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独角戏》自矜

7、第六章

　　晚自习时张天升申请了换座位。新同桌是同宿舍的王惠珊。王惠珊数学不错，平时数学作业，能在班里传一遍，可惜一到考试，分数就是上不去，只能吊在一个尴尬的位置。

　　珍妮对换同桌没有太大反应，照例写完了作业，复习期中考试范围的重点。

　　她给自己定下了目标，不求高分，至少这次要及格。四十分以下的学生用数学老师赵佳慧的话来说，基本靠蒙，属于她已经放弃的那一类人。但她还不愿放弃自己。

　　翻开错题集，珍妮怔了两秒，啪地合上，掌心攥着一张快速拿出来的纸条。

　　上面是张天升潦草的对不起。

　　期中试卷发下来时，珍妮终于露出来了笑脸。
　　成绩不算优秀，但进步幅度明显，英语照例拿了班级第一，比唐珍还高了二十多分，王雪梅惊喜的夸了她很久。数学勉强超了及格线一分，但在四班已经算得上高分了。

　　让珍妮意外的是，她的生物和化学竟然都不错，这让她动摇了以前坚定的高二选文科的想法。

　　数学课上，赵佳慧评完成绩后，突然点名珍妮，“丁珍妮这次进步很大，你来给大家分享一下是掌握了什么学习技巧。”

　　这种事很常见，上次登台讲的还是张天升。不过这次她进步了七十分，实在惊人。

　　珍妮放下了试卷，起身，站到赵佳慧身侧，面对着台下表情各异的同学，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第一次考试因为太粗心，很多细节没做好，基础也不扎实，很多题目看得懂，却想不到公式。我的方法是多做题，虽然题海战术很枯燥，但做多了就能找到题感和方法，简单点的选择题看题目和答案就能选出正确的。还有要准备错题集，知道自己错在了哪儿，才能确保下次遇到同类型的不会再失误。”

　　赵佳慧频频点头，觉得她说得不错，就是说教意味太浓，四班这群半吊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听进去。正打算做个总结收尾。

　　后排的沈兴义突然站了起来。

　　珍妮眼皮一跳。

　　赵佳慧是最受欢迎的老师，她上课管得松，如今面临产期，上完课基本就去办公室了，留下半节时间给他们做作业。上课就是看书睡觉也不会被批评——因为她懒得管，更知道管了也没人听。

　　在这样的纵容下，倒是让很多刺头越发为所欲为。

　　“老师，我看还需要一个喜欢的同桌来补习。既能提高分数，又能转换心情，多好啊。”

　　教室里一片哄笑。

　　珍妮捏紧手指，脸一寸寸白的了。

　　赵佳慧拍了拍桌子，脸上却也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好了好了，虽然有天升的帮助，但珍妮……”

　　“老师。”

　　教室门被轻敲了两下，然后径直推开。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正是太阳刚好精准命中讲台的时刻。

　　男生站在门口，单手推开了门，光影从他身后投来。

　　他像从光里出现的救赎。

　　赵佳慧被突然打断，有些不悦，但看清来人是谁后，立刻又笑了。

　　全年级第一，不出意外的话，他的成绩放在全市高中联考，也能拿到不错的名次。虽然她不教他，但好学生谁会不喜欢。

　　男生腿长，几步就到了讲台边。

　　珍妮一垂眼，就能看到他手中的试卷。字迹工整，分数漂亮，是她的憧憬，向往。

　　“我们老师说您要用，让我送来……”

　　赵佳慧笑得眼角鱼尾纹都悉数暴露了出来，“好好好，听陈主任说你解题用了新思路，我正要给他们讲讲。”

　　男生低头笑笑，珍妮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微苦，干涩，像痛症一样奇妙。

　　不算浓烈。甚至很多人都无法捕捉到。可一旦捕捉，就无法忽视。

　　“刚好你来了，我正让珍妮分享进步心得，你也来讲讲怎样才能拿高分？”

　　虽然是寻问，但赵佳慧已经动手去拉他了。

　　珍妮正好要下台，擦肩而过时，两人很微妙地撞在了一起。

　　只一点。

　　停顿不足一秒，快速分开。

　　珍妮几乎是机械地回到了座位上。

　　再对上那双黑亮的眼眸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味道究竟熟悉在哪里。

　　——是膏药。

　　和那个塑料袋里的。和她肩膀上贴着的，快要把她腌入味的膏药，一模一样。

　　呼吸一秒钟变得极轻。她欲盖弥彰地拿起错题集，想要写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动作。

