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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授课 ...


  •   不愧是江宁府,当真是比京城还要热闹繁华几分。

      这江宁府的街道虽不及京城的主道宽阔。可鳞次栉比的商铺挑着高高的旗帜。来来往往进出的行商客人都极多。入目所见,那些江宁小娘子们的裙子上的花色甚至比京城都要繁多。

      桑榆见吴忧专注的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便解释道:“宫中御用的锦缎大都是由江宁制造局供给的。此处农户大大多以养蚕为生。最好的手艺人都在江宁。此地又水路繁华,商户极多。仅江宁一地的税收。最豪富之时,可抵四分之一的国库税收银子。

      “我晓得江宁算是富甲一方,可没想到这么夸张。”

      吴忧几乎是半推半就的和他们一起到了这江宁府来,先是被这巨大的繁华给淹没了眼。

      原先只是听到那些富人们聊天时经常会说谁谁家的小姐,哪哪家的夫人是特意差了家人下江南去采办的嫁妆,原来是个缘故。

      集天下繁华于一身,自然得了便利。太祖当年将江宁府钦定为万物集散之地。自然是繁盛无比了。

      “他们在干什么?”

      吴忧惊叹着问道。

      一群穿着儒衫打扮的人首当其冲。中间八个轿夫抬着朱漆大轿。以红绸为帐,里面偶有耀目的金光时而闪现。那要那轿子抬得七倒八颠的。那被漆成红色的长长的竹竿,时而宛如满月,时而绷得笔直。

      “他们这是在游神。”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轻声道。

      吴忧回头一看惊喜道:“见月公子!”

      站在对面的人赫然是那日皇宫所见的那位!

      “公子,”吴忧赶忙去拉桑榆的袖子:“这就是之前跟你们说过的,在宫中遇到的见月公子。”

      吴忧感叹!:“我当时还说未能见得公子和见月公子站在一处,实在是人生憾事!如今可算见了!”

      却没有注意到二人眼神交汇,诧异之下的心照不宣。

      桑榆若有所思的看了吴忧一眼。

      “见月公子也是听说这江南有热闹事儿,所以才来的吗?”

      他笑了起来:“也可以这么说,这位小兄弟也不必这么生分,我字为闻檀,若不嫌弃,叫我闻檀也可。”

      吴忧使劲儿点着头,他们照着老规矩进城之初,红鹭他们便各自散去,不知做何去了。只有她跟桑榆两人进城。却没想到当真这么顺利,既然遇见故人,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十分欢喜。

      说话间,游神的队伍直冲此处而来。一路敲锣打鼓。为首的儒生士子皆是举止狂放。

      见月公子看着着那轿子向吴忧解释:“我比你们要早来两天。这几日街上都在这样游财神。”

      “是在庆祝什么事儿吗?”吴忧十分好奇。

      见月公子看了桑榆一眼,轻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这些文人士子们想要送给江宁府的一份大礼罢了。”

      “大礼?”吴忧咀嚼着这几个字,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不过她在马车上吃的那点子东西,早已经祭了五脏庙,此时腹中空空,忽地瞧见离他们最近的一处摊子,那摊主正往碗里浇灌着粘稠的蜜汁。立马站不住了。

      “公子,且等等!我去买些东西来你们吃!”

      说着便急匆匆的像那摊子跑过去了。

      见月公子朝桑榆笑:“果真是个妙人!”

      桑榆看着吴忧安安稳稳的跑到那摊子前,方才看着见月公子:“大殿倒是有兴致,怎么也想起到江宁府来了?”

      “自然是来助你一臂之力。”说起正事大皇子的神色也严肃起来。

      “朝廷取士,乃是天下目光所指。文人瞩目之处。竟被他们弄得如同儿戏,也难怪这里的文人将那财神爷的画像贴满了衙门。”

      他们抬了塑像在门前坐着。财神开路,自然是路路畅通,这讽刺之举,实则是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事态不可谓不重。

      “多谢大殿,有心了。”

      两人一面说一面走。正巧吴忧回转,整个半开的粽子朝他们摆了摆,他回了一个笑容。

      “如今可有进展。”

      桑榆感受着江南特有的暖风:“暂时先让人把封存的试卷先取来。先看个大概吧。那豪商之子在江宁府人尽皆知。也是用不着比,稍一打听便得清楚,实实在在的不学无术之徒,竟然能高居榜首,连我也好奇他们家究竟使了多少银子 。”

      两人同时笑起来。

      “话说回来,他为什么叫你见月公子啊?”

