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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但见月如水 ...

  •   小发电机架起来,院子里亮出明晃晃一片小天地。电磁炉折叠桌椅摆上有模有样。夏修远之前没见过柴油发电机,蹲在边上琢磨。“你怎么什么都有啊。”他抬头望沈可臻,瞳孔反射灯光亮晶晶。

      沈可臻摆着桌子心里一颤。 “我爸妈留的,”他说,“他们之前野外科考常用这些,不过这趟走之前换了新的。”

      “储物间就在你房间隔壁啊,里面帐篷什么的都有。”沈可臻走到鱼池边上打开水龙头洗手。“好了,收拾下吃饭了。”

      风里带着墙外孩子的打闹声,和着桂花香卷进来,又带着火锅味道飘散出去。沈可臻在外奔波半天饿得不行,汤一开就着急忙慌下肉。半盘肉卷进锅,他分一筷子给夏修远。“吃啊,赶紧吃,趁热。”

      夏修远正研究着这蘸料,一时没反应,过了好半天才憋出句谢谢。

      “这是芝麻酱吗。”他用筷子挑起一点尝尝,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们家以前都是酱油加老干妈。”

      “吃不惯?”沈可臻会错意,“吃不惯就算了,酱油老干妈厨房有。”

      夏修远忙说没有,为了证明他赶紧把沈可臻给他夹的肉塞嘴里。没想到麻酱很好中和了羊肉的腥膻,又带出肉的清甜。

      “唔唔唔好吃,”他烫得不住吸气,变着花夸沈可臻。

      沈可臻又夹了几片白菜放在他碗里,“想吃什么自己下。”他说。

      汤料翻滚,两人一时无言。沈可臻望过去,夏修远眉眼都笼在迷蒙蒸汽里,一时润得更润。他低眉敛眼拨拉盘里几根葱花,不吭声。

      沈可臻没话找话:“其实你做饭也挺好吃。跟谁学的。”

      夏修远愣了一下,“没有。我很小的时候爸妈就离婚了,我自己照顾自己。”他犹豫了一下,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可能是因为和沈可臻住久了,竟然发自内心地,开始把他当成家人一般?

      “而且我平时会拍视频赚点生活费,所以… …”

      “那挺不错。”沈可臻没仔细听。他还在咂摸那句“父母离异”,一时觉得自己好像揭人伤疤了,又不知怎么接下去。

      月明星稀,天边还残着些许喑哑的火烧般的云霞。

      桌上静下来,就只剩火锅小声沸腾。夏修远加了半盘生菜下去,顿时连火锅声都变得几不可闻。

      夏修远搜肠刮肚找话题,他有点感动。沈可臻那一筷子夹出不知多少愁绪,很久没人会这么照顾他了。可想来想去,末了就一句:“怎么做,下回我也试试。”

      一锅清汤飘着油花和葱段,中间映着轮黄澄澄的中秋月。锅中月是天上月,沈可臻看着夏修远,那人却望着锅里出神。

      “月亮?”夏修远喃喃低语。

      沈可臻没听见:“什么?”
      “没事。”夏修远忽而伤感地笑了笑,“吃饭吧。”

      安安静静吃完,夏修远整个人瘫在椅子上不想动。他眯着眼看沈可臻来来去去收拾,看天上云层缓缓移动遮了月亮。

      沈可臻从厨房出来远远看见夏修远趴在椅背上。椅子一晃一晃,投在他身上的那点暖黄灯光也跟着上下移动,从发尾到腰脊,白衬衫被烟火染得半透。

      说不清为什么,再一次的,他的心也跟着晃起来。

      沈可臻悄么声把椅子挪到他旁边,跟着坐下。夏修远扭头没说话,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半天过去对他笑了笑。

      他笑得明亮光彩,像刚刚远去的夏天。沈可臻突然就有种冲动,想站起来拉着他的手告诉他你笑起来真好看。手伸到一半变了方向往人头上去。

      他这是怎么了,天边月亮还挂着,一年之中最大的月亮。

      所以怎么会变成这样,夏修远笑得喘不上气倒在他身上,满眼泪花,那头是腰背悬空只有屁股大腿架在另一张椅子上。这一片仿佛只剩他们这户没开灯,飞蛾撞击灯泡月亮藏到云后,他陡然觉得自己欠了沈可臻一个很大的人情。

      翻身坐起来说桌椅收了吧。夏修远去边上打水擦桌子,倒在地上丝丝冒凉气。一地的月光里,沈可臻突然没头没脑地冲他来一句:

      “明天没课?”

