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不归》桑野行舟

68、第 68 章

　　民间有传言，当朝皇上对刑部尚书之女沈煜另眼相待，宠爱有甚。面对朝中大臣所上奏折，还有京都城的传闻，某日早朝，皇上于朝堂上直言。

　　“朕觉得她可爱有趣，与朕颇有缘分，有意见？”

　　众大臣：“不敢不敢。”

　　京都城众人：“皇上有眼光。”

　　沈煜：“大叔，咱低调，低调。”

　　虽大叔想让他们十日内完婚，最后还是按照习俗，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个也不能少。

　　南周永庆四年六月初七，便是易家公子迎娶沈家小姐的婚期。

　　沈煜面对一院子的嫁妆，有大舅送来的，有爹和姨娘给她准备的，还有大叔混在里面的，一时忍不住感叹，自己活了二十年，一直想暴富，一生不缺钱，如今这愿望，算是实现了。

　　明天就要成亲了啊，沈煜独坐在院子里，望着月亮。虽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当这一天真的来到时，她却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她回想着这一年发生的事。从一开始被朋友讨厌，京都城里的人害怕，家庭关系不好，连易少寒都很少注意她两眼。

　　这一年来，前半段她一直谨小慎微，小心翼翼活着，就怕一不小心逆了这个时代的鳞，自己被人弄死。她也曾想过，如果回不去，多年之后，她会不会被这个时代同化。

　　一开始也只是无心插柳，为了活着而借着失忆的由头改变以往的形象，从人见人怕，别人不理解，到现在人人见了她，都会笑着问一句沈小姐好。还有她那群朋友，从她落水没人瞧，到现在每个人都真心给她送上祝福，家庭方面也算是搞好了关系，也算是其乐融融。

　　后半段有大叔庇护，也是为了她自己，为了易少寒，她算是任性嚣张了一回，不过也因此，才把握住了自己的幸福。

　　自己后来每次想家，都会溜进宫里，跟大叔喝酒聊天。她在这里是孤独寂寞的，大叔何尝不是。与这时代格格不入的两人，彼此陪伴倾诉，也算是互相依靠，更是在无形中自我暗示，不要忘了原来的自己。

　　她之前心里没人，在这遇到易少寒，算是些许安慰，大叔却是与他未婚妻分别在彼此最为相爱的那一年，而来到了这里，这些年他未曾忘怀。他稳坐高位，万人之上，多年来却从未有人真正走进他的内心，也有可能是他自己不愿。

　　大叔，或许比她更加孤独。

　　沈煜看向月光，听到身后有人走来，以为是小青过来陪她，转头一看，却是她父亲。

　　“爹，您还没睡吗？”沈煜朝他一笑，偷偷把酒瓶藏在衣裙下。

　　沈巍瞧见了她的小动作，也不拆穿，只是把自己带过来的酒递给沈煜一瓶。

　　“睡不着。”沈巍在她旁边坐下，打开酒坛，喝了口，“转眼间，你就要嫁人了，爹也不怕你笑话，说真的，爹不舍得。”

　　他转过脸，摸着沈煜的头，笑得勉强，眼里很是不舍。

　　沈煜本来就想家，想老爸老妈。眼前这个男人，虽然不是她亲爸，但眼里流露出的疼爱却是真真切切的。她坐过去一些，靠在沈巍肩膀上。

　　“爹，易少寒家跟咱们家也就隔一条街，只要您不嫌弃我，我还是可以天天回家来的。”

　　沈巍笑了笑，没说话。两人就这么喝酒，望着月色，直至酒喝完，沈巍轻拍了下她的手。

　　“早些回去休息，明日还有的忙。”

　　沈煜点头，与他一起回去。

　　回到自己屋子前，沈巍背着手，示意她进去。

　　沈煜推开了门，身后，沈巍还没离开。

　　骤然转过身，上前两步，抱住了她爹。

　　她道：“对不起。”

　　沈巍怔了下，很快又反应过来：“傻孩子。”

　　他什么也没说，但什么都明白，沈煜突然很想哭。她来到这里，远离了自己的父母，沈巍何尝不是失去了真正的沈煜，他的亲女儿。

　　可他从未道明，对自己视如己出，疼爱有加。

　　次日，天还没亮沈煜就被人揪了起来，梳妆打扮时，连连打着哈欠。昨晚也不知是啥原因，她居然失眠了，辗转反侧各种自我催眠，好不容易才睡着，结果梦还没开始就被小青叫醒了。

　　睡眠不足导致脑袋晕晕的，又被姨娘带着各种走流程。

　　“姨娘，我想回去睡觉。”沈煜撇嘴，一脸委屈，“我好困。”

　　姨娘瞧她这样子，又气又想笑：“这傻丫头，今天这么大日子还想着睡呢，快进去拜拜你娘。”

