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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故土歌(十) ...

  •   囚岭之中,有一处黑石狱,专门用于关押穷凶极恶的犯人。

      它在山岩的最中心,没有一丝光亮,地泉顺着倒悬的石乳,一滴滴地溅在地上。
      嘀嗒、嘀嗒……
      像是永恒的寂静。

      忽然,一点亮光逼退了黑暗,那些浓墨般的怪物从墙壁上退后,蜷缩在角落,蠕动的触手蠢蠢欲动着。

      啪嗒啪嗒,是轻巧的脚步声。烛火转过拐角,被风骤然吹动,险些熄灭过去。

      “唔!”清脆的女声在寂静的囚道内格外清晰。

      来人是个黄杉小姑娘,头上簪着金灿灿的菡萏,流苏宛若串联的露珠,颗颗晶莹剔透,晃动中有些炫目。

      “喂,你就是宁闻禛吧。”封司幸举着烛火往前探,她趴在黑铁牢门前,小声道。

      “……”

      那个身影却安安静静坐在角落,他缓声道:“姑娘有何指教。”

      声音好听,那就是好人。

      封司幸四处摩挲着,寻找牢门的锁槽。

      “你别害怕啊,我是来放你出去的!怪了,去哪里了……”

      “多谢。”黑暗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既然有错,自然该承担。”

      “可你不是给人顶罪的吗?”封司幸有些生气了。“冤有头债有主,你替人偿命,不也是不公平吗?”

      “我也欠了他一条命,还了也算两清。”

      “黎师兄说得对,你可真拗哦!”封司幸没好气道,她继续摸着牢门的栅栏,“但是吧,这次你还是省着点用吧——首先,姜南早死了;其次,甘棠山的那个人,也早死了。”

      “……”

      黑暗中沉默片刻,随即那人缓声道:“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你们杀的那个压根不是人,他的血早就凝固了,是被人操纵的傀儡……邳川那边已经承认了,说是他们的失误,可能让你们误会了才动手,还要向你们道歉呢……”

      “锈刀师姜南早就死了,还是我们剑阁去敛的尸,不知道谁一直在冒充他,不过也随他去了。这次是佘晋峰主想方设法想把你弄死,所以才将错就错,一口咬定甘棠山死的是姜南,他还截了邳川的消息。”

      “你要是这样认罪了,岂不是正中这个老狐狸的下怀?”

      宁闻禛没有吭声,又听封司幸无意道:“你是不知道,现在越来越离谱了,邳川那边放话说,姜南病重,他们找来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徒弟继任锈刀师呢。”

      “话说,傀儡同真人还是很有区别的,那天你们难道就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吗?”

      石牢里传出了衣衫摩挲的响动,那人似乎站起身来,“既然有人想置我于死地,你放我走了,岂不闯了大祸。”

      “我怕什么?佘晋那条老毒虫拿我可没办法!”封司幸嗤之以鼻,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处整齐的凹槽,眸子霎时亮了起来,“找到了!”

      “这可不是免费的,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在禁令没入锁槽的最后一刻,封司幸的动作顿住了,她将灯高高举起,可还是照不清里面那人。

      她目光坚定:“黎师兄拿你当至交好友,他向来朋友就少,整个剑阁兴许只有我一个,现在你也算一个了……他家需要依附剑阁,所以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

      “你也知道,吕太牢把他逐出师门,但是吴叔叔保他来午峰了,既然你们没找到姜南,那就证明他身上雷火淬的伤还没好。后面还有宗门大比,他向来是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若是还这样,迟早会沦为剑阁的笑柄。”

      “我会去找姜南。”宁闻禛听出了她的意思。

      封司幸抿唇笑了笑,禁令发出了莹莹白光,黑暗深处传来了咯吱咯吱的铰链音,石牢迟缓打开,像是古稀老人在喉间闷咳着,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音。

      她此时终于见到了关着的人。

      光风霁月,眉目如画,影影绰绰的光落在他的睫上,打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青年撩起眸子:“无论姜南在不在,我都会救他。”

      封司幸弯起眉眼,她歪歪头:“那就——”

      “去邳川吧!”

      *
      姜南病重的消息,就是从邳川周氏传出来的。

      在宁闻禛离开雪衣剑阁的次日,这个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邳川宣称,此后锈刀师的名号将由姜南的弟子继任,甘棠山之事乃是一场误会,他们愿向涉及的无辜修士致歉。

      于是,众人的目光便望向了剑阁——却得知,那人早已离开。

      “剑阁大义,仗义执言,明辨是非呐!”

      邳川城外的驿馆,几人正从马车上跳下,侍者匆匆上前,领了马缰就往后院拽去。

      为首的少年不过十八九岁,正拂去衣裳的尘埃,他们许是一路都在讨论最近沸沸扬扬的消息,此时话头都还未止。

      “就是狗拿耗子!”听见同伴对雪衣剑阁颇为推崇,他桀骜地扬起下巴,“白鬼阁出了名的爱管闲事,这下好了,周家压根不吃他这套!”

      “若非少荏剑君伤了根基,还轮得着他们在这儿跳脚?”

      宁闻禛才打听到周家的位置,正欲进城,却被通行的车马堵住了脚步,他等着他们离开,却无意捕捉到了一点消息。

      “那姜南真的病重了吗?”有人好奇问道。

      少年一噎:“总之,既然周家说他病重,那兴许就是了吧。”

      “可我怎么听说,周见霄自绛雪境出来以后,就疯了呢——他见谁都叫姜南,猫猫狗狗都不放过。”

      “你才疯了!”少年目露不善。

      “哎呀,别吵别吵!”一旁的同伴拉着偏架,“周家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毕竟人家可是琴瑟和鸣,鹣鲽情深呢。”他挤眉弄眼道,话音落下,众人对视一眼,皆是心照不宣地哄笑起来。

      在一片快活的气氛中,少年涨红了脸,恨恨跺脚道:“你们、你们不得污蔑剑君!”

