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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出来逛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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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眉头锁那么紧?”
二人从静室内出来,在院内的凉亭下驻足。凉亭边上恰然一颗好大的梧桐树,枝干粗壮,怕有百年之久。
“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罢了,却没有头绪。”
“想那么多做什么?”桑榆语气淡然。
“带你出来原本是为了让你多些历练,长长见识罢了,瞧你这样子,倒像是把整个案子都压在了你身上似的。若这桩小事都需你操心,那要高云又有何用呢?”
吴忧低声道:“高大人有怜悯之心。”
“他的确有怜悯之心,可惜心软太过。”桑榆轻声嗤笑。
既怜惜花魁,不畏流言蜚语,却又抵不住强权。明明该一视同仁,一同羁押入狱。水落石出,自然安然无恙。好好的一件事情却办得如此,他倒是不得罪人。
“走吧,咱们也去见见那位尹公子。”
“轻一点!不是,好歹轻一些!疼!”
高云拢着袖子,坐在一旁。府衙里的大夫正在给尹公子清理伤口。吴忧进门时正看见他那膝上面血呼刺啦的,好大一块儿油皮被蹭破,看着十分骇人。
吴忧仔细的打量着这位唯一的伤患。
看起来十六七的年纪。倒也面皮白净。乍一看是一个斯斯文文的小公子。这十几岁的人便会学着人家包场子,调戏花娘了?
尹小公子看见这两人进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可在触到桑榆看过来的目光时下意识的将视线移到了别处。桑榆没工夫跟他多废话,只直截了当道:“你做了什么留下把柄,让人家独独把你留了下来?”
尹公子脸上闪过惊惧之色,随即反应过来。
“你胡说!你……”
“尹公子!”高云忍不住提高了声调:“如今站在你面前这位是麒麟卫的首领大人。相信不用我多说了吧。他若问你,你有什么便答什么就是。”
那公子顿住了,显然还没有从桑榆的身份中回过神来。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再开口时便有些心短气虚。
要不是因为伤口处被大夫们摆弄着,怕是要起身给桑榆行个大礼才算。
桑榆扫过他腿上的伤口。似笑非笑道:“昨天天气还热着。稍微些经验的大夫便该知道你这伤口不宜包扎,只要上了药就完了。
甚至有些地方连药都不用上。怎么到最后弄成了这样?”
吴忧一听这话,下意识也去观察少年腿上的伤口。除却今日的擦伤之外,只见他那小腿外侧斑斑驳驳。大约是灯油泼洒见到的痕迹,可是腿肚上却是些深色的红痕,颜色深浅不一,有些已经成了淡褐色,像是便快要消散了。
“你们这一出子假戏真做,要真是让你的腿伤了以后无法入仕,对父母家人又是何等影响,这些你怕是从未想过。”
那公子听到桑榆说他伤势时下意识的便要遮掩,却又直觉太过刻意,当即便手忙脚乱起来。又闻桑榆说到以后影响出入仕途,当即脸色一白。看得吴忧连连叹息。就为了一群这样连事儿都担不了的货色,害着了一名无辜少女的性命,当真是作孽。
桑榆也不管他,自顾自的从博古架中抽出一本闲书,闲闲翻了起来。
高云见尹公子一脸挣扎之色,便提醒他:“卫主话已至此,公子既然来了,有些事儿你说出来和他的人查出来,那可就不是一回事儿了。”
说着便挥退了众人,在一片安静中,尹公子终于结结巴巴的开了口。
“幽若有了身孕……要赎她出来还要安置,只好把供奉于祠堂的玉牌偷出来做抵押,商定先取三千两银子来……”
高云都忍不住扶额。这尹家不知如何教养,还未娶亲便先安置了外室。那帮小子也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三千两银子!他们当是天上下雨,拿盆儿一接就能还上的吗?
便是公侯之家,府里夫人们的月例银子也不过才二十两而已!他们倒好,张口便是三千两!
“我原没想那么多,”这时候尹公子已然带了哭腔:“那位左兄原本是要压给我一万两银子的,我没敢要。后来是淮安他们帮我筹谋算,曲水巷的一处院落八百两,又置办了些家具首饰。又买上几个小丫头。
我哪里懂这些!不过林林总总下来说是三千两足够了,便现压了银子来。好歹幽若怀着身孕,我也不愿委屈她。”
桑榆“啪”的打开折扇遮住脸。连个目光都懒得给他了。
吴忧看尹公子哭的凄惨。一时又想骂他蠢,一时又想笑。合着还是个情种了。
高云紧追不舍:“那花娘是怎么死的?”