      “我也不知,想来是误会,就这么叫吧,他这性子活泼的紧,真告诉了他反而拘束。

      上次你那话只说了一半,我还没问你呢。只听得你身边跟了一个极活泼得力的人,却没想到是他。这样生气勃勃的样子,让人看了便心生欢喜,你倒是好眼光。”

      “还是算了吧,”桑榆笑:“大殿若是知道她带来的麻烦,那不会这么想了。不知大殿这趟出来,是否告知帝后?”

      大皇子收了笑意:“我的处境你是知道的。便是一年半载不进宫去,怕是也无人惦念,不过是礼法所拘罢了。

      索性出宫一阵,也算散散心。父皇的意思,不过是借一借皇家的身份罢了,替你压一压阵。”

      大皇子想了想还是提醒:“我走之前听说那孙若依已经按太皇太后的意思久居于宫中。仿佛又跟陛下提起了你的婚事。”

      桑榆面色微冷,平静道:“随他吧。不过你说太皇太后,放着好好的孙子不去张罗,倒到操心我的婚事来,实在是本末倒置。”

      “你这话至少当的上一个妄议长辈了。”大皇子笑道。

      桑榆斜着他似笑非笑:“我便不信,难道大皇子不是为了躲婚事来的?”

      “……跟你说正事,偏要把人家给拆穿,实在是不知风情。”大皇子苦笑一声:“的确如此。那日母后把我叫去了,说是太皇太后,有意将孙家的十二娘许配给我,说是蕙质兰心,堪为良配!”

      “哦,就是那个在大街上指使家奴把惊了她马车的路人抽的皮开肉绽的十二娘?”桑榆诚恳道:“果然是蕙质兰心。我要是你,来这儿干什么?直接跑到北漠放羊去算了。”

      大皇子笑着捶了他一拳。

      “你这人当真是……”

      桑榆掸了掸衣袖不紧不慢道:“那位老太太想的也没错,有枣没枣打一杆好歹,落到自己口袋里再说。”

      “罢了,”大皇子摇头:“我这样的处境谁跟着我怕都是尴尬,何苦祸害旁人,我母亲在宫中被囚禁了半生,只有一个潦倒的结局。哪怕只有一纸婚书的情分,我也不想再害得另外一个女子被困深宫了。

      如我这般不婚不娶,无事最好。反正这么多年,我一人也习惯了。身边再多一个人出来,”他低头笑了笑:“怕还是会觉得不适应。”

      桑榆一时也沉默。

      “别这么说。”

      “公子!闻檀公子!你们快来呀,我请你们吃好吃的!”

      吴忧兴奋的冲他们摆着手,两人眼见着吴忧从身上挎着的书袋里摸出一个荷包来。往外一枚枚的数着铜钱。

      “咦,我明明记得是换好了银子的,怎么不够呢?”

      吴忧伸手在荷包里又摸了下,依旧是干瘪。

      忽而身边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来,里面赫然躺着几枚散碎银两。

      “用这个吧。”

      吴忧转头看过去,新认识的闻檀公子正冲她一笑。

      吴忧立马被这个笑容给迷住了,毫不犹豫的对摊主道:“老板来三份大份的,要多多的浇上蜜浆水!”

      原来这处卖的东西其他种不同,寻常人卖粽子不过是提着家去自便。这家的蜜糖粽子可得自家拿碗来盛。若是要撒上白糖便要多花上几分钱。若是要浇上特”制的山楂蜜浆水,那则更贵了。

      桑榆扫了一眼,心下明了怕是这特制的蜜浆水就是为吴忧这样的人准备的。寻常人家买几个粽子,饱肚便是了。这山楂蜜浆水的价钱倒比粽子还贵了。”

      那摊主是一个年轻人。摊子上干干净净,连铁锅边缘的水渍都时不时的要被他擦去。那人也十分讲究,先仔细的净了净手,十分灵巧的剥起粽子来。有白生生的白米粽,也有紫红的黑米粽子。都裹着蜜枣,黏糊糊又热腾腾的粽子被剥在干荷叶上。旁边一个大肚陶瓶里,是熬好的桂花蜜浆。

      等到蜜浆水浇在那粽子身上时,才看出不同来。那蜜浆会熬的透明,且红中带亮。这还不算,又铺洒了一层果仁般的馅料,最后拿出一把竹制的柄勺插在上面。果真是比寻常的摊贩雅致的多,难怪敢这么要价。

      闻檀突然道:“旁边的书画摊子也是你的?”