      “……”

      宁闻禛垂下眸,从他们的话里不难判断,周家那位不世出的剑道天才周见霄,同脾气古怪的姜南似乎有什么纠葛。

      封司幸告诉过他,姜南许多年前就死在了绛雪境,巧合的是,周见霄也去过那里,并且似乎伤了根骨、失了心智,那么姜南活着的消息,是不是他放出来的呢?

      这些年依旧活在世人眼里的“锈刀师”究竟是谁?姜南那个“徒弟”,究竟能不能救得了黎照瑾。

      带着疑虑,宁闻禛入了城。

      邳川是一座修士云集的城池,凡人也在其中安居乐业,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同其他宗门的“避世”不同,周家信奉“大隐隐于市”的理念。周家老祖是逍遥宗的创始人,旁系分支无数,如星点般洒落在各处,他们有着近乎严苛的选拔措施,将无数英才聚集在主宗里。

      周见霄便是旁支出的天才,因为他,邳川周家才成为了独特的指代。

      少荏剑,荡邪魔。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将带领逍遥宗走向辉煌,却不成想,绛雪境的孽海晶遗失,地底岩浆喷涌而出,周见霄孤身镇压十余载,根骨尽毁,被逍遥宗遣返回邳川。

      此后,便听闻他疯了。

      宁闻禛来到周家时,只见朱门大开,一个玄衣青年正拎着药包,蹦跶着往里走。仆从脸上喜气洋洋,似乎有什么天大的好事。

      仆从微微躬身:“宣少爷,已经准备好了,通榆十钱方才送过来了。”

      “知道啦。”那人声音听上去颇有少年意气,他无意瞥了眼,脚步顿住了,“这位是谁?有什么事吗?”

      宁闻禛上前:“在下宁闻禛,前来拜见少荏剑。”

      “啊……”青年似乎对这个名字格外熟悉,他抬手,“是宁道友啊,里面请!”

      “……”宁闻禛有些迟疑,“道友认得我?”

      “甘棠山一事,还是我的不对,牵连到你了,本想着过几日亲自上门拜访的,不成想你先来了。”

      “你是姜南真人的徒弟?”

      青年咧开一口白牙:“正是,喊我宣澜就行!”

      宣澜引他轻车熟路地进了后院,一种绵长的药味始终萦绕在鼻尖,似乎整座府邸都染上了这种苦涩气息。逐渐走入,耳畔边传来了铿锵剑鸣,越靠近时,金石之音逾盛,宁闻禛侧耳分辨片刻,忽而赞叹道:“好快的剑法。”

      在前面带路的青年笑了,他拔高声音喊道:“别练了!来客人啦!”

      倏忽,长剑锵然入鞘,片刻间,一位青衫剑修踏出了院门。

      他面无表情,神态却有些苍白,像是许久不曾见过阳光般,鼻尖上有练剑渗出的汗珠。

      “这就是周见霄。”宣澜笑着介绍道,他转头看向宁闻禛,“说吧,需要我们做什么?”

      在宁闻禛阐明来意后,宣澜依旧热情,他指了指周见霄道:“所以,你是想替你那朋友求药……那你该来找我,他又不会。”

      “只是听闻姜南医圣神出鬼没,向来他的弟子也难寻,只能出此下策了。”

      “既然我欠你一份人情,那么自该帮忙,跟我来吧。”宣澜格外好说话,“我们去药圃。”

      也许是周见霄之前身体不太好,就在府邸后院开辟了一处天地,无数灵石堆积,供给着药草生长。

      它们被别出心裁地造景,假山流水、花鸟虫鱼一应俱全,周家药圃看上去就像是个雅趣的小园林。

      推开了炼药房门,宣澜手脚麻利地拉开木屉,一格格地取着药材。他看上去轻车熟路,轻轻一捻便测准了份量。

      那么简单吗?
      一旁的宁闻禛微微皱眉。

      青年似乎察觉到了那人的疑惑,主动解释:“不难的,我们试验了许久,早就背清楚了。”

      他将油纸摊在桌上,包裹住药草,有往里添了些研磨的粉末。

      “你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宁闻禛沉默片刻:“比如?”

      青年看了他一眼,又敛下眸,自顾自捆上死结:“我今天难得心情好,你问什么都可以。”

      “没有了。”宁闻禛不是对别人家事好奇的性子,他接过药包,微微颔首,“多谢。”

      考虑到黎照瑾的伤势,宁闻禛没有多久,他匆匆向宣澜一行辞别,两人送他到了门口。

      “你真的没有要问的吗?”迈过周府门槛时,青年再次问了一次。

      他似乎在等待着那人开口,眸中隐隐藏着希冀。
      只要他问,他就不会隐瞒。
      只要他开口。

      宁闻禛一愣,他不知其意,只觉得有些奇怪:“没有了,在下告辞。”说罢,他回了礼,便向着来的路走去。

      “他好像赌错了。”青年注视着那人离开的身影,轻喃道。

      周见霄缓缓踱步过来,同他并肩站在一起:“人各有求,也各有命。”

      “可是他明明做出了寂相思,我试过了——他没有忘记。”青年的声音带着困惑:“明明那么多疑点,他难道就一点不奇怪吗?”

      周见霄见他情绪低落,摸摸了他的后脑,一缕发缠绕在指尖,他的目光温柔:“很多时候,不敢多说,不敢多问。”

      只能任由那根刺扎在心口,每日每夜都在疼,才能知道自己还活着。

      宣澜叹了口气:“也许真是有缘无分罢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故土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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