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云霓》百叶风笙

4、死期

　　七月三十一日，是金媛媛的生日。白潇潇回了先前住的公寓。不久前这里还围着一群记者狗仔，不过现在都作鸟兽散。

　　白潇潇回家去拿些生活用品，打算陪金媛媛住院。

　　她没有忘记今天是金媛媛的生日，打算在医院里过，给金媛媛一个惊喜。几天前邻床的病友出院后，整个病房只剩下金媛媛一个人了。

　　今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白潇潇心情十分愉悦，即使是戴着口罩墨镜走在大街上，也没有因此烦恼，最让人开心的事莫过于没有狗仔记者之类的偷拍跟踪，她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悠闲自在地走在大街上了。

　　逛街，逛超市，逛地下商场，白潇潇买了不少东西，似乎在庆祝新的人生。

　　给金媛媛送完午餐后，她又去漫无目的瞎逛。

　　金媛媛明显感觉到白潇潇今天非常开心，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还是打心底地高兴。

　　发生了太多事，以至于她忘记了自己的生日，躺在病床上写起了同人文。

　　金媛媛最近看了一本名叫《修仙有虐恋》的网文，被云牵尘和白潇穹之间感人的师徒情深深打动，无奈白潇穹魂飞魄散，她只能写同人文来怀念。

　　是的，她单纯地因为这是师徒情。毕竟作者写得很隐晦，两人之间的态度有些暧昧，但更多的是“相敬如宾”。而且作者以云牵尘的视角描述了一场暗恋，对于白潇穹的态度没有挑明。

　　有书粉调侃到，《修仙有虐恋》这本书最大的疑点并不是白潇穹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也不是云牵尘幼年的救命恩人到底是谁，不是当年仙侠大会到底是谁偷袭了白潇穹等等，而是白潇穹到底知不知道云牵尘喜欢自己，或者说她喜不喜欢云牵尘。

　　就是这种雾里看花三分美，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即视感，让读者抓心挠肝，冥思苦想，成为这本书的一大卖点。

　　有些单纯的人，比如金媛媛，就完全没有看出两人之间的暧昧关系；有些人分析的有凭有据，比如白潇潇，认为云牵尘是单相思；有些人不管那么多，嗑就完事了。

　　金媛媛不亦乐乎地写着小说，丝毫没有觉察自己的死期悄然逼近。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誓言成了真。

　　下午五点，白潇潇打算带晚餐给金媛媛，无意间抬头望天，发现火烧云如梦似幻，火红一片。

　　白潇潇是非常热爱日出日落晚霞和星河的，手机相册全是这些美景。

　　她所住的公寓楼高七十几米，楼顶的天台一片空旷，去楼顶拍晚霞再合适不过，这也是白潇潇的习惯。

　　于是她乘坐电梯，上了顶楼，爬了几层楼梯，走上了天台。

　　夏日的晚风有些燥热，有时又有些凉爽。白潇潇惬意地在楼顶上转圈，拂过每一缕风，与风共舞。

　　那一刻，她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落日身披火红的云海，仿佛一切都勇敢的向太阳奔去，向它涌来。

　　不知是什么鸟，成群结队地飞来飞去，慢慢归于天际，沉溺于天边的黄昏。

　　“我说得没错吧，白潇潇果然在这里。”

　　突然一群人拿着手机冲上了天台，看见白潇潇后，纷纷把摄像头对准了她。

　　白潇潇皱眉，她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为首的少年名为侯亮，是白潇潇曾经的“追求者”，而被白潇潇拒绝后，两人势如水火。

　　“白潇潇，你害死了那么多人，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

　　白潇潇蹙眉，她不想解释，因为杨朴城确实是她杀的，她无话可辨。

　　见她不说话，侯亮身边的小弟拿起手机，开启了直播。直播间的人数不断增加。

　　而这位昵称为“正义的使者”的同学，正拿起手机对准白潇潇，“不厌其烦”地说着重复的话：“大家还记得十年前的未解之谜吧。”

　　“由荆楚市一中的热心的同学曝光的希冀福利院纵火案，福利院一夜之间被烧得面目全非，而凶手就是小小年纪谋财害命的白潇潇。而现在，这个“杀人凶手”再次出现在人们的面前，这一次，她能否再一次逃脱“正义的审批”呢？”

　　网友们人云亦云，而这个视频不一会就上了热搜。

　　白潇潇脸色如她的姓氏一样，不见一点血色，直播间的评论充满了恶意，仿佛要把白潇潇生吞活剥。

　　夕阳西下：“没想到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心思竟然如此歹毒，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地狱在人间：“我看这样的畜生，枪毙真是便宜她了！”

　　说法众多，但无一不是斥责白潇潇，让她下地狱。

　　白潇潇再一次体会到了“人言可畏”的可怕，可这一次，她似乎再也没法故作淡定了。

　　她大脑突然一片空白，闪过的是一张张恶心的嘴脸，是一个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是那黑夜中火焰如白天一般的明亮，是两个未满十岁小孩的哀声啕哭，是躺在病床上金媛媛那苍白的脸。

