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不归》东山村长

7、第 7 章

　　迎着易少寒不解的眼神，她解释道。

　　“我爹说过几日是夫子生辰，要我写一副字当贺礼，这些字你也看到了，我不会写，你能不能帮我写啊？”沈煜双手合十，央求道，“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易公子，易大哥，求你了。”

　　“为什么？你直接说你忘了写不就行了。”易少寒没理她，喝完了茶开始揉着手腕。

　　今天下手狠了些，扭到了手。

　　“你想想啊，你可以说忘记某个字怎么写，但是写字是个习惯，多年养成的习惯，跟吃饭一样怎么能忘了。”沈煜撇嘴撒娇，“你帮我这一次，以后有什么困难，有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帮帮我嘛。”

　　她等着易少寒开口，一副我求你了的模样。

　　然而，易少寒很是言短意赅拒绝：“不能。”

　　事已至此，没有其他选择了。

　　哀求不成，撒娇也没用，那就。

　　沈煜突然凑到易少寒面前，后者下意识地往后仰去。

　　他听到沈煜幽幽开口：“你要是不帮我，我天天翻眼睛吓你。”

　　说着她就低下了头，手在眼睛上弄着，很快抬起头，眼睛又成了没有眼珠子的模样。

　　易少寒：“……”

　　他极力忍住才没一脚踹过去，只是把沈煜推开。

　　“说理由。”易少寒咬牙道。

　　沈煜嘿嘿两声，知道易少寒动摇了。

　　她把眼睛翻回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易少寒，你都能看出我不是真正的沈煜，你觉得我爹看不出来吗？他不是周明允那些人，能骗得过。你也说了我只能是沈煜，他也希望我就是沈煜。他不问，我也不说，如果要骗，那就一直骗下去。”

　　易少寒手停住。

　　他能看出来是因为沈煜自小粘着他，就算他不在意，但是熟悉就是熟悉，那种感觉不会错。沈巍是她爹，自小疼爱，许是一开始就怀疑了，但如她所言，他一直不问，那必然有他的理由。

　　沈煜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来这让他帮忙，他看了眼沈煜，后者被茶水烫到，龇着牙。

　　易少寒把手放下，依靠在椅背上，瞧着她：“那你求我。”

　　“求你求你，大哥我错了。”沈煜不犹豫，立马就开口求，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现在不能跟易少寒怄气，求人办事，装孙子没问题，该低头时就得低头，她继续道，“我把之前的字都拿过来了，你模仿着写，差不多就行了。”

　　她把沈煜之前写的字摆在易少寒面前，又将自己画的那些全部揉成一团，塞到自己衣袖里。

　　易少寒没想到她妥协的那么快，一时间没找到理由反驳，被沈煜抓住了时机，他要是再拒绝就显得有些小气了。

　　“那个，你写着，过两天我再来拿，到时候送你个礼物，多谢多谢。”沈煜给他抱了个拳，就要回家。

　　转身之际，被易少寒拉住，她想，这人怎么那么喜欢等人走了再拉别人的手呢。刚回头，一块手帕啪叽砸在自己脸上。

　　“脸上有墨水。”

　　应该是睡着的时候染上的，沈煜拿着那块温热的手帕擦着脸：“易少寒，谢了啊，你今日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等你三十大寿我定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寿礼。”

　　易少寒：“……”

　　沈煜走后，易少寒把目光投向她落下没收走的一副字，越看越觉得，真是奇丑无比。

　　“公子。”小厮敲了敲门，进来后对正在翻书的易少寒道，“这是沈小姐差人送来的药，说是对手腕扭伤好。”

　　易少寒手一顿。

　　沈煜忍不住咂舌，本子上满满的欠款，放到现代高低也算个小老赖。不行，她得赶紧把形象挽回一些。

　　把钱装好，沈煜拿起本子跟小青出了门。还债嘛，欠钱的不再当大爷，把钱还清后无债一身轻，被欠钱的也能收回之前的损失，按理说应该是件其乐融融的事，沈煜幻想的也是那些人会开心收下。

　　结果。

　　她错了。

　　不仅错了，现实情况跟她预想的，还完全相反。

　　“这可怎么行呢？这钱不能收。”首饰铺的老板娘推搡着。

　　馄饨铺的老爷爷颤抖着手哆哆嗦嗦躲进了里面不敢出来。

　　首饰瘫老板一看她来，立马挑起担子推着车跑了。

　　其他人亦是如此，根本没有一个人敢收她的钱。不说收了，跑得比谁还要快。

　　留下沈煜独自在街上，与一脸早知如此的小青，面面相觑。

　　这可不行，她辛辛苦苦摆摊赚钱不就是为了还钱，现在拿着这钱，跟烫手山芋似的。她不明白啊，为啥不收她的钱，无奈跟小青在一家面馆坐下，单手撑着下巴，叹着气。

　　“小青，我之前到底是做了什么，他们那么怕我啊？”

　　小青默默地喝了口面汤，不敢说话。

　　“不行，我要再试一次，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沈煜猛然一拍桌子，“小青你在这吃着，我给他们送钱去。”

