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落》笙萧一梦

2、第三章

　　为了避免在人间御剑引起骚动，他们雇了一辆马车，也是为了方便看着她。
　　马车里只有曦泱和浮生，其他的弟子们都在外骑马，相比于马车，他们更愿意在马上晒太阳。
　　曦泱将马车的帘子拉开，车外起骑马的弟子见她把脑袋漏出来，狠狠地瞪了她几眼。
　　她心情很好，并没有理会。
　　这几日天气都很不错，阳光柔柔的照在身上，只觉得暖，并不觉得热。
　　曦泱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暖阳了。
　　当下离靖国皇宫还有一些距离，依照马车的车程，约莫要半日才能抵达。
　　浮生看着她一脸愉悦的样子，忍不住问了句:“何故这般开心？”
　　曦泱回头看他:“因为阳光很好啊，我修习百年，每日几乎只能藏在山洞之中，若是不小心泄露了踪迹，许多人间的捉妖师都会来抓我。”
　　捉妖师浮生是知道的，妖虽说大多居于里世，但偶有少数在浮世诞生的妖。
　　而人族也有一些能够沟通天地灵气，使用五行之术的术士，他们虽不像旭日境的人功法强大，不过对付人间这些小妖倒是足够了。
　　“你既说你一直在山上修行，那你昨日为什么会在繁华的都城之中出现？”
　　曦泱看他一眼，她总不能说是感知到了他的气息，想来看看他如何了吧。
　　浮生见她眼神闪躲，眉头皱了皱：“你需得如实告知与我。”
　　“唔，其实，我只是听闻上山砍柴的农夫说，旭日境的仙君们这几日要来都城，我就是觉得好奇，所以就跟过来看看。”
　　“真的只是这样？那你昨日为何伤痕累累的出现在客栈之外？照理说，你已经修得四尾，人间的术士应当伤不得你才对。”
　　说到这满身伤痕，曦泱抬眼看了浮生许久，才缓缓开口:“这些伤，是我下山时那些凡人用石头砸的，我本想着用原型下山，假装自己是只普通狐狸，可是他们见我有四条尾巴，便说我是妖怪。我也不敢出手伤他们，只能边跑边躲。”
　　她曾是九天上的神明，生来便受万千生灵宠爱，可她为妖的这百年，她感受到了浮生经历了三世的苦楚。
　　她不知为何他没有命盘，也不知他为何会被六界遗弃。只有老树曾告诉她，这或许是她独居神台数万年的原因。
　　距离上一位神明俯世化落，已经有六万年了。这六万年，她觉得很迷茫。
　　浮生本以为能伤她的估计是修为更厉害的大妖，如此的话可能这件事会变得更棘手，可他没料到她这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居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砸的。
　　少女洁白如玉的额头上有一块红红的伤痕，颜色突兀，像是在上好的瓷器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丑陋疤痕。
　　“你以后，想继续留在山中，还是想随我去旭日境？”
　　“可是你不是说，妖都要带去旭日境的吗？”
　　浮生也不知他为何会问他这样的话，依照宗门的规矩，人间的妖，无论好坏都要带离人间，要么在旭日境呆着，要么等待每隔百年，里世与浮世之间的界门打开，将他们送往里世。
　　妖停留在人间，总归是不好的。人族情感丰沛，妖族妖性浓烈，从前便因为有一只犬妖因为对一个凡人生了情，为了那个凡人不惜炼化许多刚生智的小妖的妖元为那人续命，结果最后那个凡人与犬妖终究因为背了太多因果，不得善终。
　　那个故事的刚开始，也是一个术士眼见那犬妖生性纯厚，那凡人也孤苦无依，唯有那只犬妖作伴，才心生怜悯。
　　曦泱见浮生久久不语，轻声道:“我想跟着你去旭日境，你不是学习仙法吗？或许我以后还能看着你成仙呢。”
　　少女言笑晏晏，浮生看着她，只觉得她的眼睛尤其漂亮。
