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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水凉风似秋 ...

  •   九月,北京,二十五度。

      夏修远背包走在街上。九月里北京依然炎热,蝉声在正午的空气里苟延残喘。他尽量躲在路旁行道树的阴影中,时不时拿出手机核对方向。

      走过十字路口再转弯,穿过一条约两百米的小巷。窄路上方电线横斜,晾衣架和防盗窗把天空分割成逼仄的方块。天上蓝得不见云彩。

      夏修远把棒球帽摘下扇风。好热啊,他一边四处打量。已经来北京将近两个月的他依旧想不明白,为什么北方的夏天也一样热得离谱。

      希望等下要看的房子有装空调。

      祝你好运夏修远!他小声对自己说,声音在炎热空气中瞬间蒸发。

      走出巷子右转,道路陡然宽敞。在一片无精打采的绿荫里,前方院落树下,似乎站着一个人。

      夏修远头顶烈阳,带着疑问走进那片阴影里。是屋主吗?万一认错怎么办?他正犹豫要不要开口。那人戴着耳机却好似有感应般抬起头。

      四目相对。

      “... ...沈可臻?”

      “您哪位… … 怎么是你!”

      十五分钟后,客厅。

      两人隔着两碗冰镇绿豆汤大眼瞪小眼。

      夏修远放下汤匙;“我白交中介费了!”

      沈可臻:“你一不留联系方式二不主动打电话,我怎么知道是你啊!”

      哦,他仰头喝冰镇绿豆汤,突然想起好像是联系过。

      只不过是中介联系的… …

      夏修远呀夏修远,我军训认识你的时候怎么没看出你有社恐属性呢。

      “那你… …还考虑合租吗?”夏修远小心试探。他看着沈可臻久久不答,一时心里也没底。他军训时是听沈可臻说过他们家离学校很近,但没想到就这么碰上了。这套房子着实是好得出乎他意料,内部环境和装修都过关,地理位置也好,过马路对面就是荷塘公园。最重要的是离学校也近,不论坐公交,走路还是骑车都方便。虽然价格有点小贵,但房东勉强算自己的半个熟人,所以应该,可能,大概,也不是没得商量。

      夏修远是暑假军训时和这位比自己高一级的师兄认识的,对方不知什么原因缺席了大一新生军训。堂堂大二生来补训,还天天被教官骂“学长要有学长的样子”。说来也巧,那间宿舍只有他们俩是同系的,偏偏分到上下铺。夏修远办校园卡出了问题,只好一日三餐跟着沈可臻蹭饭,为此还愣是给他当了半个月人形闹铃加叠被机。

      日子说过就过,无数次蹭饭做内务后两人也算熟了。

      “行啊,怎么不行。不过说好了,伙食和水电费得我俩平摊。”沈可臻唏嘘。他渴死了,大夏天巴巴的跑到屋外等着,谁知道碰上熟人。

      “那就这么定了。”夏修远暗暗松了口气,舀了勺绿豆汤送入口中。

      ······
      “就这样,”沈可臻下总结陈词,打断了他的回忆。“军训认识的,合租熟起来的,很合理吧。”

      夏修远:“嗯。”

      “这问题是问他的不是问你的沈可臻!不许代答啊。”

      “那你再问一个呗,”沈可臻无所谓道。

      “呃,说说对我们仨的的第一印象?”

      第一印象... ...夏修远低下头咀嚼道,他对沈可臻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呢?他只能想起夏日余温尚在的北京,阳光下汗流浃背的军姿,第一排排头站得歪歪扭扭,随时打算在教官视野盲区里摸鱼的身影,还有很多个并行的白天与黑夜,排队时塞进他手里的、被捂热的饭卡。

      “看起来很靠谱。”沈可臻对银若桔说。对方笑着摆了摆手。

      “看起来不太聪明。”沈可臻又对着楼之译诚恳道。

      “小兔崽子说谁呢?”楼之译抬脚作势踹他,催促道:“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莫名地,夏修远感觉呼吸困难。

      在一片绿皮火车特有的令人放松的哐哐声里,他听见沈可臻漫不经心地说:“看起来... ...我很喜欢... ...”

      后面的内容夏修远没听着了。在那个瞬间,窗外的风声,走廊里小孩的尖叫,周围的一切声音都离他远去了,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夏修远刚刚猛地坐直了身子,接着,后脑勺在上铺床板上狠狠磕到了。

      五分钟后。

      “你···还好吗···?”对面,楼之译担忧地探过来看他,“短时间连续撞击同一个位置会出事吧。”

      “你们进来的时候···我没有···撞到后脑勺!”夏修远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又被沈可臻按住肩膀带回去。他现在仰面躺在沈可臻腿上,从床板、小桌和窗框的缝隙里看着车外。这个角度望去,那一线夹缝里缓缓移动的景色是如此不真实。他抬眼看了看沈可臻,却正好对上低头也望着他的、带着笑意的眼神。