　　沈煜也知自己是不可能还能回去睡了，乖乖走进祠堂，手持三炷香，跪在蒲团上，对着她娘牌位拜了三拜：“娘，我要成亲了，对象是易少寒，他人不错，对我也很好，您就放心吧。”

　　鉴于小青在身侧，她也不好意思说些别的。拜完了列祖列宗，出去后又被姨娘拉着去忙其他的，等忙完了，沈煜才再次回到房间，现下是又累又困。

　　也没其他事要做了，就等着易少寒来接她就行。

　　“小姐，易公子正被齐家两位公子带人堵在门口。”小青偷偷溜出去看了一下，没想到易公子也有焦头烂额的时候。

　　“嗯，让两位表哥多堵半个时辰，我先睡一下。”沈煜打了个哈欠，趴在桌子上，没一会儿睡着了。

　　小青见状，无奈又想笑，别家小姐成亲都是又紧张又欢喜期盼的，唯有她家的，感觉像是没事人一样，一心只想着睡觉。

　　半个时辰可不行，那会误了吉时，过了一刻钟后，小青正想叫醒沈煜，只见媒婆慌慌张张跑来，见沈煜居然睡着了，又气又急。

　　“夫人，您怎么能睡着了，快快醒来，易大人已经进了里堂，各家长辈都在等着您呐，你这丫头也真是，怎么就在旁边看着，也不叫醒夫人。”媒婆叫醒了沈煜，又责怪起了小青。

　　沈煜睡了一会儿，总算是有些清醒了，晃了晃脑袋，把眼角的眼泪擦掉，让小青拿来铜镜，照了下，妆容没花，气色还行，看起来没那么糟糕。

　　把珠冠再次戴上，整整理了下衣服，跟着媒婆出去。

　　离开了房间，沈煜一路往前堂走，才知道外面热闹得很，刚进去，就看到易少寒正背对着她。

　　“新娘子到！”媒婆欢喜地唤了声。

　　易少寒缓缓转过身，两人四目相对时，沈煜朝他笑着，他脸上亦是遮掩不住的笑。

　　沈巍端坐于主位，左侧坐着姨娘，右侧坐着大舅和舅妈，沈煜跟易少寒一一拜过。跨出前堂门槛前，小青将红盖头盖在了她头上。

　　易少寒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新娘子出来了。”朱匀大声喊了句，门外等候的人一时间纷纷喊起来。

　　沈煜想起去年周明允成亲时，她还在这些等候的人中，没想过去不到一年，她却成为了主角。

　　如今他们这群人都成了亲，除了朱匀。

　　在众人欢呼声中，沈煜进了轿子。她本来是想骑马的，考虑到盖着红盖头不方便，姨娘说什么也不答应，只好作罢。

　　“起轿！”媒婆喊着。

　　沈煜只觉得晃了一下，轿子随即被人抬起。说实在的，就是这八抬大轿，坐着也不如马车稳，本来不怎么困了，现在一晃一晃的，又开始困了。

　　不能睡，沈煜暗暗掐了下自己的手，然而轿子轻微颠着，困意难挡。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撩开轿子上的小帘子，往外看去。

　　外面街道上都站满了人，她甚至看到了老板娘，还有其他人。

　　到了易家，易少寒牵着她手，走向堂屋。面对他的父母，三拜礼成。从早上到现在，沈煜都没什么感觉，只是在拜别自家父母时有些舍不得。

　　但是现在，她跟易少寒对拜时，有种不真实感，说不上来多激动，说不高兴也是不可能的，就是觉得奇妙。

　　今天开始，她就和易少寒成了夫妻，以后就要生活在一起。

　　三拜过后，就这么顺利的完成了仪式，被送入新房，在此等着。心里有些不踏实，每一次她觉得自己要幸运了，总会伴随着意外。

　　不管了，不要想那么多，今天好歹结婚呢，要开开心心的，会没事的，她连鬼门关都闯过了，不也好好回来了。

　　不会有问题的。

　　不过，还真是有点无聊，外面有多热闹她是知道的，可她要坐在屋子里，不能参与。

　　她要做的，是等着易少寒回来。

　　“小姐，小青想着你大半天没吃东西了，给你带了些吃的，你先垫垫肚子。”小青推门进来，手里还领着个盒子。

　　还是小青心疼她，沈煜肚子早饿了，她又不能出去，屋里也没啥好吃的，床上扔着的红枣什么她也不想吃。

　　她一把掀开盖头，走到桌子边，等着小青把吃的拿出来：“小青，还是你最好了，我都快饿坏了。”

