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名要趁早》一见霜寒

4、千重幻境

　　还不等白庭多想，她便听到了一阵哭声。

　　寻声望去，只见骷髅堆里，一个幼小的孩子正坐在骷髅堆上放声哭泣。

　　白庭心中不忍，上前查看，那个孩子约莫八九岁的样子，一张脸生得很是白净，女孩的腿不知被什么东西刺伤了，流了大片的血迹。

　　白庭将衣服撕下，擦净血污后细心替她包扎。见她仍然哭泣，白庭温声道"你是这附近的孩子吗？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女孩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白庭安慰道:"不要哭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那个孩童闻声点点头，也不哭闹了。

　　"我叫佩儿，我在这里迷路了，大姐姐带我回家好不好?"

　　白庭见她尚且年幼，之前的教训通通抛诸脑后了，不等思考便牵着佩儿的手，只是白庭也不知道如何从这出去。只能凭借着感觉带佩儿出去。

　　一路上，白庭不是没有想过佩儿出现在这的原因，可是为了什么?

　　第一次出现幻境是因为偌大的客栈只剩她一人。

　　纵使她不曾后悔来到这，可当独自一人面对未知时，她心底还是生出了些许的孤独和恐惧。

　　而那些傀儡，正是利用她心里的这一点，把她拉入幻境。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是幻境，决然抽出刀刃用疼痛对抗恐惧，误打误着才没有被拉入幻境。

　　第二次是身体上的欲念，既为凡夫俗子，食五谷杂粮生出食欲也无可厚非，好在她及时反应过来了。

　　可是这一次是为了什么?而且后果是什么?她会真的死在这吗？

　　迎着风向走，白庭也节省了一些体力。可不管白庭如何走，她都走不出这里，她和佩儿依然走回了刚刚相遇的地方。

　　佩儿突然放开了白庭的手，大声哭泣着。
　　白庭被她的哭声吓住了，好端端地怎么会哭，难道是伤口裂开了?

　　白庭赶紧低头去查看伤口，并没有裂开，她呼出了一口气。细声安慰着佩儿。

　　佩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抽泣着:"大姐姐，我想离开这里，你陪我去找我姐姐好不好?"

　　白庭疑问道:"去哪里找你姐姐呢？我们怎么出去呢?"

　　"我知道怎么出去的大姐姐，你真是个好人!"

　　说完便拉着白庭的手往另一边走。白庭被她拉着走，也不知道要去何方，只知道走得越来越快。

　　白庭感到一阵眩晕，恍惚中白庭发现，她被佩儿拉住的那个手毫无知觉，

　　那只手是先前用剑刃割伤的手。

　　白庭顿时清醒了。

　　佩儿拉着白庭的手往前方走。

　　可是突然，她拉不动了，她回头去看，白庭神情复杂地站在原地看着她。

　　她疑问道:"怎么啦，大姐姐?马上就出去啦，天亮了就不好走啦。"

　　白庭叹了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白庭看向她。

　　"我们现在不是在幻境里对吗?"

　　佩儿的表情骤然凝住。

　　白庭继续道:"我想不到会有什么原因能让我再次进入幻境，这里是梦境对吗?"

　　佩儿松开了她的手低着头，她似乎在隐忍着压制自己的情绪。

　　白庭证实自己的猜测。

　　"你是..死...亡者吗?"

　　她本脱口而出说出死人这个词，可随后便意识到让佩儿意识死去是多么残忍的事，便改用亡者这个词。

　　佩儿抬头看向她。

　　"你怎么会知道?"

　　白庭轻叹一口气，道:"你没有影子，而且，我的手没有任何知觉。"

　　只有在梦中的人才不会有任何疼痛感。

　　佩儿惊讶地看向自己拉着的那个手，白庭原本受伤的手此时完好无损。

　　见自己已败露，佩儿崩溃地捂住眼睛哭道:"对不起，我以为大姐姐可以带我离开这里.."

　　白庭轻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佩儿捂住眼睛哭泣道:"我很害怕，我不想留在这里。他杀了好多好多人，我真的很害怕。"

　　白庭意识到什么，忙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个少年模样，穿着红衣服的人"

　　佩儿头如捣鼓般点着。白庭还想问她什么，可是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佩儿正在大声地跟她说着什么，但是白庭如何也听不到了。

　　白庭猛然睁开眼睛，天色已亮，阳光似乎有些刺眼。

　　她此刻正躺在桃花树下，刚刚的一切都是一场梦，白庭仔细地回忆着佩儿说的话，她有些怀疑这个梦境的真实性，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过了一会，有关于佩儿梦的记忆便有些模糊，再回忆着，佩儿所说的话只有隐隐约约的印象。

　　白庭愣怔了好一会，发觉有人好像在看着自己，猛然抬头，只见桃花树上站着一个男子。

　　他一袭蓝衣，倚靠在桃花树上，正凝视着自己。

　　白庭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呆住了，这不是昨夜那个男人吗？他怎么会在这?

