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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赤心劫(二) ...

  •   宁闻禛与黎照瑾交换一个眼神,皆从彼此眼中窥见了暗藏的警惕。

      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凝滞,男人连忙摆手:“我、我不是坏人!嗨,我家是这里的猎户,世世代代都以打猎为生。你们不用担心,我没得恶意……只是想你们这样的人,我是见过了,年年都有来甘棠山寻宝的,可都两手空空地回去了。”

      说到这里,男人像模像样地叹口气,他又将背篓的草绳紧了紧,往前走去。

      “说实话,如果你们想来找那劳什子赤心石,还是趁早回去吧,没成天想这些有的没的。找不到也是好事,找到了还得疯……”

      黎照瑾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端倪,忙不迭地跟上:“这位大哥,你可有听说谁找到过赤心石?”

      “嘿嘿,当然。”男人又咧开白牙笑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手上的泥蹭出一道道灰黑痕迹。

      他遥遥指了前面:“往前有一个茶寮,也是我家的,那疯子就在那儿。你们也最好去看看——这不是有句老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强求着强求着,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他微微撇嘴,但粗犷的眉眼间依旧没有多少郁色,只是嘟囔着发牢骚。

      又顺着狭长的山道行进约莫两里,在一处较为宽敞的平地,他们终于见到了所谓的“茶寮”。

      简易的草棚里,一个妇人正手脚麻利地编着竹篾,有韧性的竹片在她手中随意弯折,一根叠一根,时不时竖起来将尾端轻轻摔齐。

      嗒嗒。
      半成品的竹篾溅起了沙尘,从她脚边弥漫开来,陡然生起袅袅云雾。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蜷坐在草棚旁的巨石上,似乎把玩着什么,他举着东西凑到眼前细细端详,随即嘿嘿一笑,表情痴傻癫狂。

      “凤子!”
      男人见着老人动作,只道大事不好,他猛地将背篓甩在地上,任凭象草散落一地,飞扑似的往前奔去。

      终于,他抢在老人将东西送入嘴的最后一刻,打飞了手中的碎石。

      编竹篾的女人闻言立刻起身,她被脚下的竹条绊了个趔趄,却顾不得收拾,匆匆冲到老人身边,细细检查他的嘴唇和手心。

      还好还好!
      还不等她松一口气,就听一旁的丈夫埋怨道:“凤子,不是让你看着他吗,差点又吃石头了!”

      黄二凤也怒上心头,她猛地一拍衣角,蛾眉高高竖起,眸里几乎喷火:“看看看,我看得住吗!你别成天站着说话不腰疼,跟老娘我指手画脚?”

      “你也不看看自己赚几个银子,有本事就请个人看着你亲爹啊!”

      “哎,他不是……”男人一时语结,他看了看老人,又将目光投向怒气冲冲的妻子,长叹一口气,认命地弯腰将老人的手拍干净。

      “二凤,你不能这么说嘛。”男人怂了,他又怒又颤地偷偷觑了妻子一眼,扯着老人的手就往茶寮里引。

      “常伯,来,我们去里面坐坐,来客了。”

      老人看着他,仔细辨认片刻,又拍手笑了起来:“小冬瓜小冬瓜,是你呀!我认得你咧!”

      可他脸上的笑容又敛了下去,用手按住男人的下巴,左转转右看看,狐疑地眯眼嘟囔:“不过你什么时候长那么大了?你爹呢?”

      “我爹……”男人欲言又止,又将话咽了回去。

      同样的话术,几乎每隔几天就要上演一次。

      他回头看了眼依旧黑脸的妻子,又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宁闻禛一行,一边连拖带拽地将老人往茶棚里送,一边叹气:“看见了吧,这就是后遗症。”

      不料老人久久得不到答案,眼里涌上警惕。

      这人许是个“假冬瓜”!

