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落》笙萧一梦

13、第十三章

　　曦泱自在神台诞生以来，从来没有经受过那么多疼痛。
　　她从前尚是神明时，神明无痛无灾。她在人间化生为各种生灵时，也从未如此这般，经受撕魂裂魄的苦楚过。
　　“这难道便是人族么？情感丰沛，五感鲜明，若快乐时便能极乐，若痛楚时便痛不欲生。”
　　其实曦泱所化的狐妖，并不是一只纯血的妖族。
　　百年前，妖国的九尾狐王灵桑与凡人翠翠相恋，生下了一个女儿。
　　因着人族因果深重，所以与妖相恋生下的孩子，自然也是活不了的，尽管狐王灵桑想尽了所有的办法，最终还是没能留下这个孩子，而凡人翠翠，也因产子后悲伤过度，不久便香消玉殒。
　　灵桑为留下妻女耗费了太多法力，所以没过多久，他便因妖劫难度，与爱妻亡魂一同归于忘川。
　　曦泱之所以会化作狐妖，一边是因为它在人间没有命格，二是因为九尾狐族生来便可有灵智。
　　她要承担浮生的命格，最好是将九条尾巴都修出来。
　　可是如今，她不仅没做到，反倒把好不容易修炼出来的三天尾巴都断了一条。
　　疼痛伴着沮丧。
　　“也不知道浮生有没有想起我。”
　　他说来旭日境之后他会好生照料她的，自她化生狐妖后，她便很怕疼，也怕黑。
　　灰暗的地牢中只有一盏火把在点着。
　　“也不知道他还要多久才能成仙，如今他紫府破碎，该怎么办呢。”
　　曦泱第一次想那么多事。
　　她第一次知道，人在没有犯错的时候，也会被冤枉。
　　她明明什么错事都没做，他们却不分青红皂白的抓她。
　　她曾见过浮生数百年来的世世悲苦，那时她只觉得不对。
　　世间的生灵，不该是如此的，他们理当被神明宠爱，无论他们生性如何。
　　可如今，曦泱第一次感觉到了人族的情绪，一种名为愤懑的感觉。
　　他们不该这样对她。
　　就像从前她看浮生时那样，她觉得那不对，所以她为了他坠下神台，将命格倒转，欲助他修炼成仙。
　　如果她有人类的情感，那么她便会知道，她此刻十分的委屈。
　　她心口疼得厉害，且并不知道是何缘故。
　　。。。。。。
　　三日后，曦泱被带出刑架前往太一宗主峰接受审问。
　　外界只过了三日，可是曦泱仿似过了三年。
　　刑堂的刑架上有一种阵法，可令受刑者忘却时光。
　　曦泱被押解到了一处陌生的大殿，周围的弟子们说这叫炼心殿，殿中有数百年前太一宗师祖留下来的问心阵法，能让人和妖族知无不言。
　　“只是听说这问心阵极为损伤神智，虽说整个旭日境记录在案的狐妖就她一只，可万一要不是她怎么办，听说以前有孽妖因过问心阵时走火入魔，以致妖元溃散死掉了。”
　　“那又如何，妖族本就应当呆在里世，谁让他们擅自跑来浮世做乱的，若不是多年前宗门的祖师们将那些妖物捉的差不多了，你以为人间会有这么多太平日子吗，切莫为他们心软。”
　　因着是公审，所以有许多弟子，他们在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她。
　　这一日天光正好，艳阳高照，曦泱被这耀眼的日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太一宗所有长老和内门弟子都在主峰见证这一场审问，噤声鼓响起，击一声，噤声，击两声肃身，击三声，便开始审讯。
　　“堂下妖族，可是狐族，名曦泱？”
　　高座之上，太一宗的宗主肃声问到。
　　太一宗有许多规矩礼法，而对妖族，虽说算不上多么的友善，但是太一宗从不滥杀无辜妖族，即便是面对作恶多端的孽妖，他们大多时候也会像人间官府一样，查清所有缘由再行定罪。
　　但有时，他们也会为了宗门安慰，宁杀一千，不放过一个。
　　“我是。”曦泱淡淡道。
　　尽管阳光明媚，可是她浑身上下都透着寒意。
　　她之前失了一尾，本就元气大伤，而后就一直在赶路，未曾好好打坐修炼，所以身子一直弱着。
　　而后，她又被架在专门克制妖族的刑架上整整三日，再继续下去，她恐要维持不住原型了。
　　“我且问你，这一月之间，你在哪里？”
　　“我呆在，浣涯峰的竹林里。”
　　“这一月间，你可有离开过浣涯峰？”
　　“未曾。”
　　“你可有杀害我太一宗百余名弟子？”
　　曦泱抬头:“未曾。”
　　几个长老面面相觑。
　　元虚长老自是不信她的话，他一怒之下站起身来喝道:“孽畜，整个太一宗之内，只有你这一只狐妖，若不是你，还有谁能行那狐族的勾魂之术，我劝你速速如实招来，否则休要怨我不留情面，打碎你的妖丹，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他好凶，曦泱想。
　　“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的都是实话。但显然所有人都不信。
　　“你这狐妖，休要在此狡辩了，就是一月前，大师兄把你带回来开始我们宗门的弟子才开始遇害的，除了你还有谁？！”