“真不关我的事儿!”尹公子连连摆手:“和陶家姑娘的亲事已经排上了日程。我心里愁苦的很,所以多饮了几杯。”
高云面色不显,心中却有了判断,此话不假。那花娘的妹妹的的确确说过。尹公子的酒量不好还连连牛饮,大有些不醉不休的架势。
“后来不知怎的我睁开眼时便看到那花娘从弦窗上翻身死了……在舷窗上翻下去了………把我惊了一跳。”
“于是你就被吓醒了?”
“当然是醒了!”
尹公子见高云步步紧逼,料想是瞒不住了,只好老老实实道:“他们说让我担这回,银子的事儿便不了了之。回头把那玉取了还我,这事儿那算是完了。”
“那你腿上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高云厉声道。
“醉酒站不稳摔的。”尹公子面皮红涨羞愧道:“哪料到灯烛架便倒了。姓左的说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另一座也推倒,还在帷帐上引了火。”
“这么说,是不知道那花娘究竟是谁杀的了?”
“我的确不知。他们只是都让我一人留下来。大人,我们真的没有杀人。他真的是自己从那窗上翻下死的。”
“胡说!花娘的胸前还插着一把短匕。难道她当着你们的面自我了断?她跟你们有什么样的仇怨!”
“绝无可能啊!大人我记得清清楚楚,虽然我当时喝醉了,我的确是亲眼看着她背靠着船舷前,就是那一瞬便下去了,可是她胸前应当是没有匕首的啊。”
他苦苦思索了片刻。终究卸了力气倒在地上:“我也记不起来了。”
高云在心里骂了无数遍蠢货,却终究是拿他没有法子。
桑榆收了折扇突然道:“可如今这事儿也不仅仅是一个花娘的死那么简单了。觊觎皇室可是大罪。私藏印鉴更是要株连九族的。你们筹谋之前都不先翻一翻我朝刑法律例的么?
原本还在连连哀叹的尹家公子突然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般瞬间安静。高云神色一禀。一时室内满堂寂静。只留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若说刚才尹公子只是惊惧,那次此时他的呼吸慢慢粗重起来,身体抖如慷慨。即使再是蠢货脓包,谁人又不知麒麟卫主的鼎鼎大名,这话从桑榆口中说出来,无疑是万钧压顶。
他虚弱的几乎说不出话。脑门上明晃晃的一片冷汗。
“还不说实话!”
高云突然一声大喝。倒把吴忧突然惊的抖了一抖,更别提姓尹的了。
桑榆折扇一伸,恰好把扇子稳稳的压在吴忧手心,把扇子丢给她把玩。自己弹了弹袖子先率先起了身。
“算了,高大人何必又跟着拎不清事儿的小子胡扯。我若是你,便手书一封。将事情的前后原委都告知其家中的长辈。还有陶府,如此没有担当之人,好好的别祸害了人家的姑娘。”
尹公子面色如土,看着桑榆对他不紧不慢道:“作为世家公子,读着圣贤书却丝毫没有操守,实属不堪。如此不知醒悟,回头先行家法教育一顿后面还有国法等着,慢慢受着吧。”
“大人……大人救命啊!”
尹公子终于崩溃起来,那张不算难看的脸上涕泪交加,令人不忍直视。吴忧看的啧啧称奇,感情之前那慌乱惊吓都是假的,到这会儿才是真真正正,知道害怕了。
……
“看来我是不该带你出来这一趟,倒惹出你无限心事来似的。”
外面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知为什么,他们回去的路道和来时不同,是极热闹的街面。包子蒸饺,葫芦串儿,炸鹌鹑的叫卖声犹在耳边。
“也是奇了,我以为你听见这声儿便走不动道了呢!”
吴忧本来听见这声儿就坐不住。忍不住拉开马车上的竹帘,贪婪的望着外面的烟火气。
“不如下去走走吧。”
吴忧正想应好,看看见桑榆端坐在马车上,一派温润清贵气象。那脸庞在昏暗的马车里,简直称得上是熠熠生辉。登时头摇的拨浪鼓似的。
“还是算了,公子要是出来,怕是半条街的人都做不得生意,就光顾着看你了,那还有什么好逛的?