      他目光犀利,手脚并用地想要挣脱束缚。在他记忆中,小冬瓜还小,他依旧是个精壮矫健的壮年男子,此时竟眸光一闪,气沉丹田,倏忽一个背手下蹿,活像是滑不溜秋的泥鳅……

      可在这种套路早已施展了千百次。

      果不其然,男人熟门熟路地封死了他的退路,更是随后将老人两只枯瘦的手腕按在一处,牢牢攥住。

      “常伯,别闹了。”男人盯着他,轻飘飘地抛出了“杀手锏”,“有人想来问赤心石。”

      赤心石。
      这个名称就像是个诅咒,在被说出的瞬间,老人瞬间没有了任何挣扎,他的目光仍是惊愕茫然,还没有理解男人话里的意思,但眼泪却率先落了下来。

      “赤心石?”他喃喃道,脸上已是纵横的泪痕。

      “赤心石。”他有瞬间的清明,只愣愣地转头看向了来人。

      “你们是来求赤心石的?”老者被男人按在了茶棚的座位上,他三魂丢了七魄,似哭似笑,那双浑浊的眼中不断涌出咸湿的液体。

      它们裹挟着泥泞与尘土,宛如山洪倾泻而下。

      “正是。”宁闻禛道清了来意,“前辈,我们求医问药,需要这赤心石。”

      “你们可以离开了。赤心石,赤心石它有什么作用呢?”老人痴痴笑了起来,他捏起手指,比着一个石子的大小,“它除了给人希望再毁灭,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作用呢?”

      黎照瑾连忙接过话头:“这么说,您确实见过它!”

      老人又不吭声了,他侧过头,愣愣看着灌木丛生的荒山,不知在想什么。

      “见过。”
      许久,他缓缓开口了。

      “如何不见过。”他撩起松弛的眼皮,泛着血丝的眼里满是看不懂的恨意与悲伤,几乎是咬牙道,“若是你们诚心要求赤心石,那就孤身入山。”

      他抬起手指,颤巍巍指向唯一一条山道:“遇见山洞就径直往前,一直往前,永远别后退。只要你们心够诚,就能见到它。”

      “常伯,你跟不止三百个人说过同样的东西了。”

      一旁的男人尴尬地挠挠头,他正用布巾擦拭着额上的汗水,又转头提醒道:“小兄弟,别见怪,他脑袋不太好,每次有人说赤心石,他就会说同样的话——可我在这儿那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谁找到过。”

      说罢,他小心地瞥了眼老人的脸色,只见常时安早已挑开了脸,正木然眺望远方,似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便掩唇压低声音:“其实我们都怀疑,常伯究竟有没有拿到那个劳什子赤心石。”

      见宁闻禛一行望来,他垂下眸,犹豫再三道:“其实常伯原先住在汾城里,家境殷实,我家就是给他送山货的。他的妻子去了之后也没再娶,就带着女儿做些生意。”

      “后来,汾城起了疫病,他家女娃也染上了,不知道听谁说,甘棠山上有一味神药,叫赤心石,很多仙人都来寻了,若是能找到,怕是能救回他家女儿。”

      “他来求药了?”

      黎照瑾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转头道:“这么说来,许多年前,的确有修士在一处上古遗迹里找到了《药典》,许多珍稀古方现世,里面的药引更是前所未闻。于是无数修士四处寻宝,企图复刻药方。”

      “没错!”听到他的话,男人立刻激动起来,他停顿片刻,有细细打量面前几人,原本以为只是游戏人间的富家公子哥,没想到竟是隐世的仙人。

      他有些惶恐地揪紧了汗巾:“那个、几位也是仙人?”

      凡间百姓少见修士,毕竟修真无年月,为防止沾染因果,修士也会避免与他们打交道,少有几次“呼风唤雨”的经历,也给他们留下了“仙人现世”的刻板印象。

      “不必这般称呼,我们只是修道的普通人而已。”

      见他们平易近人,男人松了口气,明显恭敬了几分:“虽然那时我还小,但也见过甘棠山的盛况,无数仙人驾鹤而来,天上霞光萦绕。”

      他摇摇头:“只是不知为何,他们似乎都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后来人越来越少,我们也是从仙人的话里,听说了赤心石这个东西……等仙人走后,我们也入山找过,一无所获。”

      黎照瑾补充道:“因为很多内容根本找不到,于是有人指出,药方有杜撰的可能。”

      “冒昧问一句,你们现在还守在这儿,是还想要找吗?”

