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前不熟》别长思

33、桃仁

　　谢鸣低头看时间，刚刚过五点，开车过去大概需要半个小时。
　　他起身穿好外套，越过办公桌。今天出来的匆忙，没时间换衣服，谢鸣身穿黑色高领毛衣，配一件黑色短大衣，碎发下一双眼睛如寒泉水浸过，简直有点冷若冰霜的学生气。
　　谢鸣长睫敛起，对卫东一说：“我出去一趟，接下来的会议你盯着，把项目资料收拢。”

　　卫东一正抽出第二根烟准备点燃，见谢鸣突然要离开，相当愕然地追着他到电梯口，烦躁地捏着香烟嘴，“不是，你这就走了？我做不了决定啊。瑞丰空降的副总裁明摆是冲着你来的，连抢润恒两个项目。虽然不算伤筋动骨，但也搞得润恒有点头疼，咱们得好好商量下对策。”
　　谢鸣找到收藏的店铺看营业时间，眼下他只关心这个。
　　他一手按下电梯，头也不抬地对卫东一说道：“你们先吃饭吧，卓林的事情不着急，可以先放下。有时间把乐享的事情对对进度，我一个小时后就回来。”

　　卫东一急得要命，“眼下这情况十万火急的，你要去哪？”
　　“有急事要处理。”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关上，锃亮的电梯箱四面映出挺拔的身影。谢鸣在卫东一的怒视下，不慌不忙地盯着手机的下单页面，飞快选了几样。

　　卫东一不明白了，追着旁边的周宁问：“知道谢总出去干什么吗？是有什么紧急会议吗？”
　　周宁摇头，自从桑小姐回来，老板的部分行程就变得不透明且随意起来。
　　卫东一看到谢鸣桌角的蛋糕，想着自己也饿了，准备拎走，“谢老板不爱吃甜的，小蛋糕我拿走了。”

　　他的手刚伸出去，蛋糕盒子被周宁飞扑抢下。
　　周助理声音颤抖着说：“卫总，您的晚餐已经送到办公室。”
　　卫东一被周宁这么毫不客气的一拦，有点生气，“什么东西，我不能吃？”
　　“这是谢总从家里带过来的。”周宁将蛋糕盒子放回原位，见卫东一没听懂，无奈小声补了句，“桑小姐亲自做的。”
　　卫东一：昏君！

　　饭菜的香味渐渐溢满桑宅。
　　谢鸣的公司离家太远，梅姐做的饭菜不方便送过去，刘茹想着在润恒附近找一家满意度高的店外送过去。
　　挑选菜色的时候，刘茹有些为难，谢鸣在饮食上面的喜恶很少表现出来，只有碰到他特别不爱吃的东西的时候，才会显露部分。
　　对这个半路回家的儿子，她还是了解太少。

　　刘茹在购物车里删删减减，眉头紧皱，没个人商量，态度比做课题还严谨。
　　删一道加一道，都要认真思索，有没有碰到谢鸣的忌口。

　　桑陶处理完工作，一身轻松地从楼上走下来，眼神随意飘过，正好看到刘茹选了道腰果虾仁，点击结算付款。
　　她眼尖看到刘茹选择的配送地址，脚步顿了下，保持沉默，在旁边坐下来。
　　谢鸣最不耐烦吃这道菜，他这人有种怪癖，不爱吃各种各样的坚果，嫌弃皮扒得不够干净。
　　龟毛得很！

　　等桑家人吃完晚饭，谢鸣还没回来。
　　一家人都在楼下坐着，桑陶不好单独上楼，她百无聊赖，坐在刘茹旁边，陪着看电视。
　　屏幕中央小三小四小五殴作一团，剧情老套，很没有意思，也不像刘茹会喜欢看的剧情 。

　　刘茹笑了笑，说她只是拿电视剧当背景音。她戴着副老花眼镜，正一脸严肃地改着学生的学年论文。
　　刘茹打字慢且重，手指把键盘敲得哐哐作响。
　　桑陶每次看刘茹脸色发生变化，就伸过脖子看刘老师写下的精彩批语。
　　——写得很好，我看不懂。
　　——什么意思？
　　——？？？？

　　桑陶心里开始默哀。
　　替写下这些批语的刘茹，也替即将收到这些审批意见的刘茹学生们。

　　桑明晟和桑绍文在窗边，父子二人对坐，闲情逸致地煮茶闲聊，主要是桑绍文向桑明晟汇报万晟的事情。
　　这半年来，桑明晟有意放权，将集团部分次要业务逐渐移到儿子手中，他只负责幕后把控。
　　桑绍文雄心勃勃，很有干劲。