      “是。”那年轻人回答着,手上的动作却不能停了半分,很快便将三份粽子果蜜浆调好了。

      吴忧忍不住去看,图画用色倒是中规中矩。他在字上下的功夫不多,因为也看不出好坏来,总之只觉得十分悦目便是了,那画也有诸多可取之处。

      那张宣纸上,赫然是七女拜寿图。

      “这样的一幅画,你卖多少钱?”

      “三十文。”

      “三……”

      吴忧瞪大了眼,不是说江宁府富庶吗?怎么这画反而卖不上价钱呢?

      那年轻人掏出底下装钱的破匣子来认真的数着找零的钱。突然抬头看着吴忧。

      “江宁府寻常富贵人家都是以刺绣屏风为风尚。一架好的屏风刺绣,可卖得千金之数。

      我并非名家,只是卖些画来补贴家用罢了。”

      “那这样不行呀,那你擅长什么呢?”吴忧追问道。

      大约是闻檀之前的几两碎银起了作用,使得她不像个只会耽误人家生意的好事之徒。那年轻人想了想,从桌下取出几幅画轴来。

      “ 鹰鸟兔,风景也可,不过总卖不出去便是了。”

      他拿出一卷缓缓打开。连桑榆和闻檀都忍不住同时挑起了眉毛。果真这江宁府的文气倒不是历年吹大的。一个寻常摆摊的小贩也能有如此高的笔力了。当真是不可小觑。

      只见那画布之上,一轮红日之下,雏鹰展翅。虽带有些许生涩,可是那股奔日而去的雄烈之气却扑面而来!

      “莫欺少年穷,雄鹰展翅,当真是令人侧目。”

      吴忧眼中不乏赞叹之意。又打开一幅画,画的是风雨残荷,萧索的意味透纸而出。

      闻檀突然问:“两幅画若卖,需要多少银子?”

      那年轻人不假思索道:“不要钱。这位公子方才给的钱就已经足够了。我这匣子里所有的钱也不够给公子找零。”

      吴忧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怎么就不知道搞搞价呢?桑榆摇了摇头,对闻檀道:“你猜若是这时候此处站的是另外一个人,你看他敢不敢狮子大开口。”

      闻檀顺着他的目光笑着打量了吴忧一眼,看着倒像是个面不改色只管忽悠的小骗子。

      吴忧才不管他们两个是不是话里有话。这 年轻人看着倒是个读书知礼的。怎么生意一道如不通。再这么下去只有赔的份儿了,还不够在这里白白挨着风吹日晒的。

      于是连荷叶里热腾腾的粽子都视而不见了。撸起袖子忍不住指点到:“你这样画决计是不好卖的。”

      “擅画花鸟鱼虫,像这样大张大张的不行。若是卖对联,也只有年节的时候才好卖。

      我看你这画中没有仕女图之类的,只怕你并不精于此道。这么着,便专攻花鸟,如今这天儿,卖风筝是正正好!”

      “我教你,”她掰着指头跟着年轻人细数。“先去找一个纸笔铺子,商定多少银子,赊账也可以,谈好利钱。只画风筝就行,既好铺色,画的也快,也不用费什么心思。眼下秋高气爽,也正是秋游的时节。正是好卖的时候。

      还有你这手好字,我是写不来的。这城中若有书画铺子。你尽可以捡几副好的送过去。被拒了也别怕,多跑几家,待他们把你的字给挂上了,便可以跟店家商量,可以接一些题扇的活计,比你抄书要挣得多了!

      若真是碰到有拿慧眼识珠的,愿意出高价买,你多和商家分钱不就完了。哦对,别忘了起个别号。比如说,蓑衣老翁什么的,总之别让人觉得你是个初出茅庐的生瓜蛋子,慢慢的口碑立起来,自然有人趋之若鹜啦,不说要名扬整个江宁城,糊口是绰绰有余了!”

      那年轻人听得呆了。他只知道每日抄书卖字,倒不知道,原来这抄书可以这么个抄法,卖字画也可以这么个卖法。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闻檀听到吴忧这样说,不由自主的问道:“你从前便是这样的吗?”