　　“就是，你定是那罪魁祸首！”
　　台下的弟子们络绎不绝，曦泱被吵的头疼。
　　“咚咚咚~”噤声鼓又响了三声，弟子们才止住了议论声。
　　“我且问你，你为何来我太一宗？”
　　曦泱皱眉，忍住了神魂被那刑堂阵法余波所致的多痛，才轻声道:“浮生说，妖族不应该留在人间，他说我可以从旭日境去往里世。”
　　台上的长老们亦皱着眉头，这与浮生所说的一模一样，而就在这时，看守落木峰的弟子匆匆来报，说是浮生破开了落木峰的阵法，打伤了看守的弟子，跑来了这问心殿，此刻便被几名弟子拦在殿外。
　　元虚长老怒哼一声，甩袖回到了他的位子上。
　　太一宗主眉间皱得更紧，良久，才松开眉头叹息一声道:“罢了，让他进来吧。”
　　浮生进来时，曦泱是跪坐在堂下的，她身上并无枷锁。
　　殷长雪欲将他扶进殿中，但他摆摆手，如今他擅自离开落木峰，已然是触犯了宗门戒律，所以他也得跟曦泱一样，跪在堂下。
　　他满身伤痕。
　　其实殷长雪是十分敬佩这个少年的，而且这件事其实也与他并无干系，但世间的许多事，总得有人去承担后果。
　　浮生跪在曦泱身旁，仔细的看了她，她身上除了元气大伤，神魂还受损有些严重，就连妖元此刻都有些涣散。
　　他未曾想，他将她带回师门，会令她遭受这些无妄之灾。
　　“弟子浮生，未遵师门令，擅离落木峰，打伤看守弟子，弟子有罪。”
　　台上的长老们都缄口不言，他们也知道浮生之所以被发往落木峰，仅仅是因为他维护一个妖族。
　　悠悠众口，即便尚不能完全确定是浮生所带来的妖族所为，但他们宗门也必须先给众弟子一个交代。
　　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宗门之内，他们损失了百余名弟子，再没有头绪下去，整个宗门都会被旭日境耻笑，更会因宗门无能而使人心惶惶。
　　元虚长老向来便不大喜欢因妖族而违背宗门的弟子，便讥讽道:“你既知有罪，为何还敢来这殿中，妄图包庇这妖女，莫不是你亦被这妖女迷惑住，成为了她的帮凶！”
　　站在众弟子中的萧言言想出来说些什么，但殷长雪抓住了她，对她摇摇头。
　　浮生闻言，抬头道:“浮生有罪，是罪在未尊师令，浮生从未被曦泱所迷惑，也从未对她有任何包庇，她苦修百年，方才修得人形，且她于我危难之中救我性命，护我周全，若她此刻有难，我袖手旁观，那我浮生，便愧对尊长教导，成了个无情无义之徒。而暂且先不说她是否有没有做过残杀我宗门百余名弟子的恶事，就算有，那也应当在有了确切的证据之后，再行行刑，如今尚且仅凭推断就将她重伤至此，那我太一宗千年来的宗规戒律莫不是成了引众人耻笑的摆设么？”
　　台下的弟子们议论纷纷，长老们依旧不曾发话，元虚见其余长老均都缄默，只觉自己作为长老的威严竟被挑衅至此，一怒之下呵斥浮生一句，竟将他手底下的桌子都拍碎了。
　　“然我知宗门弟子无辜惨死，诸位长老和弟子具都为此感到痛心不已，浮生曾作为他们心中敬仰的大师兄，理应为他们找出那个杀害他们的凶手，为他们洗雪逋负！”
　　殿中骤然安静了下来。
　　许久:“我信大师兄！”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其余的弟子便也开始应和起来。
　　“我也相信大师兄。”
　　“宗门理当拿出证据。”
　　“不能让无辜的师兄弟们死的不明不白！”
　　一时间殿内百舌之声沸沸扬扬。
　　安静了些许的元虚长老正要起身说什么，但被作为宗主的萧擎用眼神按了回去。
　　萧擎起身道:“修行一途，本就无知生死，或许那百名弟子的惨死亦有他们的造化。但即便如此，妖族作孽祸害人间，我太一宗降妖除祸本就义不容辞，所以，无论如何，我宗门势必要找出那只做乱的孽妖，无论它身在何处，受何庇佑。”
　　浮生闻言，知道此事应当是有转机的的，但又听宗主说道:“但，魂息香一事，皆始于一月前。自浮生将狐妖带回宗门之后，我门中便开始有弟子惨死，所以，即便尚未有证据，这只狐妖都必须先被关在刑堂，以待找到证据，或者找到真正的作乱孽妖的那一日，你明白了吗，浮生。”
　　萧擎的声音淡淡的，但是浮生从中听出了上位者多年的不容否决。
　　“浮生，明白。”
　　“既如此，那此事我便交由你负责，限你在七日之内对此事给出一个交代，你可能办到？”
　　浮生拱手行礼“:浮生定不负宗门所望。”
　　萧擎摆摆手，离开了殿内，余下的长老和弟子们也渐渐散去。
　　浮生将曦泱慢慢扶起，看着她瘦削的模样，他心中五味杂陈。
　　“你怎么了？”曦泱问。
　　“没，没什么，这几日暂且先委屈你在刑堂，但你放心，他们不会再将你放在刑架上了，你等我找到真正的凶手。”
　　曦泱有些头晕，但她还是点点头:“好。”
　　浮生身上是受了刑的，所以有些血痕透着衣裳沁出来，曦泱见此，便想调动身上的妖力为他疗伤，但因着之前在刑堂阵法的影响，她妖力没调上来，反而没维持住人型，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