　　首饰铺老板娘见沈煜目的明确，朝自己店铺跑来，心跳就开始加快，欲哭无泪，好不容易才把她送走，咋又来了。

　　“沈小姐，您是看中哪一样了，我给您送到府里。”老板娘点头哈腰的，生怕惹到这个主。

　　沈煜摇头，把钱塞到她手里：“我不买，老板娘，我是真的想把之前的钱还你，之前的事是我做错了，抱歉抱歉，这钱你拿着，不拿我可生气了。”

　　几次受挫，沈煜算是发现了，这些人跟府里的人一样，吃硬不吃软。

　　或者换句话说，在这个阶级分明的社会，上位者被赋予某种权利，对下位者的压迫和剥夺才是正常，而下位者也默默接受了这种做法。

　　她改变不了事实，也没有这个本事，那就只能改变自己。

　　“这……可是……”老板娘迟疑不决，抬眼一见，沈煜脸上不见恼怒烦躁，才堪堪伸出手，接下了钱，“小的，谢谢沈小姐。”

　　沈煜见她终于收了，那是一个开心：“不客气不客气，我还要去其他地方还钱，下次再来买东西，祝老板娘生意兴隆，拜拜！。”

　　沈煜欢喜地跳出门口，跟她挥手道别，老板娘也笑着回应，又看了下手里的钱，心想，这个沈小姐还真如传言那般变了个人不成？

　　如法炮制，软硬兼施，沈煜一个一个送去，这些商家小贩见沈煜第二次登门，诚意满满，丝毫没有之前的嚣张跋扈，颐指气使，看着她笑，心想，这沈家小姐笑起来还好看的，一点也不吓人，也就都收下了。

　　沈煜那是一个开心，心想快的话一天就能搞定。她一路走，一路送，到最后一家，馄饨铺老爷爷说什么也不收，还提前收拾好了铺面回了家。

　　“沈小姐，您就放过小的吧，这钱我真不能收您的。”老爷爷佝偻着身躯，脚步蹒跚往家里走去。

　　沈煜不放弃，一路跟着老爷爷去了他家。老爷爷穿着朴素，脸满是沧桑，看着并不富裕，摊子也不是在闹市摆着，估计一天下来也卖不了多少钱，这钱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才对。

　　“爷爷，我之前吃您那么多次馄饨，您就收下吧。”

　　听到这话，老爷爷走得更快了。

　　沈煜还没来得及郁闷呢，老人走得匆忙，一不留神绊到路边的石头，眼看就要摔倒。沈煜一急，心道不好，赶紧快步上前，伸手将他扶起，因为着急，自己也踩到了那石头，脚一崴，瞬间传来疼痛，她顾不上疼，问老人：“您没事吧？”

　　老爷爷转头，看到是沈煜扶住自己，心里一惊，又是害怕，可沈煜并没有生气，反而一脸担心。

　　这个沈家小姐，莫非真是变了？

　　“老爷子，回来了？”一个同样朴素的老婆婆从前面的小屋走来，看到沈煜倒有些意外，“这位小姐是？”

　　“我叫沈煜，婆婆您好。”这婆婆不认识自己，正好，沈煜抓住机会，“婆婆，我之前在爷爷那吃了几次馄饨，爷爷见我没钱就没收，现在我有钱了，但是爷爷说什么也不肯要，您帮忙收着，好不好？”

　　沈煜笑得甜，婆婆也没注意到爷爷的神情，此时也笑得开怀：“小姐心肠好，不嫌弃您就进来坐坐，喝口茶吧。”

　　“好咧，那就，谢谢婆婆了。”

　　沈煜不推辞，老爷爷见状，也就不阻拦了。一回到家，他就拐去了厨房，老婆婆给她倒了茶水。

　　“您家人？”沈煜喝着茶水，听到里屋传来咳嗽声，“可是病了？”

　　老婆婆笑了笑：“我儿子，也不是大病，看您这样子像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小姐是个好人呐。”

　　“婆婆煮的茶很好喝。”沈煜不觉又多喝两口，“婆婆，今天我给爷爷送钱，他怎么也不肯要，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呀？”

　　“没什么事，”老婆婆看了眼厨房的方向，叹了口气，“一个月前，我那小儿跟着他爹卖馄饨，收了几位官差的钱，给的时候好好的，当晚回来的路上就被他们打了，钱也被拿回去了，老爷子心里怕了。哎呀，都过去了，孩子休息几日就好了，让小姐担心了，您喝茶。”

　　老婆婆脸上笑着，沈煜心里却不是滋味，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婆婆，我没多少钱，只剩下这一点了，这茶很好喝，就当是我喝茶的钱，您一定要收下。”

　　“这万万使不得，沈小姐，您快把钱拿回去。”老婆婆赶紧把钱塞回去，被沈煜挡住。

　　“婆婆，看到您就像看到我奶奶，我好些日子没见过她老人家了，您，您就当作是我这做晚辈的一点心意，收下好不好？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婆婆，我下次再来看你们。”

　　“这……那好吧，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多谢沈小姐了。”婆婆推脱不得，之后应下。