      闻言,男人笑了,咧开一口白牙:“不不不。”

      他摆手道:“我家本来就是甘棠山的猎户,不过习惯了老本行。不过也确实存了给人引路的心思,毕竟这些年还是陆陆续续有人来,我就可以帮忙指个山路,赚点小钱。”

      “而且……”他垂眸看了看面前坐着的老头,无奈道,“常伯自从女儿去世后,心性大变,每日都守在这甘棠山。好歹他对我家有恩,我爹特意交代过,能帮衬就帮衬点。”

      说到这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茶寮:“他不愿意回家,也不愿和我回家,成日就住山里。我索性搭了个草棚,还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有心了。”

      男人笑了笑,他又给老人倒了杯水,拍了拍桌面落的灰尘:“人嘛,总得知恩图报。”

      “不过也不是我打击你们,也许赤心石真的不存在呢。没有找到,就是失望,但是若找到了,谁知道会怎样呢?”

      宁闻禛一行在茶棚休整,而沈扬戈依旧带着那副面具,尽管他坐在另一张桌子旁,却一直看着痴傻的老者。

      自从来了这个茶寮,宁闻禛便注意到了他非同寻常的沉默,他有意逗留,就是为了暗自留意那人的一举一动——可到最后,沈扬戈也没有任何动作。

      他收回目光,暗道自己太多心了。

      却不成想,在向男人辞别后,众人继续沿山路往上,沈扬戈落在了队伍最后,还没走出几步,却迟疑着换了方向。
      他走到了老者面前,许是害怕自己的模样会吓到老人,便摘下了面具。

      宁闻禛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恰好听见那人问了一句。

      “你痛苦吗?”

      常时安手中捻着草茎,似乎在编蚱蜢,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小曲,乍一听,该是哄孩子的调。在听清问题的瞬间,他手中动作戛然而止,曲调断了片刻,像是旧弦霎时崩断。

      他坐在原地,像是落灰的泥雕塑。

      四周寂静,男人更是放下手中活计,他一把扯住正欲上前的妻子,尽管自己满眼担忧,还是冲她摇摇头。

      他们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老人的发怒。

      可出乎意料的是,不成调的小曲再度响起……老者甚至连头都不曾抬,他没有回答,只自顾自地再度动作起来。

      这似乎就是最好的回答。

      沈扬戈听懂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冲着老人微微颔首,抬手戴起了面具。雪白面具覆盖下,没有人能看清他脸上的神色,但宁闻禛却心念微动。

      黑衫青年从他面前径直走过,他孤身踏上了狭长的山道,红色的旧发绳服帖地落在墨发间,在行走间,本该艳红的色彩却一点点地褪去。

      他的身影似乎也落满了尘土,一点点地拓入宁闻禛眼中,变成一副陈旧画卷,轮廓被晕开,怎么都擦不干净。

      痛苦吗?
      他为什么要这样问呢。

      宁闻禛想不通,他站在原地,又听见身旁传来担忧的声音。

      “闻禛,怎么了?”黎照瑾看了眼前方,“我们走吧。”

      他以为宁闻禛是因为常伯说的赤心石不存在而烦闷,解释道:“你不用担心,既然鹤镜生都说有赤心石,那么证明它一定存在。而且他给的法子,也和那人说的一样,等我们入了山洞,就要分头行事,一路走到底。”

      鹤镜生的命批里,对于赤心石的只有一句——孤身犯险,心诚则灵。

      结合常时安话里的意思,一路向前绝不回头,黎照瑾推测了半年,也许甘棠山是一座巨大的迷窟,无数分支交错,最后终点处就是赤心石。

      只是不知为何,这些年来除了作为凡人的常时安以外,无人再取得赤心石了。而老人口中的那块硬石头,与上古典籍中的“形态柔软,肉质触感”大相径庭,让人分不清真假。

      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的一番话似乎点醒了宁闻禛,他皱眉道:“分头行动……那么些年都没有人找到赤心石,其中怕是有诈。”

      “不行!”
      他侧头,先从袖中将一枚传讯玉剑递给黎照瑾:“黎道友,这是我们那边特制的传讯玉剑,若是遇上了危险,你注入灵力掷出就好。”

      “不止是我,我家里人都能收到,他们定会赶来相助。”

      黎照瑾一愣,他托着玉剑正想推辞,还没开口,只见宁闻禛立刻加快脚步,撂下他去追前面的身影。

      “宁……”

      他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生生咽下了话,只是慢慢攥紧玉剑,将它仔细收拢在自己怀里。

      那时的他们还未意识到,甘棠山的险并非“杀人”,而是“诛心”。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赤心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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