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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给你摸一摸 ...

  •   京兆府衙内,高云踱着方步,在后院那条长长的甬道上走了一趟又一趟。等随从来报麒麟卫两位大人来访,如遇大赦。忙起身迎将出来。

      一行人毫无废话,直奔后堂。

      “大人,几位公子的口供都在后堂安置,还请大人一观。”

      桑榆微微顿了脚步,似笑非笑道。

      “他们都算是涉案之人。怎么如今竟不在此地?”

      高云面皮上有些挂不住,嘴里发苦。连连拱手。弄完口供按完手印都被接回去了。他们都说只是去船上游玩, 一口咬定是有刺客来袭——

      书吏已经在此等候多时。见上官们到来忙递上几份按了鲜红指印的供状。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桑榆拈起薄薄的几张纸一一扫过。

      吴忧在他身后倒看了个正着。那阅字的速度丝毫也不比桑榆慢上半拍。

      “仵作已经验过尸了,下官不敢懈怠,的的确确是中了当胸一剑,又落入河中才陨命的。

      孙海安说这刺客和花魁乃是私人恩怨。他们是遭了池鱼之殃所致。其他人倒没写这个,不过都是众口一词。就是好好的饮酒宴客,遇到了刺客突袭。”

      “这么看的确是无妄之灾?”

      后堂光线昏暗,有几缕阳光从窗帘射进来。桑榆捏着那薄薄的几卷纸,修长白皙的手指暴露在阳光下。那纸张几近稀疏透明,漫出细小的尘烟来。

      他扭头看向吴忧:“你怎么看?”

      “ 啊?”吴忧没想到他会问自己。

      桑榆似乎才想起来似的对高云道:“这是我麒麟卫的新人,今日带他出来也算历练历练。说起这个,吴忧,你不是有东西送给高大人么?”

      吴忧骤然从自己被点名的状态回过神来,连忙解下画轴,拿出画卷交给高云。

      果然一打开来,高云和身后的差役连连惊叹。

      “说起来府衙也自有画师,可是却不及这个严谨传神。你看看这个,”高云在画上连连指点:“我当初在现场时便留意到这灯盏的倒向,正正的对着床违。果真如当场亲一般。别无二致啊。竟是都画下来了!”

      高云满眼佩服:“果然麒麟卫中人才济济。这过目不忘的本事,可不是谁人都能有的。”

      吴忧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桑榆的袖子。桑榆突然用眼神瞟她,究竟有何事?

      吴忧只觉得脸上烧的慌,这位大人要是再夸下去,她就觉得耳朵都要冒烟儿了。

      正好有位文书匆匆走来,像是有什么急事禀报。高云告了罪出去。

      桑榆好笑道,今日倒是奇了,才将夸过你脸皮厚。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怎的一个府尹的夸赞到让你如此动容。

      “你不懂,那可是府衙的姥爷,我平生见过最大的官儿了!”

      桑榆挑眉道:“这话奇了。你没见到他还要跟你家公子我行礼么?”

      “你也说了是跟公子里行礼啊,”吴忧技术理所当然道:“那是公子你的面子,我才不沾这个光,我们一介小民,见了哪个大人都是激动的。”

      桑榆本来想反驳,却想到两人初见那天吴忧的失态,嘴角微微上勾,也不去辩了。

      “我看你欲言又止,你刚才是想说什么?”

      吴忧好奇的打量着后堂,她以为这一趟会看到牢房啊什么的,却没想到是在这样一个院子里。

      “唔,我本来想跟你说那些供状简直是狗屁不通。只是不知道那些公子哥们怎么就觉得这些狗屁不通的东西能摆得上台面上的。哪怕是编,好歹编得圆融一些。也省得人鄙视。”

      “是么,”桑榆微微一笑。

      吴忧摆了摆手。直不楞登道:“这里就咱俩又没外人。我有些猜测做不得准。可是有一样大约是准的。”

      桑榆示意她坐到旁边的座椅上,上身微晶,做出倾听的姿态。

      “倒也不是旁的,我只是不懂,不管是在邸报中还是茶馆说书听到的。离奇的案子又有一个共通之处。

      凡是这中间有女子。那必然会引出些波折。必然就会生出些因情,喜怒爱恨则必然做出些易于常人的举动,引来一些异于常人的举动似的。

      这案情我是不通,也并非为那花娘推脱。只是那位孙公子措辞实在是可笑,他自己居然也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给录下来了。

      以我多年听书的经验,他们倒不如说是这花娘因了对他们的某些过激行为给无辜波及,然后又被谁反击误伤更可信一些。反正他们那些供述我是一次不信的,简直狗屁不通!

