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前不熟》别长思

7、桃仁

　　要是问桑陶，她当然不愿意。
　　此番回庆城已经是出于意外，她在酒店住得好好的，除了某些晚上被迫睡眠质量会有点差，其他没人打扰的时候都好得很，一点不想回桑家。
　　再想到要和谢鸣待在同一屋檐下，桑陶便觉得头皮发麻，心中生出万般抗拒。

　　她坚定拒绝再次发来邀请的桑绍文。
　　“等我解决完手头的事情，再回去看妈……”

　　这不经意说出口的称呼仿佛一个违禁词，桑陶轻轻闭上嘴又张开，面不改色地重新接上话，“再去看桑叔叔和刘阿姨。”

　　“陶陶，家人之间不必如此拘谨。”桑绍文坐在办公室，桌上摆着万晟集团副总候选人的资料，他心情很好，即使被桑陶拒绝，语气依然温和，“爸妈刚得知你回来的消息就想来找你，催我问你愿不愿意回家看看，这么久没见，他们两人都很想你，你想我们吗？”

　　很想很想……
　　桑陶低声嗯了下，喉头滚动，仿佛有块透明的软塞堵在那里，说出来的话都变得酸软艰涩：“他们身体还好吗？”

　　“既然关心他们，抓紧时间回来看看。”过了两三秒，电话那边没有回应，桑绍文叹了口气，才接着说，“爸教训起人来中气十足，今年还想报名参加集团运动会的长跑项目，好不容易被助理劝回来。妈本来提前退休，又闲不住，去年被返聘回学校，带了几个大学生，跟着她们学了不少新知识。总之二老身体健康，一切顺心，至于我也好得很。”
　　桑陶觉得她最对不起的，就是两位长辈，闻言才放下心：“嗯，那就好。”

　　桑绍文的声音冷静如常，依然是旧日可靠兄长的口气，劝慰道：“不管怎么样，爸妈和我都很关心你，一如从前，家里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
　　桑陶不想再提起以前的事情，她垂下眼睛，用力维持话语里的平静：“好，不多说了，冬灵来接我出去吃饭，你也忙工作去吧。”
　　桑绍文用签字笔点着副总候选人的名字，不慌不忙地说：“我听说你那个小公司，合伙人之间好像闹了点矛盾，需要帮忙吗？我可以以个人名义注资，让你成为大股东，以后不用再受别人挟制，随意干自己喜欢的事情。”

　　桑陶听桑绍文提起这件事，心往下噗通一沉，陡然失重。
　　她原本没打算这么快回庆城，这次仓促回来主要有两个原因。其中一个就是因为她和合伙人就觅甜未来的发展产生巨大争议，合伙人想往南，拓展棉城，她却坚持往北，落点庆城。
　　觅甜如今资金链紧张，实体店又是源源不断的烧钱，现有的现金流不足以让两边城市项目并行，桑陶花了好多功夫说服合伙人，最后决定在庆城试试。
　　她带着卢明明回来，几乎是背水一战。

　　这些矛盾，桑陶原以为只有觅甜内部的人知道，居然被桑绍文轻飘飘说出来。
　　那其他人知不知道也不好说。

　　桑陶眸中多了几分沉思，面上轻松道：“没事，我能处理好，区区小事，还不用万晟出手帮忙。”
　　桑绍文连着被拒绝两次，脸色有点不好看，念在对面是桑陶而已，换做别人，他早挂掉电话。
　　他突然道：“妹妹，好久没听你叫我哥哥了。”
　　桑陶轻松地说：“得了吧，我以前也没叫过啊。”

　　说着，桑陶余光扫到墙角的包装袋，提醒桑绍文，“我从东城带回来一些礼物，是给叔叔阿姨准备的，早上已经送到你公司，晚上记得带回家，替我送到。”
　　桑绍文立刻打内线电话，吩咐秘书去取桑陶让人送来的东西，又笑着问：“有没有准备我的？”

　　桑陶看到笔记本屏幕跳出来赵冬灵的信息，右手在键盘轻敲两下，边回复赵冬灵边回忆。
　　“当然少不了，蓝色包装袋里面的东西是给你准备的，我挑了很久的帽子和烟灰缸，希望你会喜欢。”
　　“我要挂电话了，冬灵在催我。”
　　桑绍文答应，“好，和她出去玩得开心，记得早点回家。”

　　这句熟悉的叮嘱一说出来，电话两头的人同时愣住，记忆深处的画面渐渐浮出。
　　桑陶读书的时候，是老师喜欢的学生，是庆城圈子里别人家的孩子，刘茹和桑明晟对她非常放心。
　　但只有桑绍文知道，他这个妹妹面上成绩优异，乖巧听话，实则一身反骨，三天两头翘掉补习班，连赵冬灵都不知道桑陶跑到哪里去玩，每每被问起，他只得编出各种理由，在父母和老师前面帮她打掩护。