      “… …明天中秋调休”

      他眼尖地看见夏修远打了个哈欠又捂住。“先睡吧,明早还要上… …咳咳咳”

      “明天调休,”夏修远无奈重复道。

      沈可臻想了想,将桌子搬回储藏室,又不知从哪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把吉他来。

      夏修远:“哇!”

      那是一把木吉他,看上去做工精致,只是经年放在仓库里,有些疏于保养,失去了木头好看的光泽。

      沈可臻抱着吉他在他身边坐下。“高中学的,现在好久没弹了,”他说,“献丑哈。”

      夏修远:“不不不怎么会。”

      他猜想过沈可臻可能会什么乐器,毕竟像他这样的人,小时候肯定多少学过几种才艺。钢琴?小提琴?亦或是稍冷门一些的单簧管或者萨克斯?但看到沈可臻抱着吉他的时候,他也不得不承认,还是吉他更适合一些。沈可臻身上有一种温暖的、阳光的气质,就像个很会照顾人的邻居哥哥。此时坐在灯光下给吉他调弦,眉眼间那种专注认真的神色,对夏修远来说别有吸引力。

      他的手真好看,夏修远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试图凑近一点。再一抬头,却发现沈可臻停下动作,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夏修远:······

      沈可臻眼底带着笑意,认真地望着他,说:“想听什么?”

      靠太近了!夏修远有些抓狂,这个距离,再往前个十厘米他们俩的嘴就会贴上。沈可臻却仿佛毫不在意,又凑近了一点说:

      “那你慢慢想着?”

      夏修远狂点头,慌不择路地抱起椅子,跑到他对面去了。

      沈可臻:???

      他低头扫弦,先轻轻弹了几个和音,接着随着琴声低唱起来。

      “你陪我步入蝉夏,越过城市喧嚣······”

      沈可臻其实也不知道唱什么,只好本能选了自己最熟悉的,凭着肌肉记忆,边弹边回想。

      夏修远坐在对面,静静地,托腮听着。

      一曲毕,夏修远开始鼓掌,沈可臻一边校准刚刚还有些问题的某根弦,一边问他:“你来一首?”

      夏修远唱歌很好听,这是他们军训时,沈可臻发现的。有时坐在场边休息,他会小声唱一些沈可臻从未听过的英文歌,后来两人熟络了,夏修远有时会录沈可臻喜欢的歌给他。夏修远的先天条件很好,声音清亮,音域跨度也比一般人大些。只是从来没有接受过正式训练,全靠自己摸索,会有技法跟不上、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时候。

      沈可臻只是随口一问,夏修远却打开手机,认真地在歌单里挑选起来。

      “我想想……我想想……Fourth of July?”

      沈可臻:“那是什么?”

      夏修远:“呃我还是换一个吧,Mystery of……哦等等这个不行。”

      沈可臻:?

      “其实只要有谱子,”他小心翼翼道,“我没听过也没关系,能弹。”

      夏修远却说:“不不不还是再换一个吧,我想想,呃,Blue行吗,戳爷的。”

      夏修远正想找简谱,沈可臻却摆手示意这个他会。他摆弄了两下手机,将它放到一边,重新抱起吉他,夏修远坐在对面,双手虚握,跟着唱起来。

      I'll colour me blue,
      Anything it takes to make you stay,
      Only seeing myself,
      When I'm looking up at you……

      带一身火锅气进屋,沈可臻衣服都没换就倒在床上,手机在响,他充耳不闻。一闭上眼夏修远的眼神就在他面前,他说自己父母离异的眼神,趴在他身上笑得停不下来的眼神,夸他做饭好吃的眼神,还有说自己拍视频补贴家用的眼神。

      他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沈可臻扪心自问,仿佛抓住了一根模糊不清的线头,那红绳的另一端却悬在虚空之中。此前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种……毫无缘由的对某个人的关心。