      吴忧嘿嘿一笑。

      “我上学塾那会儿顽皮的很。自己编造出了莫须有的一个先生来,到书房去送画。公子不知道,那些书斋好像就是喜欢这样的调调,越是世外高人,他们越是喜欢,越是脾气古怪,他们就觉得越有才华。”

      闻檀有些不可置信的拖长了声调:“所以……”

      “所以他们把画收了呀。”

      “那你后来没被发现的吗?“”

      “这还是瞒不住,”吴忧挠了挠头:“纸包不住火嘛,可是彼时那名号已然打出来了。反正他要什么画,我给他就是了,掌柜的又不会跟钱过不去。”

      闻檀赞叹着抚掌道:“有勇有谋。只是闻檀无缘,先前未能目睹这位小兄弟神乎其神的画了。”

      吴又被捧得有些飘飘然,只觉得这位闻檀公子说话实在是让人开心。

      当即拍着胸脯应承:“公子放心,待回京我定然给你画上一幅最好的画,必定要让闻檀公子的盛名更为天下人所知!”

      桑榆拢着手,歪了歪头提醒:“这是要你重金买她画的意思。”

      闻檀失笑道:“难得佳作,便是千金又何妨呢。”

      吴忧欢喜的脸上笑出一朵花来,每一根头发丝儿都透着愉悦。

      “看看!生分闻檀了不是,谈钱多伤感情,咱们这交情——”

      闻檀好脾气道:“倒是我俗气了。”

      桑榆在一旁凉凉道:“你要是真不给他,那你才是真俗气。”

      桑榆把吴忧的那份桂花粽子递给她。真诚的提议:“这样吧,我给你个巧宗儿。你若是愿意把得来的价钱与我对半分,我便许诺帮你把这画的价钱提到万金之数可好?”

      吴忧头摇的波浪鼓似的。

      “公子你可别害我,我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这自古以来说于虎谋——咳咳咳………”

      她舀了一大勺桂花蜜,自言自语道:“嗯这粽子味儿真不赖……”一面说着一面做势要走,眼睛还时不时望向桑榆。见他们没跟过来,又自己跑回去了。

      大皇子笑的前仰后合。全然不是在宫中时的模样。

      “你这小书童倒真是……有趣极了!”

      三人就这么一路走着,预备先寻一处客栈下榻。却发现即使最寸土寸金的主城区,也不招待客人。几乎所有的酒楼都是人满为患。

      吴忧不信邪,嘀咕道:“难道偌大的一个江宁城,居然还找不到一个吃饭的地方了?”

      这话正巧被旁边的行人听见,那人打量她一眼:“外地来的吧?这会儿张家柳家这豪富之家都在摆着流水席,那郑家更是把所有的酒楼都包下来了,尽可以进去尽情吃喝。不过若是抢不到位置,那便不成了。这边人多,你们那去东郊也成。那边的流水席虽然比不得这些酒楼,正经找的师傅,做的也是地道的江宁菜,敞开了肚皮吃啊。”

      吴忧瞪大了眼睛:“你们江宁府都这么好的吗?”

      那大叔撇了撇嘴,指了指那又换了几拨人抬着轿的游神队伍。

      “瞧见没?财神爷开着道呢。这事儿也就这样了,填饱肚皮最要紧。”

      吴忧的脑袋僵硬的一格一格的转着,百思不得其解。

      “行了,别想了。”大皇子和桑榆在后面听得一清二楚。

      “先去别院吧,这个时候红酒他们已然把试卷都弄来了。”他对大皇子道:“也幸而你在。咱们都还可参谋。”

      吴忧把脖子一格一格拧回去。合着就她一个是个刚进城的乡巴佬似的。她怎么就忘了她家这位公子,这个到处都有别院的主呢!

      一行人到了别院,来不及安置。红鹭便急匆匆的过来,见了了大皇子有些诧异,正要行礼,却在触及大皇子的眼神之后戛然而止。

      “怎么样了?”

      桑榆一面往里走,一边问道。

      红鹭看了一眼大皇子。坦诚道:我从来没见过当主官的这么窝囊过。叫我看呀,跟菜市游街也差不多了。当真是江宁府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那俩人给淹死。”

      一行人进了厅堂,那张梨花木的桌案上文房四宝,俱已经齐备。几口贴着封条的红漆木箱,静静的立在中央。

      红鹭言简意赅道:“在库房里找到,公子们还未回来,我们未敢擅动。”

      桑榆围着箱子绕了半圈儿。慢悠悠的对大皇子道:“看来今夜是歇不成了。”

      大皇子轻轻一笑:“你这么说都要让我想起夜间温书的时候了,既如此,咱们便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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