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变夜魅》隽雪

33、书婕虞篇

　　‘湄阑二十七年春，使节来朝，帝设宴款待。妃素善歌舞，遂演以娱人，顿时技惊四座。与座人皆言，听妃一曲，观之一舞，三日不食肉亦足矣。舞至中旬，有一男子推门而入，白衣如雪，玉面朱唇，赫然为当日乱贼之首也。然妃子破涕为笑，奔入其怀，两人携手而去，竟无人能阻。
　　众常思及此二人，每一言论，皆叹惋不已。凡世间之情爱能至于此，莫不应流芳百世，为万人所传诵？故将此事编入国之正史，徒以感后人矣。’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放下笔，背对着夕阳，轻轻叹了一口气。
　　之前，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我这一届女流居然会参与湄阑国史的编撰，并且在皇上的授意下记录了这一段不怎么光彩的历史。
　　那绝色的妃子在朝堂之上与爱人携手出走，而她的丈夫却将这个堪称为传奇的故事小心翼翼地保存下来，对其他人来说，这无异于一个天方夜谭。
　　可是……在听了那位皇帝的解释后，我已没有了当初的满腔好奇。
　　因为……兰妃和弄影公子已然死去。
　　或者说，他们已经脱却了尘世的束缚，以后，他们能够永远自由地在这片天空下翱翔，没有任何人再能强迫他们，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在拆散他们……
　　其实，这件事发生之前，我就早有了预感。
　　那天早上兰妃到我房内攀谈时几度昏了过去，我为她细细把过脉——她的脉象十分虚弱，却不是由于身体的原因。她素来苍白的面色那天突然有了一抹淡淡的粉红，像是新摘下来的苹果，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现在想来，那哪里是什么好转的迹象，分明是她回光返照罢了。只是……我却没有看出来……
　　我多么希望上天能在给我一天的时间做补偿，只要一天的时间，让我陪着她一起静静地在室内坐一天，不用说什么，只需泡一壶暖暖的碧螺春，让我能在如云的水雾中好好看看她的面容，便已足够。
　　记得遇到她的那年我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女，只知道一味地刁蛮跋扈伸张正义，那天的鎏阳客栈里我看到的她，一副蜡黄的面孔，眼睛却出奇的明亮。原是不会在意的，可是她中毒昏厥，暴露真容的那一幕又那么巧合地被我看到了，从此以后便再也挣不开对她的思恋。
　　暗潮汹涌的皇宫，她在我和林曼湘籍将被害的那一刻救了我们，她带着面纱，声音却那么的熟悉和温柔。当皇上粗暴的揭开她的面纱时我又呆了——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我梦到过她的身影，她都是满脸鲜血悲哀欲绝的样子，可是此刻，她是如此的秀美而精灵。
　　她被封为皇贵妃。这早已在我预料中，她那样的人如果得不到宠幸，那么全天下的女子便都没那个资格了。可是我有些担心她，为皇上侍寝后我对皇上的那种冰凉冷酷心有余悸，而柔弱的她，是否能抗得住他不停挥来的伤害之鞭？
　　她终究还是被他深深伤到了。他竟然杀了他，那个风华绝代的男子。她曾经万分痛恨他，殊不知，痛恨的对面便是爱啊……她万念俱灰，从此不问世事，成为了一个美丽的玩偶，在宫中生存着。
　　看到那样的她，我的心很痛。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是皇上的妃子，我没有可以保护她的臂膀，我也没有令她幸福的能力。在战争中失去父母的我不堪一击，这样的我不能给她一点帮助……所以我只能成为她最亲近的知己。
　　我常故意拉她到我的宫内，让她毫无戒备地睡一个安稳觉。她连在梦中也蹙着眉头，口中不断叫着这几个名字：“婴……小橘……洛水……神觞……”每当这个时候我会轻轻地搂住她，像哄孩子那样哄她，然后她就会慢慢安静下来，小猫般蜷在我身上。
　　可惜……最后，她走了。她走的时候笑得那么快乐，入宫后我再没见她那样笑过，我想，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和我的想法也是一样的，我们都珍惜她的笑容。
　　她走后我们开始聚在一起，我不住地细数着她日常的事情，而皇上在这个时候就会静静地坐在一旁听。我总能看到他神态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落寞，我知道，他也爱着那个女子，尽管他自己没有发现过。
　　皇上命令我为她编一部正史，我摇头拒绝了。我告诉他那些刻板的史书只会磨灭她的形象。她一生中唯一值得记载的，就是那一夜……她微笑着扑入弄影公子的怀抱，与他携手而去的那一夜。
　　皇上答应了，他让我将这一段故事记载在了《湄阑国史》中。
　　‘湄阑二十七年春，使节来朝，帝设宴款待。妃素善歌舞，遂演以娱人，顿时技惊四座。与座人皆言，听妃一曲，观之一舞，三日不食肉亦足矣。舞至中旬，有一男子推门而入，白衣如雪，玉面朱唇，赫然为当日乱贼之首也。然妃子破涕为笑，奔入其怀，两人携手而去，竟无人能阻。’
　　当我写下这些字句时，我知道，这个凄美哀艳的故事从此会在湄阑国各地流传。她和他的爱永生了……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出过我编撰史书的文天阁，我过着像尼姑一样的生活，在那个黑暗溢着书卷气息的地方，慢慢地老去。
　　我常在想，三十二年前我来到世上的时候是一个人，而三十二年后的今天，我花白了头发浑浊了双目，依旧，是一个人。
　　生命中唯一来过的人，已经走了。
　　——书婕虞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