      不是说沈可臻之前没有关照过别人,恰恰相反,生在夫妻都是高知,感情和睦的独生子女家庭里,他从小到大最不缺的应该就是爱了。但他仿佛天生就缺少一些对所谓“爱”的感知,向来只是依葫芦画瓢,别人怎么做的,他便也怎么做。无微不至的关怀也好,逢年过节的书信也罢,都是他在观察之后得出的人类行为模板,是他会严格遵守但不知缘由的人生公式。

      可是对夏修远却好像不太一样。

      沈可臻乱七八糟一晚也没怎么睡好,早上手机闹铃声差点把他掀到床下去。

      “完了!”他着急忙慌找衣服,随便收拾两下就跑了出去。那箱夏修远拎着早点进门。“早。”

      “早上好!远儿我包呢。”

      “你······呃我怎么知道,书房找找?”

      “行!要迟到了你也快点!”

      夏修远仿佛想张嘴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转身进屋了。

      他换了身卫衣和牛仔裤,拿上外套和早收拾好的包走出房间,正碰上沈可臻冲出餐厅。

      于是难得夏修远先开口:“今天放假。”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清润明朗。

      “啊?”

      “嗯。”

      ”哦那······嗯?!” 沈可臻短路的大脑好不容易重新运作。

      对哦,今天是中秋假!

      “我看你准备出去,我我就以为······”

      “对。”夏修远点点头,“我们有个研究课题要在假期完成,昨天他们向老师借了教研室和资料。”

      他走到门口,微微侧身,“早餐在厨房桌上,中午我不回来吃了。”

      “等一下!”夏修远开门的动作停住了。

      “反正我都收拾了,”沈可臻走到他面前,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

      “我送你去吧。”

      今天也是,说秋高气爽一点都不过分。古人说落叶而天下知秋。这时节法国梧桐落黄,银杏斑驳,槐花花蕊细腻又柔软。这座被分割成一二三四五环的城市又被四季重新连结,中央近郊连秋雨都要一样的下。

      仍有不少同学在校,透过开着的窗望过去是排排身影,或三两个围着电脑小声交谈,或独自低头专注。漫天银杏叶子飘扬,校园内好像一片寂静,但是脚步在空旷走廊上的回响依然会引来好奇的目光。

      人们低声交谈,桌椅轻轻挪动,书页翻过,键盘敲击,大学像是古老巨兽环湖沉睡。

      文博院边上是生物技术楼,灰黄的围墙覆盖爬山虎。沈可臻好像很久没从这条小路走过了,之前上学他都直接把车停到最近的校内停车场,然后电梯上楼。

      站在楼与楼相交的阴影里,他仔细数着教室窗台。

      没找到,沈可臻又绕到教学楼背面。

      前年换的自动门,贴着的“小心玻璃”字样早已褪色,墙角照不到日光的罅隙角落常年生长青苔,廊角上一个燕子窝从春挂到秋。教学楼背面是未名湖泊群中的小小一个,坐在湖边长廊下,一串红白的锦鲤就踊跃地拥过来。

      沈可臻突然有点恍惚,他这么跟过来是为了什么。

      教室里除了夏修远这组还有其他零散的学生和助教。他们小组挑了靠窗靠湖的位置,准备起明后天的自学自讲。这是学校的传统艺能了,每一届大一都会被要求,从课程的指定章节中挑选一部分,进行小组合作、田野调查,然后将调查结果汇报展示。

      “时间差不多了,大家都到齐了吧。”担任组长的是他们班的团支书陈言理,边拿着打印的演讲稿圈划修改,头也不抬地问。

      “我看看,”夏修远立刻道,作为副组长,他早记住了所有人。

      “两个去搬资料,剩下你,我,安… …”他依次点零零散散过围坐了一圈的组员们,

      “还有陈俊晔。”

      “我给他发过信息了,但是没回啊。”另一个组员虞钰点开微信界面,不耐烦的啧了声,“我去给他打个电话。”

      夏修远说:“我来吧,你帮我分下讲稿。”陈俊晔平日和他关系不错,在大小事务上都挺照顾他。他拨通电话带上耳机,走到窗边。

      推开窗子,不知哪的公共钢琴传来叮当乐声,耳机里是“嘟——嘟——”的通话音,窗下池塘里锦鲤团团。电话接通,余光中,楼下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沈可臻?”夏修远眯起眼,直觉告诉他楼下这位仰头到好像落枕的就是他的室友。

      “他······在等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但见月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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