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临州

4、第四章 怎么不信我

　　顾兆心里陡然弥漫开不好的预感：“尹顾问？”

　　尹青岚缓缓眨眼，应了一声，微微侧过脸轻声问祝阮菱：“部里的人快来了？”

　　祝阮菱也察觉出尹顾问和前面桌子边陌生男人好像认识。只是如今院子里氛围古怪，所以这相识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好相识。

　　她大胆推测，这男人怕不是以前尹顾问降妖除魔时结下的死对头，此番过来是来寻仇的。

　　所以祝阮菱一下子警惕起来，听到尹青岚的话后谨慎地点头：“快到了。”

　　“好。”尹青岚颔首：“你们现在出去，开车与他们汇合。”

　　“好……啊？”

　　院子不大，距离不远，他们说的话肯定一字不落被对面听到耳中。尹青岚没再多解释，抬眼看向前面，目光与男人的视线堪堪撞到一起。

　　然后她清楚地看到男人唇边弧度登时扩大，表情像是想笑又牵扯住，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什么见鬼的反应？

　　尹青岚当即冷笑出声，心脏处不可控制的鼓噪声更大了，简直就是心头火起。她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呼啸着倒流，手脚发麻。周围的环境仿佛开始变换，尹青岚鼻端再次弥漫起多年前烧灼山林的焦味和鬼道入口滔天的腐朽死气。

　　有一只缠着十八子白玉手持的大手牢牢从后面扣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横亘在她腰侧，宛若钢铁浇筑般，叫她在半空中往后倒去，耳畔风声呼啸，直直坠入万丈深渊。

　　尹青岚白净柔软的耳垂一片滚烫，被毫不犹豫合拢的尖锐牙齿咬得滴血般烧灼。

　　对面的鹰钩鼻男人完全没意识到场上气氛的诡异，冷笑着看着这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他把坐在石桌前的年轻男人当做某种强大不可摧毁的仪仗，毕恭毕敬弯下腰，对着男人说道：“就是中间那个女的。”

　　段玦哦一下，漫声反问道：“就是她？”

　　“对对对！”鹰钩鼻男人连连点头。

　　站在他右手的矮个子男人听着对话却觉得有些莫名的不安。他偷偷抬眼去看坐在石桌前的那位，见段玦面色似乎如常这才放下心来，觉得是自己被段玦狠辣的手段吓怕了疑神疑鬼。

　　哪想到下一刻，剧烈的疼痛从天灵盖上灌了进来。

　　“啊——！”
　　鹰钩鼻男人的话戛然而止，痛苦凄厉的嚎叫声在院子里响起，血肉碎裂的痛楚叫三人呲目欲裂。

　　极致的痛苦来临时他们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一昧痛呼，口边溢出源源不断的粘稠鲜血。撕裂的痛处从灵魂深处爆炸开来，一个接一个在地上蜷缩成虾米。

　　强横浓厚的阴煞之气沉默阴冷，难掩暴虐血腥，在这片天地间肆无忌惮蔓延开。

　　段玦抬起按着石桌的左手，坚硬桌面上留下五道深深印记。十八子白玉手持从他手腕上缠绕一圈松松垂下，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在三人惊恐的目光中慢慢握紧。

　　当初顺手种下的咒术被阴气牵引，细密尖刺在扎入一旁三人的心脏，成了最难熬的折磨。

　　然而作俑者却对三人的惨状视若无睹。段玦站起来，长腿迈开跨过他们一步步朝着前走去。

　　他紧紧盯着尹青岚不眨眼。一面步步逼近，一面掌心翻覆，十根阴气化为细针穿透三人的魂魄，硬生生把其扯出体外。

　　针穿魂魄，什么人才能随手用出这种地狱酷刑。

　　顾兆自小学习佛法，心绪向来平稳又不太说话，祝阮菱和徐止没少叫他顾石头。可如今对着如汪洋般拍打过来的阴气，他僵着手脚，额头上出了汗，手上金光不断抵御周边阴气，咬牙抬手想把尹青岚与祝阮菱拦在身后。

　　尹青岚一声不吭，拍拍顾兆的肩膀从他身后走出来。

　　她右眼乌黑的眼瞳不声不响渐渐变浅直到呈现水青色，金色纹路交织。手腕上的青铜钱觉得大受威胁，早已嗡动不已。

　　精纯的灵气涌出与周围的阴煞之气撕咬翻滚，一个没控制住，青铜钱表面的温度直直往上飙，在尹青岚苍白的手腕上激起一圈红痕。

　　力量涌动间，尹青岚发丝微微扬起，眉眼清冽漂亮蒙着勃然怒意，倒是添上几分罕见的生机。

　　段玦好似浑然不觉尹青岚的怒火，肆无忌惮、直直走到尹青岚面前站好，低头弯腰仔仔打量尹青岚的面容。他眼里贪婪，目光好似要透过尹青岚的血肉，抚过她的骨头。

　　还是这个样子这幅神态，一如往昔，半点没变。

　　段玦有点满意，又有点不满意。

　　于是在顾兆与祝阮菱警惕的目光下，他突然笑起来，爽朗肆意，桃花眼熠熠生辉。

　　周围涌动的阴气与他的坦然截然相反，斜穿而下隔开尹青岚与她身后两人，顷刻间又化为坚固囚索将尹青岚从头到脚绑个结实。

　　段玦心满意足地张开手，紧紧把尹青岚拥进入怀中。

　　他右手掌着尹青岚细瘦的腰，另一只手按着她的背，两臂牢牢收拢，力道之大恨不得把人揉入骨血。高挺鼻尖蹭在尹青岚后颈，段玦闭着眼，从上到下摩挲尹青岚清瘦的脊椎线条，闷闷地笑：“好久不见。”

