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雨停》扬周

8、酸杏

　　“傻了？”周屿行从树上下来，看着倪清出神的表情。

　　她发呆的时候很可爱，像是受惊的兔子。
　　她愣了愣神，眼睛才缓缓在他脸上聚焦，他伸手接过她怀里的杏子，指尖不经意滑过倪清纤细的胳膊，白皙细腻的皮肤被带起微小的颗粒。

　　“只是在想小时候的事。”她竭力控制自己脸红，却还是感受到躁人的热意。

　　“馄饨好了。”店主清亮的嗓音从柜台传来，像是救命稻草。
　　她快步回到餐桌，看着海碗里清淡的馄饨，隐约可以看见白色面皮包裹的金色玉米，绿色的香菜浮在表面，看起来就很好吃。

　　柜台边有闲置的盘子，周屿行拿了一个，走到一旁的洗手池边洗杏子。

　　倪清真的很饿，像是几天没吃过饭的孩子，夹着整个馄饨就放到嘴里，这家的馄饨个很大，在她的左脸撑起圆弧。
　　她嚼着玉米粒，看向洗手池边周屿行颀长的背影，在陈旧的角落依旧显眼。

　　他转身正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带着笑意和满足的浅棕色瞳孔，和他对视后极不自然地转移到面前的馄饨。

　　周屿行把洗好的杏子放在桌上，倪清还是埋脸吃馄饨。
　　她大概连着吃了四个，似乎吃得有些急，红着脸不停咳嗽，拿起桌上的橙汁喝了几口才略微缓解。

　　她总是把事情搞砸。

　　“这个馄饨真的好吃。”倪清想竖起大拇指夸奖，又觉得动作太过幼稚，半举的手转而拿起一个杏子。

　　“你吃过最好吃的？”他注视着倪清，似乎很期待她的回答。

　　“不不，我吃过最好吃的是……”，‘妈妈’两个字停在嘴边，倪清意识到可能会勾起周屿行的回忆，让他伤感并不是她希望的。
　　“是我家楼下的一家馄饨店，我很小的时候就在那吃馄饨。”她语句转换得很快。

　　嘴里的杏子味道酸涩，不过她喜欢这样的味道。
　　周屿行没再说话，相顾无言，他拿出手机点开游戏，服务着小店的客人。

　　倪清低头吃着剩下的馄饨，看着他在手机上滑动的手指，想着开口解释照片那件事。
　　想和他搭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她接连吃了五个杏子，等到嘴里微微发麻才停下。

　　周屿行似乎并没有过关，靠在椅背处的身子坐直，表情严肃地看着手机。
　　“或许我可以帮你。”倪清总算打破了长久的沉默，周屿行抬头，看她的眼神认真。

　　“我没有看你的手机，只是看你的手势大概猜测你在玩餐饮类的游戏。”她有些慌乱地解释，害怕周屿行误会她窥探他的手机屏幕。
　　周屿行抬手把手机递到她面前，“谢谢了，这关我玩了很久。”

　　手机残留着指尖的温度，即便在夏日倪清也有细微的感觉。

　　她拿着煎锅快速烤着肉饼，又及时地炸好薯条，等待三个客人一起到来打下连击。
　　说实话周屿行能玩到这关已经很厉害了，只是男生在做饭这件事上的反应稍慢，在限定时间内没办法完成任务。

　　挑战成功，倪清看着结束界面上稀少的道具，也不怪他。

　　她把手机递给周屿行，他看着手机屏幕露出笑意，“谢谢，你很厉害。”

　　如果寻常人这样夸她不会有何反应。
　　只是说话的是周屿行，游戏里的小成就也成了她的骄傲。

　　“我有一个游戏号，有很多道具，可以给你。”倪清试图和他建立一些其他地方的联系。

　　周屿行抬手把杏子装进盒子，迟疑了一下，“你不用吗？”
　　他没有直接拒绝，倪清窃喜，“我很久不玩了，只是存着一些道具，回去我可以把账号。”

　　他把装好的杏子递给倪清，又轻轻点了点头。
　　心里的喜悦胜过了身体的不适，倪清忽略脸部的肿胀感，接过那袋杏子。看着黄澄澄的颜色，心情都变好了。

　　手机的铃声响起，是何汝辰，她划开接听键。
　　“学妹，你在哪啊？这饭局结束了，接下来还要去唱歌，你想去吗？”

　　听筒里是掺杂着喝醉酒的人的高声歌唱，倪清把手机的距离拿远了些。
　　“不打算去，学姐。”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拒绝的意味。

　　对面长长呼出一口气，像是放松了精神，“好，我也不去。你在哪，我们一起回学校。”

　　“我去找学姐吧，你在路口等我就好。”
　　“嗯好。”

　　挂断了电话，倪清才意识到自己并不能找到回去的方向，周屿行不会去唱歌，但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她熟练地打开导航，顺着提示的方向走去。

　　“那边绕远。我恰好要去那附近的超市买些水果，一起吗？”周屿行在她身侧，倪清微微抬头，为什么大多数时候感觉自己个子很矮。
　　“好。”她笑着点头。

　　何汝辰在便利店门口吃着冰淇淋，她在刚刚的路口和周屿行分开。
　　走近了何汝辰才发现倪清的脸色有些红。

　　今晚天气很热，她转头去便利店有买了根雪糕，贴到倪清脸上给她降温。
　　“谢谢学姐。”雪糕遮住的半张脸感受到冰凉，她才从和周屿行的道别中回神。

　　何汝辰脸色并不是很好，她无奈地撩了撩额前碎发，“你们那个年级长真的好喜欢搞事。本来挺简单的喝酒我还有些兴趣，非要在里面加一个什么游戏。
　　幼稚园小孩子都嫌弃降智的那种。”