　　鼻尖的味道还没有退散。

　　奇异的情绪像一颗不满足的气球，好不容易充足了气，却偏偏生出了一道裂缝。

　　好奇怪。

　　这算什么心情呢。

　　明明。

　　明明她除了外婆，小姨，店铺，板栗，成绩之外，不该关注其他东西。

　　早已认定了自己是一道机械程序的丁珍妮，在了解过人生结构后，便早早做好了规划——

　　她只需按部就班的完成人生每一序列上，常人都会做的必须事件。其他琐碎的，无意义的，空洞的，被尽数排除在外。

　　可这会儿……

　　程序一般的丁珍妮，竟突然发现。

　　她好像，已经开始，在微妙的，留意一些未曾在意过的东西。

　　比如——

　　今天的阳光真好。
　　第一声蝉鸣比秋日的更悦耳。
　　平时背书的角落，有一块形状怪异的石头，和睡觉时的板栗很像。

　　高中生活虽然很无聊，但只要每天坚持一下，很快就会过去。

　　甚至。
　　就像现在。

　　她突然觉得，数学好像也并不难，刻意的嘲讽……也根本不值得一提。

　　“要培养习惯和细心，多刷题，多看错题，独立完成作业。”
　　“丁同学的方法我也在用，能像她一样付出努力，我想应该不难拿到高分。”

　　他说完就走了。

　　很平淡的语气，很简单的几句话，却在珍妮的心里，在四班，小范围的炸开，激起了阵阵涟漪。

　　“好装X的口气。”
　　“切，不是和珍妮说的差不多嘛”
　　“珍妮你加油，下次再进步七十分”有人起哄。
　　“傻叉啊你，再进步七十分都超过满分了！”
　　“那就！珍妮你加油，争取干过三班的！”

　　气氛总是这样，轻而易举的被挑起，又轻飘飘的转移。没有人会在意太多细节，他们只会乐在其中。

　　只有话题中心人物会铭记。

　　……

　　珍妮最喜欢的是晚自习前的那一段时间。

　　她不吃晚饭。对朱悦和顾佳圆的说法是要减肥，顾佳圆总是跺脚，“哎呀，你明明已经那么瘦了。”

　　珍妮总是会低头笑笑，掩藏一点心虚以守护自己脆弱的自尊。

　　要攒点钱。

　　想给外婆换一盏能护眼的灯。家里烧饭还是用的煤球，听说用电会不错，环保还安全，至少不用每天操心如果前一天没看好火该怎么办。

　　还想换一辆电动的三轮，这样外婆出去送货会方便一点，就是带上小姨也不费力。

　　……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

　　十五岁的丁珍妮懊恼地低着头。期末年级前二十有奖学金，进步奖和单科最优也都有，虽然不多，但足够填补生活费。每天减少一顿晚餐，一学期下来，也能攒下一点钱。

　　钱钱钱。

　　最庸俗，但偏偏离不开。

　　珍妮烦躁的向后一靠。

　　身后是松软的草地，躺上去很舒服。

　　这个时间点学生几乎都在南院，北院空荡荡的，英语书被随手丢在了一边，满脑子的单词幻化成了过去的记忆碎片。

　　她当然不会像老家的那些女孩儿们，早早退学去打工，去大城市当学徒赚点不高的工资去补贴家用，虽然大部分都不是为了自己，甚至还很有可能被拿去给儿子盖房。

　　这样阴暗的事情她见识了很多。

　　好在小姨清醒时教过她很多，告诉她一定要去外面看看，才有更多选择人生的机会。好在外婆在成功培养了一个大学生女儿后，便从未降低过期待。

　　尽管缺钱，她还是不能动去打工的念头。

　　珍妮叹了声。

　　她资质平平。只剩下努力可以和别人拼一把，而高考最可怕的是，那些天资卓越的天赋党，可能在背后要比她努力更多。

　　暑假只能加倍发奋图强。
　　就像现在。

　　“啪嗒——”一声，把珍妮拉从思绪中回来。

　　她猛地起身，上下张望。

　　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是一本书，从二楼的位置掉落，可怜兮兮地趴在地面上。

　　应该是打闹时不小心丢下来的吧？周槐他们就经常这样，有一次还“高空抛物”好巧不巧地砸到了在楼后检查卫生的年级主任。好一通批评才暂时止住了恶习。

　　不过眼下来看，效果一般。

　　等了两分钟，还是没有人下来取回课本。

　　珍妮轻叹一声，去把书捡了起来。拿到手心时，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如果不是墨水痕迹没她的那么夸张，她一定会认为，是她的英语课本被丢了下来。

　　珍妮盯着封面上的涂鸦看了两秒，忍不住笑出声。

　　这种心情，就像是在认定自己才是唯一的可怜虫时，回头却发现另一个比自己好不到哪去的倒霉蛋。

　　她的心情莫名畅快了点，还隐隐生出了点惺惺相惜之感。

　　珍妮下意识想要翻看主人的名字。

　　但还没来得及进行下一步。

　　一道干净的男声自后方响起。

　　“同学，这好像是我的书。”

　　她怔怔转身。

　　那人恰好要俯身拿过课本。

　　和无数次擦肩而过时重叠，却又产生了短暂偏差。

　　她握着书本最左侧。她视角的最左。
　　他握在书本的最右侧。她视角的最右。

　　两只手交叉而过。

　　抬头，四目相对。

　　珍妮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心突然狠狠地颤了一下。

　　是疼痛，还是什么正在生长的其他模糊感觉，她分辨不清。

　　只知道，那个很傻的瞬间，她盯着他，看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