　　房间里四道声音各聊各的，时而交汇两三句，并不觉嘈杂纷乱，倒也很有些家庭聊天的氛围。
　　这情景轻易将桑陶拽回到她高中以前的家庭生活，她望着色彩斑斓的电视屏幕，大脑放空，神思游移，好一会才被过来放果切的梅姐惊醒。
　　她收起怔愣，朝梅姐笑笑，也不知自己刚刚究竟想起了什么。

　　空气里浮动着水果的甜润香味，以及淡雾般的花香味。
　　令人心神静谧，一切似乎都很好。

　　只是，刘茹的敲击声渐小，她改完初稿发给学生，收起笔记本，目光总是下意识看向外面，像是在等最后一位家人归来。
　　若是谢鸣现在也在就好了。

　　桑陶看出刘茹的心不在焉，笑容未变，拿了块芒果果切喂给刘茹。
　　“这芒果熟透了，甜滋滋的，您试试。”
　　刘茹接过来，果然汁水充沛，“嗯，你要是爱吃让梅姐再买些回来。”
　　桑陶慢吞吞吃过四五块水果，放下水果叉 ，“算了，吃多了腻。”

　　桑陶看到这盘金灿灿的水果，想起芒果过敏的某人，高中他有次不小心喝了口混合芒果汁成的综合果汁，当即有过敏反应，起了不少水泡，那一个星期谢鸣都戴着黑色口罩上课。
　　只用双冷冷的眼睛瞪人，死活不肯摘下来。
　　很不经逗，怪想念的。

　　桑明晟和桑绍文喝完茶，接了个紧急电话，要去书房继续处理工作。
　　桑绍文走过来，拍拍桑陶的肩膀，淡声说：“陶陶，哥哥希望你认真考虑下，能到万晟来帮我，你有这个能力。”

　　桑陶扭头定定看他三秒，桑绍文的提议不似作伪，可她没什么兴趣到万晟绕着他打转，还得听一箩筐的碎语闲言。
　　她脑袋转回来盯着电视剧，摆摆手，“我在觅甜待得挺好的，要是哪天待不下去了，再去投奔你。”
　　桑绍文心中有少许遗憾：“好，我这里随时欢迎。”

　　桑陶立刻扭头给刘茹告状，“绍文哥就盼着我和觅甜不好，您快帮我教训教训他。”
　　桑绍文失笑，低头认错：“是我的不是，希望我们小桑老板原谅我心直口快。”
　　刘茹看两兄妹彩衣娱亲，忍俊不禁，在旁边吃水果。

　　“原谅你了。”
　　桑陶唇角慢慢扬起，将水果塞到桑绍文手里，赶他上楼。

　　外面星月交织，深秋夜里，难得见到这样清冷明朗的夜晚。
　　桑陶给刘茹揉揉手腕和肩膀，准备去外面散散步，顺便剪两枝海棠回来。
　　她馋外面开得正盛的粉白海棠很久了，准备带到办公室插瓶。

　　刘茹笑着去找剪刀，“我就知道，你要霍霍我的花。”
　　桑陶跟在刘茹后面转，懒散地说：“剪下来方便欣赏，您不舍得？”

　　屋外突然传来阵车辆碾过路面的动静。
　　在外面浇水的梅姐飞快转进来，对刘茹轻声说，是谢鸣回来了。

　　车灯和门口的路灯一同倾泻而下，照亮依次走下车的三道人影。
　　谢鸣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周宁和卫东一站在他对面，面色焦灼。

　　他们三人显然还有不少工作上的事情要说。
　　谢鸣没有引他们两进屋的意思，就站在车边，听卫东一说话。
　　卫东一点了支烟，在谢鸣身边转来转去，像只生气的哈士奇，掩不住的烦躁。

　　谢鸣始终抱臂垂着头，没怎么说话，看着比他们平静许多，他人杵在哪里，定海神针就在哪里。
　　十来分钟后，卫东一扔掉烟头，火急火燎地带着周宁离开。

　　谢鸣转过身，迎上一直看向这边的刘茹和桑陶，他愣了一瞬，朝她们点点头，携带着秋夜的风快步进屋。
　　他面带倦色，微垂的目光沉静如海，按着眉心上楼，走到她们身边时，和刘茹打了个招呼，谢过她今天点的晚餐外送。而后便要回房间洗澡去，他左手还拎着个黑色纸袋子，包得严严实实，没有品牌标志，看不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桑陶目光和他正常交错开，低头回赵冬灵的消息。
　　他带着的凉风绕过桑陶，惹得她鼻子动了动。
　　桑陶拧眉，谢鸣的身上带着股烟味，不浓，但也不淡。
　　旋即她松开眉头，谢鸣没什么烟瘾，应该是刚才在卫东一身边不小心沾上的气息。