　　他不是傀儡吗，怎么会找到这里?难道也是来监视自己的?

　　白庭不确定，万一被发现了，那可不妙。

　　她起身正打算离开了这片桃花林。

　　但是，她先前不知怎地已来到桃花林的深处，此时桃花树纷杂，已经分辨不出方向了。

　　见那个男人的视线仍然在自己身上，白庭试探地问:"请问，你知道怎么从这出去吗？"

　　话一出口，白庭就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多余，傀儡怎么会回答他的问题?只会按照这家客栈主人的命令行事吧。

　　她叹了一口气转身打算去寻找别的出口。

　　但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我带你出去吧。"

　　那个声音甚是清澈，与他的主人气质一点相融，仿佛能穿透桃花林一般。

　　白庭愕然，猛然转身。

　　那个男人刚刚还在桃树上，此刻已出现在她面前。

　　他身形峻拔，高如长竹。白庭身形本来就很高挑了，他比白庭还要高出不少，抬头将白庭笼罩在自己的影子中。

　　先前在客栈时，他坐在那里，还不太明显，如今与白庭一同站立的平地上，十分扎眼。

　　还不等白庭反应，他便越过白庭。

　　"走吧，我带你出去。"

　　他经过的时候，一阵风掠过了白庭，白庭差点忘了她要问什么，一时间所有的顾虑全被抛弃脑后，跟在那个男人身后。

　　一路上，那个男人什么话也没有说，两人就这样穿过桃花林。

　　白庭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思绪万千。若这个男人把自己带到更危险的地方，那她连防备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事到如今除了跟着他走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男人停住了脚步。

　　"到了。"

　　白庭望去，果然已经看到了阁楼。

　　阁楼的墙上绘有熟悉的红色飞鸟图案。

　　白庭看着那些图案出了神，她记得刚来这家客栈的时候，外墙上也绘有这些图案。

　　"不要盯着那些图案。"

　　那个男人提醒。

　　"这是红鸾的阵术，会迷惑人心把人拉入幻境。"

　　经他提醒，白庭才没有看那些图案，但是那些图案已经留在了白庭的眼睛中。

　　白庭把目光移至地面上，地面上也出现了红色飞鸟的图案。白庭闭上眼睛让自己保持清醒。

　　好一会，她才睁开眼睛，见那男人注视着自己，白庭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请问...阁下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

　　白庭迅速理清思路，从种种情形来看，这个蓝衣男子似乎非常熟悉这里。

　　他不受这家客栈影响，昨夜动了这家客栈的酒，今日还能什么事都没有的出现在这，一定不是个普通人。

　　说不定他有离开这里的办法。

　　但白庭想错了，这个男人没有表面看上去友善，他并不搭理白庭，却说出一个关键信息。

　　"这家客栈实际上是一个名为飞鸟的连环迷阵，只存在于你的想象中。

　　你在这里见到所有的一切皆来源于为你的想象。"

　　白庭愕然，也就是说，从一开始，这家店就不存在?

　　"那，那个红鸾呢?他也不存在吗？我确实看到他把我的朋友带走了"

　　白庭看着蓝衣男子，神情复杂。

　　"阁下呢也是...我的想象?"

　　"红鸾是鸟妖，已存活两百年之久，你跟他打赌了对吗?"

　　"是的。"白庭直接了当。

　　"那就对了，红鸾最爱和人打赌，再将其绞杀，你跟他打赌，你就输了。"

　　"什么?"白庭一头雾水，有些摸不着头脑。打赌的一瞬间她就输了，这是什么道理?

　　若真按这个男人所说，这家客栈是自己虚构的，那么在看到这家客栈前，她与沈展就已经中了飞鸟的迷阵，他们在溪谷时就中招了。之后误入阵法，想象了这家客栈，随后见到了红鸾，与他打赌。

　　白庭摇摇头。

　　"可是我们见到了第三人，方良仪不是我们虚构的。"

　　"红鸾阵法不是客观存在的，也许那人见到的和你眼前见到的不是同一个。"

　　这番话让白庭重新审视着面前这个男人。

　　"阁下，那你所见到的是什么?"

　　那个男人沉默不语，并未给出答案。

　　按这个男人所说，沈展完全是被她带偏，跟着红鸾的傀儡走了，是她把沈展和方良仪交给红鸾的!

