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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挣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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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棠咀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雪,也偶有停歇的时候。
待到雪花从空中飘飞轻盈地落在泥土上、草丛上、树梢上、屋顶上以及奔走的行人身上时,逐渐加大自己的重量,到了一定的阈值,又突然停住,任由白雪褪去、消散,当天地间重新恢复原来的色彩的时候,重新落雪。
周而复始。
《六千里路》开机仪式那天是难得的晴天,耀眼的日头驱散白色的寂静,在冬季这个温度里,润泽万物。
日子也是提前算好了的,尽管大雪纷飞,也要进行,好在,连老天都选择来助力。
一切,都是好的兆头。
难得的晴天。
开机仪式很快掠过,提到主创团队的时候导演程景也根本没有露面,一切外交都是副导演全权管理的。总共没花费多久就散了场,离开的时候太阳又被云层遮住,倒也不算冷。
随砚回到客栈就提前开始准备。前几天程景作为总导演已经从制作方导演组到演员以及各个助理都通知到了具体的开拍时间,也就是明天。
他抱着腿缩在房间自带的沙发上,看着手中的剧本,被房间里暖烘烘的气温一带,开始困觉了。
“笃笃——”
两声敲在门框上的声音把随砚沉浮的意识拉回现实。循着声音望去,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困了?”缪亓则走进房间,靠近后轻声细语问他,像是怕惊醒他一样。
随砚摇了摇头,打起精神道:“有什么事吗?”
缪亓则:“原本打算想找你去踩雪的。”
随砚支着头眯着眼看他:“又落雪了吗?”明明回来之前天气还好好的,之前堆积的雪也都化得差不多了。
缪亓则:“这会儿逐渐停了,之前一阵挺大,现在又是一片白茫茫的。明天就要忙起来了,找你最后欢愉一下。”
他的脸上带着笑意,随砚从他的表情中描摹出来缪亓则十几岁的样子。
桀骜不驯,意气风发。
“既然你困了,那就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我就先不打扰了。”缪亓则起身正准备告辞。
动作钝涩,低头一看随砚拉住了他的衣角,轻车熟路摸进了他的口袋,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撕开包装,把薄荷糖块扔进嘴里,又将糖纸抚平,重新放回缪亓则的口袋,末了还轻拍了拍他的口袋,像是在保护什么贵重物品。
薄荷带来的清凉在落入嘴里的那一刻席卷,灌入身体的各个经脉,随砚感觉一下子清醒了。
用舌尖顶了顶一侧脸颊的薄荷糖,将它挪到另一个位置,才起身对缪亓则说:“走吧。”
他先一步走向门口,见后方没有声音,回头看去,就见缪亓则仍然站在原地,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愣着干嘛!出去堆雪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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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一年大雪飘飞的冬天。
沈家常住的地方靠近南方,一年到头也下不了几次雪,只在格外寒冷的时候下过几次,大多数时候都会落地即化,留不下一点踪迹。
罗教授自从带着孩子和弟弟,就回到沈家住了。父母年事已高,对外界也不是很有好奇心,基本上全权交于自己女儿打理,到后来二老过世,东西自然而然归自己儿女所有。
随砚跟着妈妈还有外公外婆长大,印象中外婆是个很慈祥的长辈,总是给他讲一些文学故事。外公也是,不像其他的长辈那般严厉,他和外婆一样,说话文绉绉的,总是笑着的。
后来,外公外婆离世,自己和沈昭质,也不过十来岁,还没有长大。
罗教授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但是他们的成长经历,也没有什么不好的,细细想来,尽是温馨与满足,全无遗憾。
这年的雪下得难得大,大到住在那座城市的人能在繁琐的日常中挑出那一天,详尽道来自己对于那一天的印象。
妈妈出去上班了,沈昭质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大概是去找程景了,随砚没有跟去。
他一个人窝在自己房间,抱着小毯子坐在床上,看屋外的飘雪。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雪的样子,无规则,无形状,轻若羽毛。他想到了有一篇课文叫《咏雪》,里面有句话说“未若柳絮因风起”。此时此刻,随砚觉得,他们说的真没错,真的很像柳絮。
他见过柳絮,没见过雪,此刻一看,倒真有点相似。
随砚在床上静静出神,就见面前的窗户玻璃上出现一张脸。
那张脸把自己压扁贴近玻璃,被玻璃按平五官,眼睛看向他。随砚走过去,开了窗户。
那人一下子探进来自己的上半身:“你在哭吗?”
随砚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见他整个人要翻进来,在旁边扶着他:“你怎么来了?还有,我家没说不让你走正门!”
那人并没有要进来的打算,一板一眼地跟他解释:“我看见你们家就只有你一个人,怕你哭,我来找你玩,你别哭。”
随砚觉得自己需要为自己澄清:“我没哭!我现在不爱哭了!我是大人了!”
那人在他脸上端详了一会儿,确认他没有撒谎骗自己,随即说出自己来的目的:“随砚,出来堆雪人!”
随砚听见自己回应了:“小泽哥哥!你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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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陌生的记忆浮现在随砚的脑海,就像是记忆的幕布再次撕裂了一个口子,放行具有入场券的嘉宾。
随砚在这段清晰的记忆里愣了几秒,很快恢复正常,目光幽幽地看向缪亓则。
相似的场景,相似的对话,相似的邀请。
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回事?
“缪亓则,我们以前,认识吗?”随砚听见自己问,但是此刻,他也不确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答案。
缪亓则目光不闪不避,撞入他询问的眼神。
他动了动唇,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认识。”
随砚心里还未掀起波澜,就听见他未尽的后半句话:
“但是你不认识我。”
现在。
随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自己也搞不清楚。他知道随砚和缪亓则是青梅竹马,是真正在这个世界长大的。
但是他不是。他是一个到处漂泊的灵魂,在自己的世界死去,然后在这个世界的随砚身上苏醒,逐渐沿着别人的生活轨迹开始新生。
甚至试图麻痹自己,他就是这里的随砚。他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到底是谁,又从哪里来,也洗脑自己说他就是随砚,所以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在这里生活下去。
但是他没有记忆。
他没有太多关于缪亓则这个人的记忆,碎裂的片段还是不规律出现,到现在都没达到百分之一。
他唯一最清楚的,是他跟亓则相处的点点滴滴。
可是,他们真的不是一个人吗?
随砚突然很想要一个答案,他执拗地问缪亓则:“你有没有……”
该怎么开口,问他有没有死过一次来判定他是不是亓则?这很荒谬。
他换了个问题:“如果我不是我,你还会这么对我吗?你还会对我说……”
“你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