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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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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折在自己的黄金岁月。
三十五岁。
女儿学业有成,有望考取名校;自己事业巅峰,承蒙千人爱戴;感情顺利,预备步入下段婚姻。
易杉的命运难得迎来生机勃勃的春天。
却在这一年检查出,自己患有乳腺癌。
癌症。
这个陌生的词汇,飞来横祸般降临在她的人生。
它将如影随形,将她腐蚀至生命尽头。
彼时的易杉心气正浓,她被命运激起胜负欲,决心与它抗争到底。
女儿尚且年幼,她不甘心。
她拒绝接受癌症判下的死刑。
好在穿刺结果显示她处于早期,扩散程度轻微,切除左乳病灶后便可阻止癌细胞的转移。
易杉恭敬地询问医生,切除后就彻底痊愈了吗。
“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癌症之所以是绝症,正是因为没有彻底痊愈这一说。
它像一颗嵌在身体里的活火山,随时都有喷发的可能。
好在乳腺癌不是凶猛的类型,易杉又是早期,只要十年内没有复发,基本可以宣布痊愈。
“你运气真好!早发现早治疗,你年轻恢复得快,比那些查出来就是晚期的患者幸运多了……”
易杉只是笑笑。
和一个癌症病人说运气好,总归有些令人难受。
“你亲属呢?做手术最好要亲人陪同。”
医生递来几张单子,示意她签字。
易杉谢过医生,郑重地一张张写好自己的名字。
这次患病,她不敢告诉年迈的母亲,更不能告诉三年级的女儿。
然而手术是全麻,她需要一个人来照顾她,便告知了已经交往一年多的男朋友。
对方也是离异,带着一个儿子,即便有些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脾气倒是不错。
前些日子她已经带女儿见过了他,他也送了三金,下一步便是再婚。
好事将近,却陡生变故。
易杉将病情道出后,那人立刻将她拉黑,随即人间蒸发,一句话都没留下。
易杉觉得有些可笑。
不知是他可笑,还是自己可笑。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次终于遇到了爱情,没料到这份感情竟然不堪一击。
难道自己真的很差劲吗?
为什么在感情里总是落不得个善终?
甚至来不及再自怨自艾,因为她即将上手术台。
最终她只好拜托昔日服装公司的同事兼好友,请她来帮忙照料她一天,手术结束后她就能恢复自理。
朋友是个仗义的性子,听后二话不说便请假赶来陪她。
手术一切顺利,只是术后还需要定期来医院化疗。
术后她总算敢将这事说给母亲,母亲仍然哭天抢地,先是埋怨上苍的不公,后又数落不靠谱的父亲和弟弟,最后将罪魁祸首定为吴家强和前男友。
母亲流着浑浊的泪,她认为这是母爱的结晶。
易杉虚弱地安慰她,称只是切除了左乳,还告诉她,千万不要让女儿知道。
母亲听到她不再是个完整的女人,整个人突然陷入长久的缄默。
如果那时的易杉有力气仔细观察,定会发现母亲脸上呈现出一种“货物砸在手里了”的怅然。
然而,孝顺的她一定会认为,那是心疼自己的表现。
易杉根本意识不到,如果换作是她的女儿生病,她一定不会如此作为。
至少,她肯定会流着泪先问一句:“还疼不疼?”
得到的母爱中自相矛盾的部分,她始终将其归结于母亲性格的刚毅和情感的内敛。
——母亲是男人的性格,所以感受不到爱很正常,刀子嘴豆腐心。
也许在某一刹那,内心深处意识到了什么。
只是不愿承认。
没人乐意剖析自己获得的母爱竟如此稀薄,何况她如今正是最需要爱的时刻。
那时医疗技术有限,化疗还没有止吐药,副作用也强烈。
掉发、呕吐、反酸、厌食接踵而来,将她磋磨得面黄肌瘦。
她担心女儿看到害怕,就在网上买了帽子和假发套。回家后只是难受地对女儿说:“妈妈生病了要治病,很快就好了。”
三年级的女儿活泼可爱,见状顿时流泪,担忧地问她:“妈妈你还疼不疼?”
“你哪里难受,我帮你揉揉。”
易杉帮她擦着眼泪,自己也泣不成声,笑着说:“不疼了,妈感觉自己好多了。”
两人拥在一起哭作一团,母亲端着碗从厨房闻声寻来,指责女儿:“再哭哭啼啼你妈也好不起来,写你的作业去!”
女儿便懂事地拿纸帮易杉擦干眼泪,自己也擦干眼泪拿起书包,跑去卧室写作业了。
母亲又进了厨房做饭,徒留易杉裹紧棉服仰坐在沙发椅上,眉目紧蹙。
女儿写半小时作业就要借着倒水上厕所的由头,悄悄出来问她好点了吗。
人类总是一叶障目。
用尽生命去追逐的东西,其实早就出现在身边,只需要回个头。
然而易杉是那大多数人,不撞南墙不回头。
后来疼痛实在深入骨髓,她索性剃了光头,方便清洁打理,也不在女儿面前用头套伪装。
女儿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脆弱,还饶有兴趣地摸了摸她的光头,说手感很好。
女儿给易杉带来无穷的动力,她以顽强的意志熬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化疗,也熬过了失恋被遗弃的痛苦,终于熬到医生宣布化疗结束,癌细胞总算控制住了。
易杉认为,自己获得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