      夏修远:“我没事了。”

      他手撑着床,不顾沈可臻的阻拦,更无视对面“诶呀诶呀你再躺会儿”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挪到窗边。

      “还玩不?”沈可臻问他。夏修远看了他一眼,飞快地移开视线。

      “我都行。”他闷声道,从脖子到耳朵一路通红。

      有了第一轮的摸索,大家好像都逐渐上手,进度也渐渐加快。经过几次输输赢赢和无关痛痒的破冰问题之后,夏修远终于抓住机会,赢了一把。他一边帮忙洗牌,一边非常悲惨地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问什么好。

      问什么······好想知道沈可臻刚刚说的后半句是什么······

      夏修远:“你们,呃,是甜党还是咸党?”

      “都吃!”楼译之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是混乱邪恶杂食人。”

      银若桔:“咸党。”

      “我也咸党。”沈可臻接过他手里的牌,合起来堆在桌子中间。

      楼之译:“四个人里只有小远是甜党啊!”

      夏修远本来想承认的,后来不知想起什么来,又摇了摇头。

      “我不吃甜豆花。”

      ······
      “说真的沈可臻,我真不吃这个。”夏修远几次拿起勺子都又放下。“我们那豆花是咸的,加榨菜酱油那种。”

      “尝尝嘛,”沈可臻早解决了自己那份,此时正一脸半笑不笑的样子。托腮看着夏修远说:“你就当甜品咯,我看你平时甜粽没少吃。”

      “真不一样。”夏修远正色道:“粽子我是甜党,但是豆花我从小到大吃的都是咸的。”

      “那还有豆汁儿呢?酸的。”

      夏修远回忆了一下豆汁的颜色和味道,更坚定地放下了勺子。

      沈可臻:“我早上排了好久的队… …”

      夏修远无端起了层鸡皮疙瘩。“行吧,”他叹了口气拿起勺子,怎么说都不应该浪费食物,而且看着对面这个人,根本就无法拒绝嘛。

      “怎么样怎么样!”看着夏修远认命似的舀起一勺豆花,沈可臻恨不得跨越半张桌子凑过去。倘若他有尾巴的话,此时想必已经翘到了天上。

      “… …”夏修远没什么表情的咽下嘴里的豆花,然后缓缓放下勺子,拿起边上的保温杯猛灌几口。

      缓过气来之后,他没什么表情地说道:“下次,如果有下次的话——”

      “麻烦酱油榨菜不要葱好吗。”

      沈可臻笑得好大声。

      自从夏修远搬来合租,两人的关系比军训时更进一步。他们一起上学,一起吃早餐。夏修远坚持早起晨跑,沈可臻偶尔也跟他一起,信誓旦旦说这次一定要跑下来,最后多半是没到终点,就拉着他钻进路边的各种小店吃早饭去。中晚餐多半在食堂解决,不过沈可臻能明显看出夏修远不喜欢食堂,他吃的很少。

      下了晚自习开车回家,天空淡月微云。秋老虎的余热渐渐退去,夜晚有时寒冷。夏修远反披着沈可臻的外套坐在副驾,盯着窗外滚滚楼宇云烟。他的侧脸在幽暗夜光下显出一种旷远的孤独,像个风雪中跋涉的行者,在火堆边短暂停留。

      沈可臻总是在这样的瞬间感到一阵口干舌燥,这是什么?他又忍不住多照顾夏修远一点,他有时搞不懂自己究竟把他当做什么。

      中秋节那天,沈可臻难得早起。他先学罗密欧对窗唱情歌把人气个半死,而后又在走廊上晃荡,祸害院里的草木和一池鱼。夏修远收拾好出屋,就看到他坐在池边假山石上瞌睡,手里攥根竹枝装太公钓鱼——也不知钓的谁。此君顶着一对黑眼圈哀怨回头:“远儿终于起了。”

      “嗯,早。”夏修远礼貌点头,站在院里没有动,也不说话,只是这么看着。

      沈可臻:“… …”

      四下寂寂,对视半晌,夏修远打破沉默:“你今天有事出门吗?起好早。”他想说不如一起去买早餐吧,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沈可臻撑着假山站起来。“有啊,”他说,竹枝抛到池里吓得鱼乱窜,夏修远的心跟着下沉。

      “不过是下午。”沈可臻拍拍灰拿上外套,“走吧,我等你一早上了。”

      夏修远站着回味那句“我等你一早上”,看见沈可臻一直走到太阳底下,在他面前站住。两人分别站在光与影中,夏修远还没回过神,沈可臻先一步拉着他,向门口走了。

      于是这又是很好的一天。

      他们在窄巷中穿行,时不时碰着穿着家居服提溜一袋煎饼果子的邻居。放假理应如此,夏修远想。他低头看看并排的影子,又抬头望望天——北京的秋日有很多这样的好天气。

      空如琉璃,鸽哨声从云层深处传来,勾了他的魂儿。

      煎饼果子加蛋加肠加薄脆,不要葱花不要辣,榨菜酱汁加双倍。夏修远烫得嘶哈嘶哈,左右手不停倒换。“豆浆喝吗?”沈可臻拿杯子碰他脸。夏修远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喝一口,煎饼倒到另一只手再接过杯子。