　　他低头。
　　盯着人家女子的脸目不转睛的瞧，简直。。。。
　　“那你便同我去旭日境吧，里世的界门还有三年开启，若是到时你不愿意待在旭日境，我便送你回到里世，那里都是妖族，届时便不会有人族追赶你了。”
　　浮生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人族没有灵力，生来孱弱，寿数亦只有短短百年，但却受天道宠爱。你若与人族有了牵连，兰因絮果，恐怕妖劫都将度不过。”
　　这点曦泱自是知道的，她作为神族，吸收六界生灵的信仰之力修得神法，而所得的信仰之力，唯有人族的最为强大。
　　众生之道，各有不同。人族最为渺小，但能够在六界之中繁衍至今，与他们身上最为强盛的因果之力密不可分。
　　曦泱笑了笑道:“我知道了，我会跟你去旭日境的，在人间多年，我还没见过其他地方是什么样子呢，听闻旭日境中仙气飘渺，想必景色一定很好，我喜欢有明亮的阳光和各色的花，届时我会寻一处那样的地方作为洞府修炼。”
　　而不是像是在人间，一直只能待在终日不见天光的漆黑冰冷的洞穴里躲躲藏藏。
　　“如此便好。”
　　马车缓缓前行，在一路和煦的阳光下来到了靖国王宫。
　　浮生淡淡的松了口气，他心底里并不觉得像曦泱这样的妖怪会做什么坏事，可是将她放在人间的话，一切就会有许多不确定性。
　　若是她自己也对人间没有不舍，那么一切便是最好的结果了，至于回去之后，他定会向宗门阐明，曦泱是一只很好的小妖怪。
　　马车在王宫门口停下，因着礼数，他们一行人便下了马车步行去觐见靖国国主。
　　如今的国主正值壮年，眉目英挺，面庞冷硬，若是普通人见了指不定得被他周身的帝王之气吓住，但靖国国君瞧见那长相妖媚女子不仅不曾惧怕，竟敢睁大了眼睛直视帝王之威。
　　女子容貌实在过于姣好，但其周身的气息令人十分不悦，但偏偏唯独她那双眼睛单纯似林间小鹿。
　　国君面色不虞，但碍着浮生的身份并未对他带来的女子发作什么，只是将自己以及附近诸国的怪事如实告知了他。
　　原来自从三年前开始，各国皇室就再也没有刚出生的皇子皇女。
　　三年前，靖国王后原本应顺利诞下一名小皇子，但王后生产那一日，原本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可不料未过多久竟妖风阵阵，暴雨猝至，天色骤暗，整个王宫一片凄厉之声。
　　王后生产十分痛苦，一直惨叫直至深夜子时诞下一子，然令众人意想不到的是，原本宫中御医每每来请脉都是平顺之相的王后，竟诞下了一名死胎。
　　胎儿浑身青紫，没有一丝生气，甚至一生下来就已经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王后哀拗无比，因此病重于床上躺了一年。
　　先时靖国国君以为是后宫之中后妃们争宠陷害，可王后为人人善，待后妃们极好，靖国国君查了许久也没查出些什么踪迹来，便知当是一场意外。
　　但谁知从那之后，靖国后妃再无一人诞下活着的皇子皇女，不仅如此，其余诸国竟也发生了这样的怪事。
　　每每有皇家子诞生，便会伴随妖风阵阵，鬼哭狼嚎，接着，便只能诞下浑身青紫，无一丝生机的死胎。
　　各国惊惶。
　　若是长此以往，皇室没有新生孩子出世，那皇室血脉如何延续。
　　因着事关国体，各国便一起商议，这或许不是什么意外，或许是什么邪祟作怪，可各国皇宫有紫气庇佑，寻常精怪不可能有这般作为，那就只能是更可怕的妖邪。
　　寻常术士根本看不出什么，所以各国商议，便有靖国向旭日境发函，恳请旭日境的仙君为诸国寻出这作怪的可怕邪物。
　　听完靖国国君的讲述，浮生觉得约莫不是什么妖精作乱，普通的精怪莫说做出这等恶事，便是连这皇宫也不能轻易进去。
　　浮生想了想，最后还是说道: “失礼了，但不知国君可否让我看看，不幸夭折的孩子的尸首。”