　　下一刻，轰然炸开的灵气毫不犹豫直冲他命门。

　　段玦早有预料，及时松手后退一步。阴气翻滚迅速涌上缠绕包裹住灵气，瞬间撕裂青铜钱编制出的茧状灵气团。

　　灵气运行被人强硬打断，尹青岚身体内部骨骼断裂的疼痛，从脊椎处开始向四肢蔓延，一下子就给她疼出一额头白毛汗。她深吸一口气，心尖上的颤动平复下来，再抬眼看到一脸不知所谓的罪魁祸首，心头火气疯长，蹭蹭往上窜。

　　尹青岚性子平和又早过逞意气的年纪，在最年少轻狂时也不喜欢与人斗狠。但这一次她目光凶狠起来，掌心中灵气不退反升。

　　“尹顾问！”
　　祝阮菱与顾兆没走却也插不上手。祝阮菱看着院子里面的情况有些着急，喊道：“后面那三个人快要死了！”

　　即使是特控部办事，遇上一群丧尽天良的歪门邪道也不是想杀就杀。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犯事的都得带回部里走程序进行审问关押。这三人虽修炼邪术，但也没有逃脱肉体凡胎的范畴，魂魄离体时间一长很容易魂飞魄散。

　　尹青岚右眼青色在白日光亮下冷得如同深泉老石，抬手时八枚铜钱虚影冒着炙热的灵气直直朝着对面段玦而去。

　　灵气袭来的须臾之间，段玦盯着尹青岚的眼睛，嘴角笑意突然淡下，弧度拉直。紧接着周围恐怖的阴气如同潮水般褪去，段玦任由铜钱虚影不偏不倚抵在自己喉结下方，擦出一道深深血痕。

　　原本笼罩这一方的阴气消失了。院子见到天光，青天白日，粉墙黛瓦，和风徐徐。若不是后方传来的阵阵惨叫和尹青岚尚且威胁地抵在段玦命门处的铜钱，方才发生的一切几乎就要像是一场幻境。

　　八枚铜钱虚影堵在各个方位，把段玦围困地结结实实。

　　尹青岚指尖一抬，铜钱虚影随之进一步。一串黑色的鲜血从段玦修长的脖颈上滑落，滴在衬衫领子，顺着滑入锁骨，留下一片微微湿濡的痕迹。

　　她用青铜虚影抵着这小畜|生的咽喉，眉目间惯常温柔的神色消失不见，压着眉眼，显出秋水般的冷冽。

　　小畜|生。

　　轮回道只入不出，尹青岚自己是个异数也就罢了，着实是没想到这挨千刀的玩意居然也活着。

　　她指尖发热，半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把人放开。”

　　那三人的魂体被阴气拉扯，尚且脆弱的魂魄已经隐逸有散开的预兆，再这样下去怕是要魂飞魄散连黄泉路都找不到，尹青岚不能再添力气硬抢。

　　被人拿捏着命门，段玦却丝毫不见紧张神色。

　　他肩背肌肉线条放松，顺从地站在尹青岚面前两步远的地方，微歪着头瞧尹青岚。不知道在思量些什么，盯着尹青岚苍白的面色看了许久也没动作。

　　尹青岚唇角往下压，一枚铜钱虚影上的火焰沸腾而起，准备直接动手切断他对三人的控制。

　　“诶，别啊。”段玦仿若没看见自己喉咙前的铜钱虚影般直直往前迈了一步，脖颈上的伤口一下子被割大，黑色血液流得满脖子都是，有些恐怖。

　　在祝阮菱和顾兆惊讶警惕地目光下下，他苍白修长的手指松松勾回，那三人周边的空气顷刻间向外掀开，扎在三魂七魄里的阴针瞬间消弭。

　　魂魄归体，三人眼角血泪直流，口中泛起血沫，彻底昏死过去。

　　祝阮菱立即绕过两人跑到石桌子边，头一回抓人不掏手铐绳子，反而先掏出固魂符给人贴上。

　　段玦不太满意尹青岚的注意力被别的东西分走，侧过身挡住尹青岚的视线，语气显得像个无赖：“这么长时间没见，怎么不看看我？”

　　尹青岚看他，看他脖子血口上流出来黑色血液。

　　浓郁精纯的阴气混杂在血液里，让原本鲜红滚烫的血液如同见不得光的污水，发黑发冷，还像硫酸一样能随随便便在地上腐蚀出几个空洞。

　　看着不太像是个人。

　　瞧着段玦这般模样，尹青岚的心慢慢往下沉。

　　过去一百多年的时间悠久，故人往事皆不可追忆。但那日华北轮回道之上的情景实在是叫尹青岚记忆深刻，每一个细节都犹如刀砍斧劈般烙印在她的记忆中，怎么也忘不掉。

　　…赶着拉着她送死。

　　尹青岚刚歇下去的火气瞬间重燃，冷笑连连。

　　是了，小畜|生当然不会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