      “走吧。”或许是因为天气很好,又或许是因为沈可臻在身边,夏修远真的很开心。他一笑露着虎牙,唇角的痣也跟着微微上扬。

      于是沈可臻也笑了。

      往回走路过超市,夏修远提议去采买中饭食材,进去了看着促销牌子,才意识到今天是中秋。

      他愣愣盯着展板走神,眼睛没了焦距。沈可臻边挑番茄边问他:

      “想吃月饼?”

      “没有,只是突然发现今天中秋。”

      “我不吃月饼的,”夏修远帮忙撑着袋口,扭头看那些堆得金碧辉煌的盒子自言自语:“太甜了。一个人吃又没意思。”

      声音轻飘飘散在超市的喧嚣中。夏修远讲完又自觉尴尬,着急忙慌拢起袋口

      “嗯哼。”沈可臻背着光看他。夏修远拎着袋子排队,脚尖一踮一踮板着脸。沈可臻撑着购物车没走近,夏修远回头对上他的视线,就歪了下头又转过去。

      东西搬到车上,夏修远抱着购物袋坐副驾。他不放心袋子里的鸡蛋,干脆自己抱着。

      沿路银杏一地落黄。

      “你下午什么时候出去。”等红灯的岔口,他假装不经意问道。

      “不知道。”沈可臻指尖轻敲方向盘,侧过头看着夏修远:“大概,两三点?”

      “那晚饭回来吃吗?”夏修远在他的目光里如坐针毯,浑身都不自在。沈可臻打转向灯,漫不经心道:“我很快回来。”

      他抽神瞄一眼副驾,夏修远抱着购物袋乖乖坐着。又一次沈可臻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欢欣雀跃,他摇摇头,努力把这种感觉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午饭过沈可臻就急急忙忙出门,撂了句晚饭等我做就没了影。夏修远自顾自收拾好碗筷,跑到园里溜达。

      中秋中秋,秋已过半,几颗枫树染红半边院子。山远天高烟水寒,桂树争芬芳。远处小重山层叠迷离。他呆呆盯着池里一片叶子漂啊,酸掉牙了,他心想,没事发什么思乡病。

      他想起浙江,想起高中回家的路上有一路的梧桐,秋天也是一样的满地金黄。想起离异的父母。自己没前途的专业。

      中秋团圆,可是来了这么久他一直没主动往家里打过电话,憋着一口气不知给谁看。他很想告诉父母自己在学校过得不错,北京也不是天天雾霾,以及自己找了个好室友合租。虽然两个人有时候拌嘴,打打闹闹,但是,但是沈可臻还是很照顾他的。

      空落落回屋,秋风贴着门缝钻进来有点凉。夏修远拉了窗帘锁上门,整个儿倒在被子间。打开床头小音箱随机播放纯音乐,他把脸埋到枕头里。

      总之先睡一觉。

      等到沈可臻大包小包回家,开门一看四下寂寂。不仅灯没亮,院里堂里也根本没个人影。他心里犯嘀咕,平时这点早起了,今儿怎么了是。

      路过窗下他忍不住喊了两嗓子:“我回来了!”

      没人应他。

      沈可臻还是不放心,万一这人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把袋子放到墙边,人绕到客卧侧窗扒着。天冷窗上起雾,一时迷迷瞪瞪也看不清楚。

      这晌夏修远刚好翻过身,被子被他一脚踢得歪歪斜斜摇摇欲坠。沈可臻不知怎的松了口气。

      还行,活的,没事。

      那让他多睡会吧。日头近斜,沈可臻再不敢耽搁,拎了东西进屋。

      “小远?”夏修远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在拍他的脸颊。

      “起床了?醒醒?”

      夏修远眼都没睁开就呼啦一下坐起来,嗷一声把身上那人掀下床去,四下摸索着开灯,啪嗒一声过后眼前没亮。

      “怎,怎么了??!”

      沈可臻被他一下掀到地上,正捂着屁股扒着床站起来。“我说你动手之前能不能······”他嘴上不肯服输,但还是乖乖去了窗边。

      刷拉一下两边窗帘打开,月华如水淌进屋里。

      “看见了吧。”沈可臻郁闷了,“正准备叫你呢!这片儿停电了。”

      “哦。”夏修远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开了手电径直出去了。走到院子里又退回来。

      好黑。

      “走啦,晚饭吃火锅。”沈可臻伸手,推着他肩膀把人弄出门去。在门廊上他俯下身子,下巴抵着夏修远肩膀。

      “看那儿。”他指着院子中央。

      “中秋surpris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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