咱到晚上吧,晚上好些。倒不那么扎眼,到时候可以随便逛。夜市上的宵夜摊子比白日里的也好吃多了。”
桑榆轻笑:“出来了这么一上午不饿么?”
他不说还好,一说的确觉得肚子饿了。桑榆见状叫停了车,抬手吩咐了几句。不多会儿便有人送来了两串炸鹌鹑,底下垫着几层油纸。
桑榆接过来递给吴忧:“吃吧,红鹭他们几个小子经常买这家的吃,不知道比不比得过你常买的那家,味道应该也不错。”
店家很是细心,这两串炸鹌鹑分量可是不小。用竹签子插着,一串上是两只。直炸的色泽金黄,上面洒的辛辣的香料烤得焦香扑鼻。光是闻着就让人馋虫都勾了起来。
吴忧试探着咬了一口,眼睛“腾”的亮了起来。对着桑榆:“好吃!”
桑榆见到这亮晶晶的眼神,忍俊不禁。
“那就趁热快些吃。”
吴忧吃了几口才想起撕了一块腿子肉来。把手伸到桑榆面前:“公子也尝尝,好歹试一下!味儿正经不错。”
桑榆回手又给她送了回去。
“还是算了吧,我看着你吃比我自己吃到有趣的多。”
吴忧乐滋滋的笑了起来。也不顾忌什么,只用手慢慢一块一块撕着吃肉。桑榆把帘子卷起来,马车外的景象一览无余。时不时走走停停。不多时那马车那边便多了许多大包小包,都是些小玩意儿。
其中有一样是蒸的甜糯米饭,红艳艳的铺了一层山楂,吴忧一眼瞧了很是喜欢。结果一尝,味道也就那样,就先放在一旁了。
“你刚才到底是因为什么显得有些不开心呢?”
“我何时不开心了?”吴忧奇怪道。
“从咱们上马车,你就一脸沉重的好似欠了谁几百两银子似的。”
吴忧放下手里的东西正色道:“公子,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要是欠了这几百两银子。那还能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里吃东西?怕是嘴上早长了一圈撩泡,什么都吃不下了!”
“我只是在想着,像他们那些大家公子相对于朝廷律令,倒更害怕家法家规。都城尚且如此,那么在那些偏远地方。想来那些祖宗家法倒是要高于朝廷律法。家族族老之言倒胜得过父母官许多。长此以往,不是好事。”
桑榆有些惊讶的看着她:“你是不开口则已,每每开口,都是要叫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倒是挺会出乎意料的。”
“事实明摆着的嘛,又不是我胡思乱想。其实我倒是觉得那尹公子心里未必不知道人命关天这事儿。
可是要照他的态度,只觉得看死了个花魁娘子算不得什么,他外面那的那些事儿被家里人发现了。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大事儿。
究其原因,怕是因为家族庇护。况且死者与他身份悬殊,最多也不过是由家族出面。赔付些银子便可息事宁人,当真是……
吴忧有些不平。
“是了,这倒符合你的性子。你本来就是有反骨在。”
“……我那不是反骨,我那是一颗向往平等自由之心罢了。”吴忧瞪着眼睛直愣愣道:“朝廷刑律历来以公正为傲,可这世上哪有真正的公正,公子看得多了,难道心中没有一杆秤吗?”
吴忧擦了擦嘴。桑榆盯着她嘴上没有擦掉的那个芝麻粒。看着她红润的嘴巴张张合,合,却是慷慨激昂的议论朝政,有些忍俊不禁,只好打开扇子遮住半张脸。
“不过话说回来,不是说名门公子吗?怎么三千两都拿不出?要是按这么算,我的家底儿都比他厚些。”
桑榆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还说人家怎样怎样,你这不也是何不食肉糜吗?”
他耐心解释道:“大家公子,只是看着光鲜,各房各户都是公中支用银子,每月都是有定例的。
尹家的老祖宗再疼他,也不会为了他花钱去安置外室。此事一旦被京城圈子内的人知晓,怕是没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了。更何况他配的是陶家女,本就是高攀,也怪到揭穿后如此心急。
你不一样。你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什么公中不公中,尽是你一人东西罢了。
桑榆两手一摊:“你跟红鹭把你那些不多的家底儿都霍霍了,买的那些乌七八糟的药白放着,送都送不出去,又有谁说你什么了?