　　所以每次他收到桑陶的求助短信，总爱说这句话，占占妹妹的口头便宜。
　　——早点回家，小陶妹妹。
　　——哥哥在家里等你。

　　从小就是这样，桑绍文相当习惯哥哥的身份，发小同学都知道，他的妹妹桑陶是顶顶重要的，什么都比不过去。
　　堂堂桑家大少，竟是个隐藏妹控。

　　桑陶没回复。
　　因为在听清楚桑绍文话的那一瞬间，她手指已经划到挂断键上面。

　　酒店房间里静若无声，只有加湿器在兢兢业业的工作，宛如一朵喷发膨胀的大白蘑菇。
　　外面风和日丽，天空清澈，好像这场酝酿许久的暴雨已经过去。
　　缥缈的水雾遇上几束阳光，喷洒出小片彩虹。

　　桑陶无心欣赏，很快调整好呼吸，看镜中的自己。
　　肌肤瓷白细腻，却越发显得脖子后面那块未曾完全消失的红痕引人遐想，她暂时还不想惹来麻烦，要是被好友赵冬灵看到，一定会引来她的连番追问。
　　想了想，她扑上两层遮瑕，然后在脖间系了条与裙子同色的丝巾，确保暂时能将痕迹完完全全遮盖住。

　　等桑陶收拾好，赵冬灵刚到酒店的地下车库，两人顺利接上头。
　　她开着车，看桑陶的装扮，随意问了一嘴，没深究。
　　桑陶不自然地拨弄丝巾，总觉得脖子后面那块痒痒的，像有东西在轻轻地触碰那一块。

　　假装不经意碰到两次后，赵冬灵注意到她的动作：“昨晚睡落枕了？”
　　桑陶松开手指：“没有，就是肩颈有点不舒服，可能还不太习惯这家酒店的枕头。”
　　赵冬灵看着导航，提议：“吃完饭我们俩找个地方按摩去，放松放松。”
　　桑陶脑子里冒出个想法，按摩不取丝巾会不会很奇怪，她稍加考虑便点头：“好啊。”

　　偏谢鸣闲的没事，还过来找她。
　　[x：没准备我的礼物？]

　　桑绍文这个大嘴巴，果然是不顶用的哥哥！
　　话露的这么快，还精准露到谢鸣眼前。

　　桑陶愤愤然打字，遮遮掩掩地回复。
　　[桑陶：包里，自己看。]

　　[x:在开会，看不了。]
　　他还委屈起来了，桑陶收起手机，完全不想搭理谢鸣。

　　很快到了赵冬灵定的聚会地点。
　　包间里基本都是同龄人，是赵冬灵特意叫来的高中和大学同学，还有几个她从小认识的发小，桑陶粗略扫过一眼，小部分人的脸孔有点眼熟，大部分人的脸毫无印象，她目光扫过一个男人，觉得前段时间好像在东城见过他。
　　只是名字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思考了一会她作罢，想来是从前不怎么熟悉的同学。

　　“喏，那位就是祥记的小老板，孙铭远。”推门进去前，赵冬灵眼神示意场中的年轻男人，轻声介绍。
　　桑陶看过去，孙铭远看起来年纪在三十岁左右，戴着一副银框眼镜，身上有股书卷气，此时正兴致缺缺地听旁边人说话，看起来不太喜欢这种场合。

　　孙铭远手里拿着手机，一幅随时要离开的样子，但他收到几条消息后，决定冲着好兄弟的八卦留下来等一会。
　　他拍拍旁边的人，好奇问：“你是赵冬灵的高中同学，那一定也认识桑陶了？”

　　这番对话，桑陶还不知晓。
　　赵冬灵带着她悄悄进去，没急着去找孙铭远，在桑陶耳畔悄声说：“现在祥记的酒店和餐饮业务都转到小老板孙铭远手上，他爸爸除了参加董事会，基本不怎么管事。觅甜要是想和祥记谈联名，最终还得孙铭远拍板。具体业务的事情我帮不上忙，就看你能不能成功说服他。”

　　这个方案觅甜内部筹备许久，桑陶带着卢明明亲自推翻好几个版本，对祥记的资料烂熟于心，这两天又查了许多祥记高层领导的资料，拿捏住孙铭远的喜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我知道了，冬灵，今天这场局多谢你帮忙筹备，等会我先亲自和他聊聊联名的事情。”
　　赵冬灵拍拍她的手，让她放宽心，“放心吧，他和卫东一是铁哥们，关系好着呢。今天要是谈不拢，下次我拉上东子帮你谈。”

　　听到和卫东一有关，桑陶终于明白孙铭远身上那股微弱的熟悉感来自哪里。
　　她在卫东一的朋友圈看过这张脸，卫东一、孙铭远，以及谢鸣的合照，好兄弟的姿态。
　　他和谢鸣也认识，这下有点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