　　总算有人和自己站在同一战线，倪清掩着笑意，挎住学姐的胳膊温声安慰，“我都习惯了。刚开始晚上查寝那会，每晚的动作还是一些成语，什么人仰马翻，闻鸡起舞，我都觉得无聊。”

　　“真是鸟大了什么林子都有。虽然我们应该尊重每个人的喜好自由，但是我觉得她有些事做得真的不好。”

　　何汝辰很少在别人面前吐槽，毕竟人心隔肚皮，她不确定自己说的那些话在某一天会不会成为某些人口中的把柄。
　　但是对于倪清，她绝对信任。
　　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奇怪，即便认识时间不长，却也还是愿意相信对方。

　　“知道，我明白学姐的意思。”倪清露出会意的笑容。

　　疾驰而过的车伴随巨大轰鸣，苍白的灯有些刺眼，倪清抬手遮住车灯的范围。

　　像是在嘲笑她心口不一。
　　即便讨厌田薇到无法言说，对于她的要求却依旧有求必应。
　　她再一次瞧不起自己。

　　回到宿舍已经将近九点，走廊里没有开窗，闷热得过分。
　　脸上的灼烧感强烈，倪清伸手触碰时才发现细密的红疹。
　　她过敏了。

　　宿舍的门正开着通风，倪清匆忙跑回宿舍，水果放在椅子上，在药箱里翻着药。

　　水杯里还剩着茶水，她就着茶水吃了几片过敏药。随即又涂上一些过敏膏。
　　冰凉的膏体糊在脸上，灼烧感才略微减少。

　　柏思漓和乔默刚散步回来，就看见倪清靠在椅子上，脖子成和椅背垂直的角度，开衫微微敞开，露出分明的锁骨。

　　分明就像恐怖片里情场失意的女主。
　　倪清微微转头看过来，脸上一片淡绿。

　　好在柏思漓和乔默已经适应她涂过过敏膏宛若史莱克的样子，并没有大惊小怪。

　　乔默手里还拿着在饮品店买的冰镇西瓜汁，看到倪清才意识到应该给她带一杯。
　　毕竟倪清这样的人每次出校都会带零食水果回来，宿舍关系一直维持得很好。

　　“我桌上有草莓和蓝莓，过来拿一些，我刚刚洗过了。”
　　她总是这样大方又温柔，乔默敛下眼神。

　　柏思漓的身影早已走到倪清桌前，抓一颗草莓吃起来。她目光无意瞥到桌上的杏子，倪清似乎并没有分享的意思。
　　很奇怪，以往就是很贵的榴莲她都不吝分享，眼下却不提半句和杏子相关的。

　　柏思漓伸手去戳她的肩窝，“学姐，那个杏子什么来历啊？”她故意把尾音拉得老长，就连在收拾桌面的乔默也被吸引了注意。

　　倪清不动声色地敛了心神，伸手拿了几个草莓递给乔默，“只是味道太酸了，我尝了几个嘴里发麻。所以没想分享。”
　　她就是这样撒谎时面不改色，心里却如打擂鼓的人。

　　嘴里的草莓味道酸甜，柏思漓想起倪清面不改色地吃掉半颗柠檬的样子，相信了她的话。

　　天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温婉随和的学姐就喜欢吃酸得嘴角发涩的东西。

　　“你的脸怎么过敏了？”柏思漓看着绿色膏体下的片片红疹，关切问道。

　　吃过的过敏药缓缓见效，脸上的刺痛好了些许，倪清拿出洗脸巾擦掉药膏，“不过今天聚餐吃了几口海鲜，就过敏了。”

　　柏思漓咂咂嘴，没认识倪清之前她以为过敏的人都会呼吸困难，不小心食用就会休克、死亡。

　　直到第一次观看倪清的过敏症状，只是红疹，严重时会呕吐，折腾人一整晚，第二天就会恢复一些。
　　她有时蛮可怜倪清，很多美食都不能和她们一起分享。

　　“你们那个年级长故意的吧，她不是一直这样。”柏思漓随即拉了把椅子坐在倪清身旁。

　　乔默见倪清没有学习的打算，也凑过来分享八卦，“我们不是要百年校庆，最近好像要选主持人欸，学姐不去试试吗？”

　　她们听过倪清主持的声音，温柔沉稳，端庄得体。
　　那时她们还在想倪清是不是报错了学院，很难想象她这样的人站在法庭上成为律师去诉讼辩护。

　　“报名的人很多吧，我还是不去了。而且那天估计会有很多摄影任务。”倪清脱下身上的开衫，把衣服挂在柜子外侧，抬手去拿上面的胶卷。

　　白色的吊带刚到腰际，微微凸起的肩胛骨形状很好看，顺着流畅的背部线条直到一深一浅的两个腰窝。
　　柏思漓艳羡地看着倪清的背影，“学姐为什么不锻炼却还是这么瘦啊？”

　　先天的骨架加上后天不规律饮食导致体脂率降低。
　　可是倪清没有那么说，那样听起来有卖惨的嫌疑。

　　“你也很瘦啊，宝贝，而且你身材曲线超好。自信一点。”倪清认真地看着柏思漓，后者羞涩地摆手笑着。

　　夜色很深，倪清咬了一口杏子。
　　味道很酸，但她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