　　“婆婆，你们早些休息。”沈煜站起身，笑着跟老婆婆道别，“我就不去跟爷爷说了。”

　　“好，沈小姐路上当心。”婆婆把她送到门外，“下次有空，就来玩，婆婆给你做好吃的。”

　　“好咧。”沈煜点头。

　　离了屋子，直至看不到，沈煜收起了笑容。

　　如果她穿越到的不是尚书之女身上，换成今日市井上任意一个普通人，她该怎么办？别说改变，她根本就不会去想着写字，摆摊这些事，而是拼命的活下去。

　　然而在这时代，不是说活，就能轻松的活。老爷爷一家，便是如此，谨小慎微，如履薄冰讨生活，却无端被人欺负，甚至挨打，苦于无权无势，纵然是去报官，也不一定就能讨回公道，说不定还会被人倒打一耙，惹来杀身之祸。

　　这也是为何，他们被迫咽下这苦水，选择忍耐。

　　她借着月光一路往前走，想着事。在一岔路口，她想也没想往右边走，走着走着，抬起头，懵了。

　　出门一直是小青带着她，她也没想过要记路线，主要是这京都城规划的跟格子一样，每条路都差不多，本来就有些路痴的她，没个一年半载根本记不住。

　　眼下天也黑了，自己离开这么久，小青肯定很着急，她突然有些心疼这个小可爱了。

　　她记得家在西城二街，但是具体怎么走压根不知道。不管了，有路就走，总能找到的。

　　就是脚踝疼，那一扭可不轻。她忍着疼，艰难地挪着步，心想明天早上起来肯定得肿。本想找个人问问路，可这一路也没能遇上个人。

　　走大道吧，大道上或许能碰到人，刚要从巷子里出去，突然眼前闪过几个人，还穿着黑衣捂着脸，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

　　沈煜心里一惊，不会遇到传说中的盗贼或者刺客了吧。

　　她下意识的蹲下，躲在黑暗中，把自己缩起来。还好自己还没出去，不然刚好就跟那几个人撞个正着。他们应该没看到自己，跑得那么快不会有心思看向旁边。

　　没一会儿，眼角瞥到又有几个人跑过，这么多?现在更是动都不敢动。

　　如果现在出去的话，就她这情况，跑也跑不了，要是遇上了她还不一定找得到地方躲。想着又往里面轻轻挪了几步，这巷子还挺深，月光也照不到这里，干脆在这躲一夜算了。

　　沈煜抱着双腿，把自己埋在手中，静静听着外面的声响。

　　“把他们带回去。”易少寒收起刀，黑夜中也能看到眼中那股寒气，他轻飘飘落下一句话，却让听的人毛骨悚然。

　　“好好审。”

　　“是，大人。”官差带着那几个刺客回去。

　　易少寒转身往回走。

　　他回到那条巷子口，路过时他分明瞥到这里有个人，此时抓稳了刀，放轻脚步悄然走进去，里面还真蜷缩着一个人。

　　蓝色衣裙？

　　将脸上的凶狠收起来，易少寒又恢复成平日里无所谓的神情。

　　他伸出脚轻轻踢了踢，蹲下：“喂，醒醒。”

　　这声音有些耳熟，快要睡着的沈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易少寒?只是他这一身衣服，和他平日里穿的不一样，看样子，像是夜行服之类的。

　　“易少寒，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阿丘！”沈煜连打了几个喷嚏，带着鼻音道， “我迷路了，你能不能告诉我路怎么走。”

　　易少寒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

　　“走吧。”

　　说完易少寒站起身出了巷子，却没听到后面有啥动静。他回头一看，沈煜正扶着墙，走路一拐一拐的。

　　“脚伤了？”他问。

　　沈煜再次坐回在地上，揉着脚踝：“嗯，扭到了，能走回去，就是可能没那么快。”

　　揉了一会儿，她起身，却看到易少寒在她跟前蹲了下来。

　　“上来，背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能走。”她可不想欠易少寒的人情。

　　易少寒没理她：“就你这走法，早上也不一定能回的去。”

　　是不是真的沈煜不知道，她怕自己不同意易少寒直接走了，那她可就真走不回去了。无奈，她只好慢慢走到易少寒背后。

　　街道上很是安静，偶尔能看到一两个人。易少寒背着她，和小青说的一样，这人话少。

　　为了打破这份尴尬，沈煜先开了口。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巷子里的？是不是小青找你帮忙了？”

　　“嗯。”

　　她躲在巷子里，如果不是特别留意，不会那么容易发现。易少寒不会一条一条巷子找吧?那这个人情可就大了。

　　“易少寒，你不会找我一晚上了吧？”

　　“没有。”

　　“那你怎么发现我的？”

　　“抓捕盗贼，自然要留意周围。”

　　这样啊，那沈煜方放心了。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了。”

　　“你为什么要执着于还钱？还跑到城外去？”

　　易少寒不明白她到底要做什么，摆摊赚钱就是为了还钱，她根本不需要这么做，说完后，感觉到沈煜在他背后动了动。

　　沈煜趴在他背上，言语中带了些许悲凉。

　　“因为我想要活下去，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