　　靖国国君硬挺的的面庞终于露出一丝心痛，半晌，才缓慢道:“上一月，孤的王后又诞下了一名死胎，因着皇后过度悲拗，孤便将那未成活的孩子以祈福之名冰封在了冰棺之中，送往护国寺由僧人日日为他祈福。”
　　浮生点了点头:“国君节哀，我旭日境修行之人，历来以铲除邪祟，匡扶天下苍生为己任，此番，我等定能找出那做下此等天理不容的恶事的妖邪，给诸国一个交代。”
　　一行人在国君的悲思中离开了王宫。
　　回到客栈，彦书将从旭日境传来的纸鸽交由自家大师兄查看。
　　眼见着那只容貌昳丽的狐妖依旧在自己大师兄的房间里，他便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狐妖，怎敢继续呆在我大师兄房间里？”
　　曦泱看着小弟子有些生气的模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是他大师兄让她呆在这里的，只是有些呐呐的说道:“我没有人间的银钱，所以。。。”
　　“男女授受不亲你可知？虽然你是妖怪，但你们人妖殊途，你修要借此坏我大师兄的名声！你们这些妖族，生性卑劣，顽劣不堪，你若想对我大师兄做什么，我一定杀了你！”
　　彦书看着这狐妖艳丽的脸，他莫名又想到当年对整个村子的村民挥下屠刀的那只恶妖。
　　那只恶妖容貌也是十分好看，数年前他还曾因怜悯他被人族欺凌给过他食物，可他却万万没想到，那只恶妖竟然在一夕之间，将整个村子屠戮殆尽。
　　除了他，没有一人活下来。
　　经历了百年，曦泱对恶意已经很敏感了。她看着少年眼中的浓浓恶意，虽然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但她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她是神女时，受天下生灵爱戴，从不曾有过这样的遭遇。
　　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他的命格，原本应当在数年前就会死去的人，因着一场善意，与妖有了纠葛，亦因此，得了一线生机。
　　只是他那身后浓浓的血气浓的化不开，是生机，还是更深的孽缘，属实令人不知。
　　“你，你莫要气了，我马上就离开，我会在城外等他，他说办完了事，要带我回旭日境，我答应了他的。”
　　她是妖身，餐风饮露乃是常事，如今她既然见到了那少年，那么她只需要静静等待他功德圆满便是了。至于其他的，她还是不要给他惹麻烦才行。
　　彦书看见这只狐狸精这般唯唯诺诺，仿佛心中重重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力的很。
　　曦泱刚踏出房门，便见浮生拎着几个盒子在不远拐角处肃声道:“她虽是妖，但生性善良，未曾做过恶事，彦书，我曾教导过你，天下生灵都有其存在的机缘，今日你这番形状，令我非常失望。”
　　彦书甚少见自家大师兄对人疾言厉色，然他因着数年前对妖族的厌恶之意，哪怕在旭日境时也是公事公办，如今对待这只狐妖，他竟不知为何，心中生起种种对妖的恶意。
　　浮生只是将曦泱暂时安排在了自己的房间，他见她身上的衣裳不合身，所以便出去为她购置了几件衣裙。
　　原本想着回来之后他重新为她开一间上房，未曾想却听到彦书对她说了那样一番话。
　　彦书自知自己生了嗔念，应当向大师兄认错，可当着这只妖怪的面，他说不出来那些认错的话。
　　“近日你大概是累了，你便在房中闭门打坐三日，好好修修问心决。”
　　说罢，他便拉着曦泱进了房间。
　　彦书站在原地，手中的拳头松了又握紧。红了眼睛良久，他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