      瞧瞧他们这阵势,堂堂一个京兆尹府。堂而皇之的来录完口供,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回去。显然是跋扈惯了的,也没有把这当一回事也是呀,在他们眼里无非是死了个舞女罢了。

      可我只是好奇,既然众口一声说是有刺客,以他们这些纨绔子弟的地位,若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听说真正的权贵,手下会豢养死卫,或者再不济也有自己的看家护院。

      若真是惹了不该惹的人,比如公子,若对他们出手,会派一个如此拙劣的杀手吗?

      若是江湖人士,那更是笑掉大牙了。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弄了这么好大阵仗,只是死了一个无辜的花娘和一个纨绔的皮外伤。招牌怕是都要被毁了。”

      桑榆听她说小话似的叽叽咕咕好一痛道理,眼含笑意:“嗯,此言有理。”

      “还有!”吴忧垂着眼皮摸着脖颈上红绳挂着的小铜葫芦。那里面装着暖金香,方便身体不适时随时服用的。吴忧宝贝的很,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摸一摸。倒让她养成了习惯。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当真是那花娘的纠葛。或者是那些公子哥们平时没有留意得罪捉见了人,人家找他来报仇来了。”

      吴忧哂然一笑:“所以说话本上都写得很是痛快。可是有一点是明明白白的。莫说是每日为生活奔波的升斗小民,哪怕是家境稍微富裕一些的平头百姓,与权贵之间的差距如同天堑。

      就比如我来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略有薄产,当然了,这薄产被我花完了。我若是想上船行刺,要过不知多少重重关卡。大家公子出行,特别是像他们这样身娇肉贵的,家里,是不差钱的。

      老祖母长辈们疼宠的什么似的,出门在外,家丁、护卫、随行的小厮又能少了哪个?都说富贵人家深宅大院,要是贸然到人家家里去,先别说那些家丁们,恐怕人家的宅子里都能迷着路去。

      船上的确是比平时好下手些。届时支开了下人,公子哥们独自乐呵,那也好下手,可是这中间也是困难重重。

      譬如当日是我要上传行刺。我虽没有去过那河畔的流莺之船。可也大约知道些规矩,我们当日上的船算是公子自己的,可若是寻常人,能登上的花船那倒是难了。都说先敬罗衫后敬人,欢场更是是如此,我首先得置办一套像样的衣裳,这得费多少银子?即便像我今日穿的,估计也够寻常人家一个月的嚼用了。

      再然后,便是花船。这河岸码头都是有专人看管的,只接了客人去。若不是有名号或者早已在官府报备过的,根本就不允许在这湖上流连。

      如此一来,除非我是水性极好,先潜伏在水中。伺机再登船行凶。这条路通不通,暂且不论。横竖还是得银子。

      我跟红鹭打听过。即便是最冷清的时候。哪怕是见一个三等的花娘。没个十两银子也难得见上一面。更何况像是这对双生花这样炙手可热的头牌。

      再回到上一条。即便他们支开了身边长随家仆。可是训练有素的厨子伴舞乐姬优伶,乃至仆妇丫鬟船工,俱是一条船上做熟了的,彼此都相识。

      这中间枝枝蔓蔓,再精准的找到行刺之地前,要遇到多少人?

      总之归根结底,还是得银子。一般的人家哪有这么多银子为着这么一件事儿而耗下去呢?

      行凶,是断断行不起的。”

      “不过是让你说一说看法,倒引发了你这么多感慨。”

      “是啊,我的确是感慨。”吴忧叹息的脸上是不符合她这个年龄的成熟的淡然。

      “我之前一直不忿。总觉得自己格外倒霉,碰上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什么劳什子圣珠和我融为一体,我是不愿信的。可是若非因此因缘聚会,也不会跟在公子身边,见了许多生平不敢想也从未见过的事。倒是我沾了公子的光。

      如果没有这一出,我与公子生老病死是断然不会有任何交集的。

      权势与富贵,为权贵们垒起一摞摞的高墙。平头百姓想进去,难如登天。譬如像公子这样的人物,更是像那天上的星星,月亮一般。只能似懂非懂,远远的看着,却是靠近不得。”

      桑榆把手臂伸过去。

      吴忧正叹息着见桑榆突然伸了手过来,都吓了她一跳。

      “做什么?”

      “给你摸一摸啊,”桑榆理所当然道:“我竟不知如此悲春伤秋颓唐之意,出自你口中。所以吓得赶快伸出手来让你摸一摸。也好告诉你,这不是近在咫尺,抬手可握吗?”

      “公子又逗我。”

      她的老成之言还没发完呢,被桑榆怎么一弄,当时也没那么多悲春伤秋的心思了。

      侍从换了茶,桑榆随口问:“你们大人哪里去了?”