　　“剪刀原来在这，陶陶，咱们出去吧。”
　　刘茹话音未落，两道电话铃声约好了般，一前一后响起来。

　　大周末的，刘茹的学生收到修改意见，如同晴天霹雳，小心翼翼地打电话过来咨询论文修改的事情。
　　桑陶则接到了赵冬灵的电话，她和刘茹相视一笑，各自拿起电话。

　　目送刘茹上楼，桑陶指头划开接通键，温声询问：“冬灵，怎么了？”
　　赵冬灵盘腿坐在温暖的帐篷里，外面风声嘶嘶作响，她急得一口气说：“桑桑，润恒丢了个挺重要的项目，卫东一是主要负责人。我听说这个项目很棘手，他可能马上要出差，订婚宴不会因此取消吧。”

　　赵冬灵就是这样急吼吼的性子，容易担心想得多。
　　桑陶回想刚才的情景，手指腹捏着毯子，柔声安抚：“我刚刚看到卫东一和谢鸣聊完天，谢鸣助理带着他回公司了，不像要出差。”
　　赵冬灵哦了声：“忘记你住回桑家，也能知道情况。”

　　赵冬灵这会只顾着担心卫东一的事情，连追问桑陶和谢鸣的功夫都没有。
　　她叹了口气：“要不是高速上有雾，现在我已经开车到家当面问东子。”

　　“你可千万别冲动。”桑陶给她吃定心丸，“我觉得润恒这边没你想的糟糕。再说了，这事又不是只有卫东一才能解决，难道谢鸣还真让他兄弟为了工作放弃订婚宴？”
　　看来在好友心里，谢鸣的形象岌岌可危。
　　赵冬灵的关注点在前一句，“这是怎么感觉出来的，女人的第六感？”

　　桑陶靠在沙发上，暗自微笑，就凭她对谢鸣的了解。
　　谢鸣这个人一向能忍，喜怒不形于色。
　　要是真丢了重要项目，谢鸣绝不会是这种态度。要是让桑陶形容，他现在的状态更接近于已经有人掉进他设计好的陷阱，想笑又不能笑的样子。
　　简而言之，面上那层疲惫都是他装的。
　　谢鸣不会给人坑他的机会，绝对会狠狠收拾回去。

　　这种感觉只可意会。
　　桑陶说不清楚，安慰赵冬灵，“相信东子和谢鸣能处理好，不会影响到你们的大事。”
　　赵冬灵叹气：“希望如此吧，明天回庆城再和你详聊。”
　　她急着联络卫东一，和桑陶说了两句就结束通话。

　　桑陶挂掉电话，回房休息。
　　她捏着后脖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今天这一天，可真够累的。
　　还有数不尽的工作以及卢明明的催促消息。
　　“你说的方案我看到了，马上处理。”

　　退出临时工作会议，桑陶关掉笔记本，手背无意间碰到桌上银白色的首饰盒。
　　奇怪，她房间原本有这个东西吗？

　　桑陶带着疑惑打开盒子，打开那瞬间，眼底流光闪烁，飞快映出一朵花。
　　无数白钻众星拱月着中间十颗绿宝石攒成的鲜艳欲滴绿玫瑰。
　　是吊坠同款的胸针。

　　第一眼看，桑陶就觉得这东西应该是她的，爱不释手地试了试。
　　别在衣服上，拍照，发给谢鸣。
　　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非常标准、非常模板化。

　　[桑陶：图片]
　　[桑陶：/疑问]

　　她很快收到了回复：
　　[x：很好看。]
　　[x：庆祝你回家。]

　　有理有据的理由，桑陶快乐收下，从柜子里取了件更适宜的裙子比了比。
　　这套绿宝石首饰的设计十分合她心意。所以她毫不吝啬地短暂原谅了谢鸣。
　　[桑陶：谢谢]

　　收到回复的谢鸣认真看了两遍图片，脚步停留在桑陶门口。
　　他穿着睡衣，身上带着浴室里的潮热水气，烟气尽散，只剩下沐浴露的味道。

　　站在这里，谢鸣甚至能听见刘茹指导学生的说话声。
　　楼下楼上，随时会有人经过这里。
　　他听到一门之隔的动静，手机屏的幕荧光照得他唇边轻轻一弯，哪有刚回家的颓废模样。

　　谢鸣等了会，左手拎着东西，右手风度翩翩地敲了两下门。
　　[x：可以放我进你房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