　　小青嘿嘿笑了两声，把食盒里的烧鸡拿出来，还有酒。

　　“小姐，小青不饿，你还想吃什么，小青再去给你弄来。”小青给她打开酒坛子，也不倒入杯里，她知道沈煜喜欢这么喝。

　　沈煜大口吃着肉，摇头：“够了够了，小青，还好还有你在这陪着。你说，这是我和易少寒成亲，那家伙在外面吃香喝辣的，我这个新娘子却要在这里等着，不能出去，这啥规定嘛，不公平。”

　　说着她狠狠咬了口鸡肉，咽下后继续道：“小青，要不咱们溜出去看看，把头上的东西都给拆掉，等易少寒回来，咱们再弄回去，反正也不影响嘛。”

　　小青被沈煜这个提议给吓住了，连连摆手：“不可以的小姐，这不符合规矩，新娘子不能出去。这个时辰，易公子也快回来了，小姐你再等等。”

　　唉，沈煜就知道会是这个情况，可没办法，她只能待在屋里。吃饱后，小青带着食盒出去了，她又坐回到床上等着。

　　突然，眼前一黑，她揉了下太阳穴，晃了晃脑袋，眼前才逐渐清晰起来。自己好端端的坐着，也不是蹲久了猛然站起来，怎么会眼前发黑呢？

　　而且心头那股突如其来的心悸是怎么回事？沈煜轻拍了几下胸口，把这个莫名其妙的感觉给压下去。

　　易少寒进来时，正看到沈煜拍着胸口。

　　“怎么了？不舒服？”易少寒心里一惊，关上门便往她这边走来。

　　听到易少寒的声音，沈煜立马手忙脚乱把那红盖头拉下，遮住了脸，轻咳两声，端正了坐姿。

　　易少寒轻声笑着，在她面前蹲下。

　　“不，不可以笑。”沈煜伸出手戳着他的胸口，“你可舍得回来了，小青不在，我都快无聊死了。”

　　“对不起。”易少寒慢慢掀开她的红盖头，映入他眼帘的，是沈煜一贯的笑脸。他忍了一天，从沈府见到沈煜那一刻，便想吻她，一直等到现在，他不想再忍，于是对着沈煜的笑脸，便吻了下去。

　　多次来的亲吻，沈煜不再如当初那般青涩，但这一次，她却像是第一次吻易少寒。有些笨拙，有些不知所措，但更多的是在努力回应。

　　一吻终了，沈煜发现自己往后躺在床上，易少寒正压着她，眼睛很亮。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脸开始发烫，一把将身上的人推开：“那，那个，还不行。”

　　她快速起了身，悄悄擦了下嘴边的口水，假装淡定：“易，易少寒，我有东西给你。”

　　沈煜从一边的柜子上，拿下自己带来的盒子，易少寒在桌边坐下，她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把盒子递给他：“这个你帮我保管着，暂时还不能打开，不过我希望你不会有打开的一天。”

　　“是什么？”易少寒微微蹙眉，突然有些不安。

　　沈煜笑呵呵的：“没什么，就是，一些东西。如果，如果就是，我哪天不在了，你……”

　　话还没说话被易少寒用嘴堵了回去，又被狠狠吻了一次。

　　易少寒紧紧抱着她：“不可以。”

　　“对不起。”沈煜听到了易少寒语气中带着的悲痛，今天是他们成亲的日子，自己这么一说，好像确实不太吉利，脑袋抽痛起来，她悄然忍下，抱着他，“我错了。

　　“易少寒，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易少寒抱紧了她，几次差点失去，他不会再让这事发生。

　　沈煜笑着，脑袋却越发疼痛起来，暗自咬牙挺着，眼前开始模糊。

　　易少寒感觉到怀里的沈煜在轻微地颤抖，松开手，一下怔住。

　　沈煜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汗，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一如之前被箭射中那般，她看不到，听不清，脑袋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她的五脏六腑，疼，撕心裂肺的疼。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紧紧抓着易少寒的衣服。

　　他在说着什么，沈煜听不到，她只能狠狠敲着自己的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易少寒抓住，她仍旧听不到任何声音，眼前不再是迷糊，而是发黑。昏过去时，她甚至连易少寒最后的面容都没有看到。

　　“易大人，夫人身体并无大碍，旧伤亦未复发，眼下这情况，或许，或许是劳累所致。”大夫斟酌着语句，沈煜气息平和，脉象也稳定，是真的瞧不出有任何异样。

　　“谢谢大夫。”易天看了一眼守在床前的易少寒，悄然叹气，把大夫送出去，留下易少寒和沈煜两人。

　　易少寒抓着沈煜的手，守了一夜。倏然间，沈煜的手动了一下，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后者看着他，有些茫然，很快，茫然转变成欣喜。

　　在看到她睁眼那一瞬间，易少寒心里一沉。

　　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道。

　　“你不是许言。”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