　　终于，白潇潇再也受不了似的歇斯底里地放肆大叫。

　　“这人疯了？”“八成是装的。”

　　“活该，做了那么多坏事，迟早要遭报应的。”

　　人们以为她疯了，其实她确实是疯了。十年抑郁症像一只恶鬼，肆无忌惮地蚕食着她已经所剩无几的乐观和对世界的善意，把她从无忧无虑的孩子活生生地逼成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

　　她也相信世界上还有善意，只是那善意不曾属于她。即使她拼命去争，去抢，也什么都没得到。

　　白潇潇蹲在地上，毫无形象地尖叫着，仿佛只要声音大到能盖住那些流言蜚语，就不会再听得到了。

　　她喊叫了几分钟，无力地站了起来。

　　随即，她跌跌晃晃地，慢悠悠地，轻飘飘地，如一个孤魂一般，缓缓向围墙走去。

　　“她要干嘛，不会想跳楼吧？”

　　“这可是二十九楼啊，她不要命了？”

　　“哎呀，这种人死了活该，你管她干嘛！”

　　一步一步，白潇潇爬上围墙，站在上面，离死神只有一步之遥。

　　也许，她就不应该活在这世上。

　　侯亮见白潇潇没动作，不耐烦地喊到：“金媛媛都死了，你也赶紧下去陪她吧！”

　　白潇潇听到这句话，瞬间清醒。她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怒视着好不歹毒的侯亮，质问道：“你胡说什么！”

　　侯亮眼里满是嘲笑和恨意，三十七度的体温说出了零下几度的话语：“金媛媛受不了打击，服安眠药自杀了，发现她的时候，她身边有一封遗书，要我给你看看吗？”

　　侯亮从裤带里掏出了一张揉皱的纸，递给了白潇潇。

　　白潇潇连指尖都忍不住地颤抖，她接过纸，还没有看，泪水就已经打湿了发白的纸张。

　　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白潇潇可以忍受众人对她杀人的讨伐，她可以接受自己被判刑的结局，她可以不在乎所有人把罪名安在她身上，她可以不辩解罗院长不是她杀的，可以得不到云牵尘的爱，可以忍受抑郁症的折磨，可以不得善终。

　　可是她无法忍受，自己的痛苦要金媛媛来承受，无法忍受最后死的人是金媛媛。

　　金媛媛明明已经这么悲惨了，她明明已经背负了如此多的苦难，为什么这些人还是不愿意放过她呢？白潇潇为金媛媛感到愤怒和委屈，还有深深的绝望。

　　侯亮眼见这把火烧得还不够旺，他还得加最后一把火：“你以为是我们害死她的吗？当然不是。是你啊！要不是因为你，福利院就不会被火烧，要不是因为你，金媛媛就不会被恶魔盯上。要不是因为你，她本来可以过上美好的生活。一切都是因为你。你没有发现只要有你的在的地方就不得安宁吗！你就是个扫把星！害死了别人最终也害死了自己。

　　“你才是罪魁祸首，你才是万恶之源。”

　　白潇潇感觉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自己的喉咙和心脏。她眼前的天地似乎颠倒，呼吸急促，有什么重物挤压着她的五脏六腑，仿佛一口鲜血就要喷涌而出。她耳边轰鸣声作响，全身发麻，不受控制地发抖，甚至恶心想吐。

　　“让开！”

　　苏逸轩气喘吁吁地冲上了天台，对濒临死亡的白潇潇喊到：“白潇潇你别跳！金媛媛还没死！你别听他们胡说！”

　　楼底下的警察和消防员都拿着喇叭大喊，劝她不要放弃生命。

　　苏逸轩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规劝白潇潇，正是因为他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他才觉得，白潇潇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替她感到窒息。

　　“金媛媛还没有死。她也希望你好好活着！”

　　白潇潇却笑着流泪了，太阳快要落山，而她的生命也到了终点：“我舍不得让她难过。所以我无数次放弃自杀的念头。可是，我活着就会害死她啊！我迟早有一天会害死她的，我会害死靠近我的所有人的！”

　　侯亮拍手叫好：“对对对！你说得对！说的太对了！”

　　苏逸轩怒不可遏，对侯亮吼道：“侯亮，你做的那些事我们还没一一清算，你现在把白潇潇劝下来还可以将功补过，别再火上浇油了！”

　　侯亮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就不！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杀了人贩了毒？兴口胡说可没用！”

　　苏逸轩气地扬起手就想一巴掌拍死他，侯亮却有恃无恐：“你们看啊！警察要打人！警察居然敢徇私枉法，包庇罪犯！警察和杀人犯是一伙的！”

　　苏逸轩恨得直咬牙，他不去理会那个疯子，而是试探地向白潇潇伸出手，几近哀求地说：“你快下来吧。上面冷。”周围的警察看得心慌，但是天台十分空旷，实施救援的机会都没有。

　　白潇潇笑了，带着与世永别的破碎感，风轻轻吻过她的发捎，却又把她推下深渊。

　　“苏警官，你是个好人。我谢谢你。帮我给金媛媛带句话，我们下辈子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