　　白庭头都要大了。

　　"光靠想象，凭空捏造一座影响了他人存在的幻境，你很强。"

　　这个男人毫不吝啬对自己的夸赞，但是这夸赞此时对于白庭而言没有半点用。但她还是礼节地回复。

　　"谬赞了。"

　　"什么谬赞?"他皱起眉宇。"我的意思是你的想象力很丰富。"

　　...

　　那就不要说让人误会的话...

　　白庭没有直白说出这些话。

　　此时她十分疑惑。

　　"既然是想象，又为什么存在?"

　　再回头时，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

　　她逐渐冷静下来，开始思索红鸾的目的。

　　红鸾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们，费尽周折做这些事?

　　白庭疲惫地蹲在地上，茫然地看向地上飘落的桃花。

　　事情并非没有转机，她在桃花树下做的那个梦，虽然是梦，可是她总觉得那是真实的，像是在提示她什么。

　　白庭决定，从这个梦入手，佩儿说她被困在了这里，会在哪里呢?

　　这个问题白庭怎么也想不明白，无意间却瞟见那位蓝衣男子好整不瑕地倚靠在栏杆上，观赏着院子中的桃花林。

　　他什么时候跑到了那边?白庭来不及思考。

　　他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就好像这里不是什么可怕的地方，只是寻常的山景风光。

　　白庭还是忍不住问道:"阁下，你不害怕这里吗？"

　　蓝衣男子终于收回观赏桃花的目光。

　　"害怕?"

　　听上去，这位蓝衣男子一点也不在乎被困在这，被困多久。

　　关于这个神秘男人的疑问也有很多，但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白庭不再过问了。

　　她忽然想到，这个男人刚来客栈时她并没有见到过，昨夜亥时红鸾来这家客栈的时候，整个客栈都有外人强行进入，被破坏的痕迹。

　　那个时候，她以为是红鸾来时的痕迹，但现在仔细想想，这个蓝衣男子会不会是在那时误入这里的呢？

　　眼下最要紧的是，要确定那个梦境的真实性，确定佩儿所说的是不是真的。

　　白庭仔细地回忆着，记忆里的梦境空荡荡的，有非常多的尸骸，除此以外也没有别的了。

　　骸骨，亡灵。

　　白庭瞪大了眼睛，仿佛想到了什么。

　　佩儿就是亡灵。

　　白庭奔跑向庭院，她知道红鸾把佩儿藏在哪了。

　　回到院子中，白庭看到了那满片的桃花林。

　　她当时就是在这片桃花林梦到佩儿的，佩儿应该就埋在这片桃林下。

　　但是，当时在哪一棵树下呢？这让白庭犯了难，她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痴，面对一排排大都相似的桃花树，实在没办法辨认。

　　余光中，她瞟见那位蓝衣男子还在观赏风景。

　　白庭心下有了主意。

　　白庭认为，这个蓝衣男子不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

　　但是嘛，每个人都有不想帮忙的时候，白庭十分理解。

　　要找到那颗桃花树的位置，光靠白庭自己是不行的，她一定要寻求他的帮助。

　　白庭观察着他，他衣饰虽然简单，但是配色之间搭配起来颇有美感。一袭蓝衣显得玉树临风。唯有腰间空荡荡的，寻常男子多喜爱在腰间配有玉饰，他也应该不例外吧。

　　白庭组织好语言，见他倚在柱子上，干咳一声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未果。

　　白庭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此处桃花开得甚是美丽啊。"

　　蓝衣男子似乎是被打扰到了，他微微侧头看向白庭。

　　白庭梗着脖子继续。

　　"你这身衣服倒是与此美景很是相搭。"

　　很好，话已经说出来一半了，剩下的半句话很容易就说出来了。

　　白庭目光移至他的腰侧，作惊讶状。

　　"呀，你的玉佩呢?"

　　白庭一边寻找一边疑惑着，好像她真的见过这块并不存在的玉佩一样

　　"我方才还看到了你的玉佩，此时怎么就不见了?"

　　白庭低下头寻找着，余光中瞥见蓝衣男子眉头皱地更狠了，白庭心里默念一百遍，只要她不尴尬那就她不尴尬。

　　良久，他开口道:"我有佩戴玉饰吗？"

　　白庭噎住了，果然行不通吗？但话已至此，只能咬牙冲了..

　　对此，白庭信誓旦旦。

　　"有啊，我方才明明看见了"

　　白庭摩挲着下巴回忆，突然瞪大了眼睛。

　　"嘶...呀!我想到了，莫非是掉到了刚刚我们遇到的地方?不如现在前去找找，说不定可以找到。"

　　蓝衣男子凝视了白庭好一会。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有智慧?