他还要顾及家风,名声。行动间都有束缚,不跟你似的,尹家规矩严,他要是这么干,别的不说,直接就去跪祠堂了。”
吴忧“扑哧”一声乐了,老神在在的笑道:“那算了,我们家没祠堂让我跪……哈哈……”
桑榆见她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倒也拿她没奈何。
“不过公子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在找印鉴?”
“我不知道啊,我只是诈他一诈。谁知道他那么不经诈。”
吴忧吃饱喝足,百无聊赖的托着腮。十分想不明白,这样扑朔迷离的案子。花娘死时胸口明明插着匕首,尹怀安却说他没看见。倒也不确定究竟有没有那莫须有的刺客,这案子倒还真是一波三折。
“说起来那姓左的商人都还真是大手笔。一出手便是万两银子。
桑榆轻轻笑起来。
“万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呢?多少人拿着银子挤破了头还怕找不到缝儿呢。估计不知是辗转牵了多少条线,才把主意打到这群毛头小子上来。”
盘龙印,他们可真敢想。
吴忧托腮想了想:“这么算起来还是我好养活一点,吃吃喝喝的也花不了些许几个钱。”
突然眼神扫到街边,连忙喊停车,急忙忙的跑下来,手下想要阻止,被桑榆用眼神制止了。
过了不多会儿吴忧气喘吁吁的提了两个竹筒来。那竹筒是切切实实的用碧翠的竹子制成。有半臂长,上面用麻绳钻了孔,可以用手提着。
“公子尝尝!新炸的甘蔗汁,可甜啦!”吴忧连马车都没上,搁着帘子将竹筒高高举起:“公子一路尽看着我吃了,自己也不吃东西,水也没怎么喝。好歹尝尝这个!”
桑榆从善如流接了过去,浅尝了一口,果然清甜甘洌。
吴忧咧嘴一笑:“公子这杯我让兑了水的,省得公子喝的腻。”
桑榆灿然一笑:“多谢你有心。”
这倒把吴忧看呆了去。桑榆不动声色的慢慢浅浅啜着竹筒里的甘蔗汁,慢慢道:“有一个好消息还要告诉你。”
“什么?”
“薛神医要回来了,过几日陛下设宫宴,你随我进宫,我带你去见他,也好为你诊治。”
吴忧突然心里重重一坠。
这些天她若有若无的都在回避着这事,仿佛不去想那些麻烦事儿就可以不用理会似的,这样的麻醉自己的确是有效,可是还是要有面对现实的那一天。
“别担心,”桑榆温和着声音道:“我说过会护你周全的,便会说到做到。”
“……好,我晓得了。我只发现你别看我年纪不大,经过的事情可不比你少。”
“嗯,我这是信你的。这几日我大约会忙一些。你若无事别想好好的待在卫所。若真是想外边吃的玩的,告诉红鹭便是,,他最爱这样的热闹我会告诉他这几日不要拘着你。”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这样事无巨细。吴忧的心便越往下沉。她总是会有这样那样不好的预感。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担忧前面这十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我晓得了,公子不必担心,我这心可大着呢,公司现下也要去忙吗?”
桑榆摇头道:“那倒不必先送你回会所,我再进宫。”
“嗯,那好。那便在前面把我放下来,我还跟红鹭的朋友约好要去后山湖烤鱼呢!”
桑榆闻言笑道:“嗯,那里的鱼的确不错。你记得多捞几条,回头养在缸里让厨子做了吃。”
“好,这么说定了!晚上回来我给公子留一条鱼!”
“就在这儿吧,放我下来吧。”马车缓缓的停一下。拉车的马匹长长的打了个响鼻儿,不安的踏了踏蹄子。
“吴忧。”
“什么?”吴忧正撩了衣袍,弯腰待下马车。桑榆突然叫着她。
“罢了,无事。”
吴忧觉得莫名其妙,桑榆突然抬手,吴忧倒怔住了,那温热的手心终是落到了她的头上,轻轻的抚了抚。
“莫怕。”
……
“……嗯。”
桑榆从马车中看着她飞跃似的跑过门口,虎虎生风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