袱在马背上挂好，“你没事了吧？”
身子一轻，腾空而起，哈迪尔若无其事地扶着她的腰际把她高高举起，然后安安稳稳地放在马背上，“妳说呢？”他站在鞍侧淡淡地笑着，带着傲然的神采。她点了点头，坐稳身形拎着缰，又一阵窸窣衣衫响动，哈迪尔也跃上了马背，顺手从她手上接过缰绳。
兰姬仍不放心，艰难地回过头去试图看清楚哈迪尔的脸色。哈迪尔配合着她，尽量把身子再向后仰，拉开点距离好让她看清楚。他略带透明感的白皙肤色，映着薄薄的暮光看起来很正常，那种不自然的、病态的苍白已经褪去。不过，距离再远也有限。数吋之间，她的眼睛精确地捕捉到哈迪尔眉宇间些许的倦色。
“都好了？”
“差不多了。剩下少许的影响，那得慢慢来。大致上恢复了，”他纵马向前，环视了片刻，“我们往略北处向东走，那里地势较低。一直到靠近幽暗密林大约二十里格左右的地方，往南绕过去，就可以到达老林路。”
兰姬点着头，顺从哈迪尔的决定，“如果你又累了，我应该不会走错方向……”
“我精神好得很。”
“但……”虽然她对自己的骑术没有信心，“你才刚受过那么可怕的毒患……”
“我没事，兰姬。反倒是妳需要休息一下，妳刚刚张开了妳心中的网，是不是？”
她轻轻点头，哈迪尔低微的笑声传进她耳里，“我刚醒的时候，觉得自己被看穿了，周遭都是警觉的网。”
兰姬又想起停在哈迪尔唇上的食指，涨红了脸，连忙低下头去，才又省起，此刻哈迪尔坐在她身后，理应什么也看不见。
她坐挺身子，既不出声也没有任何动作。她怕不管回答什么，哈迪尔重提起偷袭他的小爪子，她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虽然哈迪尔没有任何愠色，但兰姬觉得她刚刚的举动是很轻浮无礼的。
“妳的天赋很高，很多事情说一次妳就能自然而然的学会，尤其是这种……只有精灵才有的特殊天赋。这是妳身为精灵的证明。虽然妳的红发惹眼……如果能找到阿尼塔跟他仔细谈一谈，或许能找出原因。说不定只是很微不足道的原因。”
哈迪尔自顾自地判断着她古怪的红发，然而没再提到那根停在他唇上的食指，好像觉得那是很自然而且不值得在意的事，兰姬这么觉得。
她没说话，哈迪尔也随之沉默了片刻，留意着几个方向的动静之后，突然开口唤她。
“兰姬？”
“嗯？”
“妳不用这么紧绷着，”哈迪尔向前挪了挪身子，拎过自己深灰色斗篷的前襟，轻轻盖住兰姬肩上，“睡一会。”
她勉强笑笑，“……会摔下去吧？”
“怕什么？”哈迪尔左臂回过来轻轻在她腰间搂定，“我在这里。”
“我……”
“嘘，睡觉的时候不要说话。”
兰姬大半个身子都在哈迪尔怀里，往后靠，便可以舒舒服服地靠在他胸口上，他身上淡淡的柏木香清晰起来。夜色已迎面来袭，但她望见天际有明亮的星光闪耀。那是为了谁而点亮的星光？她慢慢放松她坐得笔挺的身子，靠在哈迪尔怀里，感到他的左臂紧了紧，她脑后有他稳定有力的心跳声。
耳边有哈迪尔轻轻哼着的，某一首她听不懂的曲子。闭上眼睛，她的叹息无声从他的声音里被忘却，在那曲调中慢慢睡去。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