      那小厮是个口舌极伶俐的,几句话便把缘由说了分明。

      “回大人,我们家大人去处理那尹家小公子的事儿了。那尹家公子,原本要走来着,谁知还未出门便闹了肚子,只好先紧着上我们这儿的茅房。结果未出门口便被绊了一跤,他那腿上还有伤,这一磕可不要紧。倒正好磕住他那条伤腿上。

      一时半刻的倒是走不得了。还有大人从船上带回来的那位花娘,正闹着要去敲登闻鼓。为她姐姐冤枉死鸣冤报仇呢!”

      “花娘?”

      吴忧插嘴道:“是死者那个双生花姐妹吗?

      “是啊 ,我们大人怜他年龄小又是女子,并没有上枷号,进牢狱只是在静室内暂时居住。这还没几天呢,那风云楼的管事也来了好几趟了。想要把那姑娘接回去,还往我们大人头上扣帽子。

      那小子愤愤不的污蔑我们大人见色起意,我们大人原本是最年轻的,反而担了这污名。”

      “先带我们去见她吧。”

      “是。”

      那小厮笑容可掬的:“我们家大人之前吩咐过,无论大人要求如何都需全力配合。”

      也不怪风云楼的掌柜急着想要把那花娘叫回去。这样白日里离近了看,果然是个极美的。美人神情憔悴,凌乱之下又别有一股楚楚可怜的味道。

      见桑榆进来,先盈盈一拜。

      “说说吧,你都看到了什么。”桑榆直接道。

      那姑娘虽有些诧异,却很快整理了思绪。

      “妾身什么都没看到。船上的规矩,爷们儿谈事的时候诸人回避。初时我们姐妹陪侍,不过大家饮酒作乐,拆对子玩笑罢了。后面孙家公子起哄着要看咱们姐妹为年节时候花魁大比准备的胡旋舞,便又跳了几曲,也无甚异常。

      后来姐姐和我同时去换妆。她顿了顿,脸上一闪而过的难堪,又马上恢复如常。

      不知大人懂不懂我们这里的规矩。姐们儿上船,一应需要的衣服头饰都是提前包好带了去的。重新匀粉梳妆,偏姐姐那对儿红宝的杏花冠儿找不到了,又只好重新装扮。所以我就先出去,省得外面的爷们儿等得急。

      在临近花厅时忽而听到他们说什么印来着,”

      她脸上十分懊悔,只可恨当时也没留心,只晓得他们在商量着什么大事。早知道会发生后面那样的事,该留心细听才是。

      “他们四人的口供上说那日上船是为了你姐妹二人的生贺。”

      桑榆平静的看着她。

      女子惨然一笑:“不过是供人取乐的玩意儿罢了。我们姐妹风月楼姓名生辰一样,都是假的,不过是拿着当个幌子,又没有家里大人管束,公子哥们只乐一乐罢了。

      不过大人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事,不知道做不做得准。”

      “我瞧着他们这做派,倒不像正经来耍的。”

      反正已经沦落至此,也没什么好顾忌的,花娘直接道:“公子不知道,那几个年纪虽小,却是极大胆的,都是花丛里流连惯了的老手。若在平时根本不会这样草草放过的。可那日却一反常态。倒像是有更要紧的事要办似的。”

      “我陪了一会儿,那位孙公子叫嚷着让姐姐来,传了好几波人,姐姐都没来。眼见着他脸色越来越差。我只得亲自去。正好厨房里送的醪糟汤圆儿来。我晓得孙公子最爱这一口,所以便嘱姐姐端着,好歹略陪一陪罪。”

      “这群公子们嬉笑怒骂,随心随性,喜欢起来把你当仙儿一样的捧着,若是酒上了头弄起来,下手没个轻重。若是破了相,很是要吃些苦头的。所以客人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没想到一个公子出来了。便是纠缠,只得让姐姐带着人先进去。再后来听到里面有响声,我本应继续去看的,只是那公子纠缠不休,一时也挣脱不得。我怕姐姐再吃了亏去,后面赶到时只看到那一滩血迹。”

      房间里只有花娘轻轻的啜泣声。

      ……

      “那里边的几位公子可对你姐姐有何不满?或是有所责难,或是旁的客人争风吃醋之类的?”

      “并没有,”花娘连忙摇头道:“我自认有些气性反骨,姐姐的脾气比我好了许多。最是温柔,待起人来自是周全。向来没有不夸的,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事。”

      这里说是静室,其实比牢房也好不了多少。屋里洞光雪亮血量,也不过是一张小榻一条长桌。

      风花雪夜场里,最是富贵华丽之境。乍然落入到这寒洞一般的地界,也是难为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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