　　有那么一瞬间，白庭好像能从他的表情中领悟到这句话。

　　面对这种情况，白庭依然面不改色。

　　也许是见白庭如此肯定，他也不去与白庭计较了。

　　有与没有，去看看便知。

　　白庭向来是不畏惧他人直视的，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鬼话都能立刻说出来。

　　可此时面对蓝衣男子的直视，目光竟然有些闪躲了。

　　蓝衣男子目光移至别处，微微点头，白庭呼出一口气。

　　二人穿梭在桃花林中，白庭跟在蓝衣男子身后。

　　许是在回忆他们在何处相遇的缘故，蓝衣男子走得极慢，白庭想要快点找到那个位置，步伐走得倒是快了些，隐隐有与蓝衣男子并排走在一起的趋势。

　　两人穿梭在桃花林，就像是一起并排走着欣赏桃花林一般。

　　蓝衣男子忽然顿住。

　　"到了。"

　　白庭观望了一下，她蹲下来仔细观察着泥土，思考着要不要用手去挖，还是用别的什么工具?

　　"这里似乎并未看到我的玉佩。"

　　他冷不丁的声音从白庭耳边传来。

　　经他提醒，白庭猛然想起来，她是因为说了什么话，才让这位蓝衣男子愿意带自己来这的。

　　她一时情急去验证，反倒忽视了他。

　　很简单啊，只需要像以往一样，搪塞过去就好了。但似乎是这片桃花林真的很大很繁杂，需要找很久，凭她自己不容易再次找到位置的原因。

　　白庭一时有些心虚，又生出了多余的热情。

　　"也许，是掉到了这附近吧，我来找找。"

　　因为心虚，她主动揽起找玉的职责了。

　　但是哪有什么玉呢?

　　白庭在地上四处用手摸索着，似乎真的在找那块并不存在的玉。

　　蓝衣男子见她在地上摸索着，也不着急，歪头倚靠在桃树上看着她寻找。

　　白庭摸索了好一会，蓝衣男子站直了身。

　　"不用找了。"

　　白庭抬头看向他。

　　"丢了便丢了。"

　　他似乎并没有离去的意思，只是坐在了树下，欣赏着桃花。

　　白庭见他不再执着于玉，松下一口气，
　　便开始研究起埋藏佩儿的桃花树。

　　白庭猜测，佩儿应该被埋在桃花树下。

　　以佩儿的体形，应该很快就可以挖出来。

　　白庭将袖子挽起，衣服也扎好避免沾上土，徒手挖起来了。

　　见白庭如此奇怪的行为，蓝衣男子似乎也不惊讶。

　　泥土微微有些湿润，夹杂着腐烂的气味飘散在风中。

　　白庭挖了好一会，一个小小的土丘就堆起来了。

　　好一会过去，一个大坑便挖出来了。

　　此时日头正盛，在太阳底下呆久了，少女额上出了薄薄一层细汗。

　　白庭一双手都沾满了土，用袖子拂去了额上散乱的细发，袖子上的泥点在她的额头拖出了长长的污迹。

　　她生得白皙，面颊在太阳下晕出了一层薄粉色，让人看得晃眼。

　　不知挖了多久，她的胳膊隐隐有些发酸。此时若是有什么铁铲之类的工具就好了。

　　白庭忽然想到，她的佩剑也是可以充当工具的，看着自己的佩剑，白庭非常心痛。

　　这把剑她极为爱惜，每每抽出来后，即使没有用过都要擦拭一番。

　　让她用来挖土，她多少是不舍得的，可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诛瑛，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她用剑开始挖土。

　　不知挖了多久，坑已经越来越大，土也越堆越多，白庭已经往下挖了数米了，可奇怪的是，仍然没有挖到佩儿的遗骸。

　　太阳已有西落的趋势，白庭不死心，

　　向附近的区域挖着，可哪怕是挖了这么许久，仍然什么都没有挖到。

　　白庭心中隐隐有些失落，这附近的区域都挖过了，都没有挖到什么，她不会有挖错的可能。

　　但是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佩儿的那个梦什么也不是，既非暗示，也非真实。

　　她有些颓然地丢掉剑，不避嫌地坐在在桃花树下。

　　明日一到，红鸾就会过来，届时...

　　白庭握紧拳头，挣扎着起身。

　　她才不会死在这种地方。

　　"你在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白庭耳边传过来。

　　白庭回头去看，那个男人并没有离开，他一直在这里。

　　白庭没有回答他的话，拿着佩剑打算继续去挖。

　　蓝衣男子看着远处的夕阳，白庭看不透他眼中的情绪。

　　他目光看向远处。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挖这片坟场?"

　　白庭骤然起身，十分震惊。

　　"你说什么?"

　　什么坟场，这难道不是一片桃花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