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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吵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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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角灯照亮卧室内的一隅,落地窗上映照出昏黄的色彩。
街道上空荡荡地没有人,夜晚呼啸的风声似乎把玻璃都吹得震颤。
倪清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对面的古董店亮起明黄的灯光。
这么多年了,它依旧开在这里。
可她依旧没有踏进去的勇气。
就像年少之时她总是远远地站在门口观望,然后看着那些优雅贵气的成年人从车上下来,走进店里谈笑风生。
在那样寒冷的冬日,他们依旧穿着单薄的风衣。
后来好友告诉她,他们出入都豪车相伴,所以自然不用穿太多衣服来温暖自己,车里店内的暖气都很足,即便穿着夏天的裙子也不会冷。
她看着那辆车消失在街道尽头,第一次意识到所谓的阶级。
那时的她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过上想要的轻松生活,可以逃离这个困了她三年的高中,然后再也不用活在别人的议论里。
可事实并非如此,兜兜转转,她好像再次回到原地。
“我来梧城,只是找你。”那双湿润又悲伤的眼眸出现在记忆里。
那些记忆像是潮水般上涌,周屿行青涩的身形在脑海里愈加清晰。
他们相遇在那个冷寂的深秋。
他离开在那个冬季。
后来她参加高考,经历了太多没有意义的事,去做了电击治疗,所以她的记忆开始出现空白。
她忘了他。
可他依旧是那么好的人,所以她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他。
或许是她的爱意太过纯粹,或许是周屿行的新鲜感作祟,他们谈了一场尽人皆知的恋爱。
直到那次旅行,她看到他手机上的陌生号码,还有那个男人充满侮辱性的短信和截图。
那些曾经被药物控制掩藏在大脑里的记忆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她头痛欲裂。
她才明白,原来那些纠缠自己的零散片段和噩梦都真实存在。
在高考第一天的夜晚,在众人的怂恿下,于思毅站在她面前和她“乞求”一个拥抱。
自习室的人都笑着议论他们间的关系,说他们高考后没有束缚一定会在一起。
他们似乎都很高兴,那些聚在一起的丑陋嘴脸都一个个绽放出笑意,只要经历过高考,他们的人生就可以进入一个全新的篇章,和这段无痛呻/吟的青春说再见。
那么作为旁观者,他们最喜欢起哄改变别人的决定,如果能改变她恪守规矩的人生,在他们这段腐烂发臭的年纪才算圆满。
多年后提起他们那些年的谣言,提起他们见风使舵的话语,大概也只会摇摇头说记不得了,年少的时候不懂事聊表歉意。
没有人在意她的感受。
没有人。
她站在楼顶看着渺小如蝼蚁的人群,车流涌动,却好像没有一处她的落脚之地。
她想或许一辈子也逃不出去,因为报考机构的人已经透露了自己的理想院校给于思毅。
太多不好的事情了,耳边呼啸的风声盖住身后人的呼喊。
她的脚搭在顶楼的栏杆上。
“宝贝不要跳。”
蒋珊的声音穿透那些熙攘的人群,那样的清晰。
倪清回头,看到妈妈身上还穿着祝愿自己旗开得胜的旗袍,她的脸上早就满是泪水。
那件旗袍早就在她穿过人群时被推搡得褶皱,可妈妈还是扯起一个笑脸,“不是说好了高考结束教妈妈刺绣吗?宝贝要不守信用了吗。”
爸爸伸手拦在那些人的面前,不让那些人看到她崩溃的狼狈模样。
倪清眼里的那些泪水无声地掉落,她再看不清那些人脸上丑恶的嘴脸,只有妈妈张开双手想要给她一个拥抱。
她恍然发现,在大家议论纷纷的谣言里,父母却一直站在自己身边,无条件地相信自己。
他们甚至去找于思毅的父母沟通,用家里的生意作为交换。
她对上母亲的视线,看到她一遍遍地说着“宝贝不要怕。”
她想起很小的时候给父母的承诺,她说自己将来要给父母大房子,这样父亲就不需要在冬日里奔波。
她想她要活下去,因为害怕爸爸妈妈难过。
眼里的那些泪水没有征兆地落在脸颊,倪清低头,那滴泪水就落在薄绒睡衣上,洇湿了一小片痕迹。
她无奈地扯起嘴角笑笑,那么多年前的事了,怎么还会掉眼泪。
床头的那个闹钟无声地转动着,倪清看着那上面的时间,五点四十三分。
看来又通宵了,她用力地拍了拍自己头,想要把自己从那段记忆里抽离。
前几天高中的班主任联系到她,许多年没见,他说自己心中惦记,希望能和倪清见一面。
她同意了。
他是一个健谈幽默的老师,也在那场和于思毅的冲突里站在自己这边。
门口传来响动,倪清下意识地看向声音的来源。
七月推开房门,然后摇着尾巴跑向她。
她弯下身体把七月揽在怀里,一点点梳理它的皮毛,“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啊,饿了吗?”
倪清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周屿行,他的神色有些憔悴,眼下也一片乌青。
他早就没了初见时的清冷疏离,邵逸的灰色卫衣穿在他身上有些拘谨,他睡眼惺忪地看着她。
“他大概不会饿,我刚给他做了鸡肉蔬菜沙拉。”周屿行的话音刚落,七月又凑到他面前伸着舌头。
倪清看着七月对周屿行亲热的模样,无奈地摇摇头。
“我看到了冰箱上的便利贴,所以给它做了饭。”周屿行有些局促地解释着。
他在解释自己为什么没经过自己的同意就给七月做饭。
倪清抬眼看向他,想告诉他其实没有必要这样做。
“要吃早饭吗,我不知道会不会合你的胃口。”周屿行起身拉着七月,“走吧,我们下楼喝一点羊奶。”
他牵着七月从铺了毛绒地毯的秋千上走过,倪清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七月被他牵在手里,欢快地摇着尾巴。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就默契地走在楼梯上。
她忽然就想拿起相机拍下这一幕。
周屿行回头,看着倪清笑起来,“七月等着你呢。”
倪清错开目光,含糊地应了一句“好”。
七月蹲在饭碗前等周屿行给它添羊奶,倪清的视线落在桌子上种类繁多的早餐样式上。
虾滑饺,生煎包,山药红豆冰,热汤面,红糖糍粑,还有热牛奶和清茶。
倪清回头看见周屿行正在为柠檬配置早餐。
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勺子轻轻舀动一块罐头,然后倒进猫食碗里。
虽然七月会不时的拱弄他的手,他也没有生气,就轻轻拍它的头安抚情绪。
分别了这么多年,他也变得耐心起来。
她夹起一个生煎包咬了在嘴里,牛肉的鲜香伴随香菜的清新萦绕在舌尖,她很快吃完了。
香菇青菜的包子口味正好,青菜中和了刚刚牛肉细微的油腻,她夹着那个包子咬了一大口,莫名就有了食欲。
周屿行抬手为她盛好一碗牛肉汤面放在她面前,然后又倒好一杯清茶。
“其实不用做这么多的,有些浪费。”倪清咽下嘴里的那口包子,看着面前的汤面出声提醒。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就都做了想让你尝尝。”周屿行敛下眉眼淡淡解释着。
“一顿饭而已,我不在意吃什么的。”倪清摇摇头否认他的说话。
“你之前,不吃早餐吗?”周屿行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想,倪清拿着汤勺的手微微一顿,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问。
“清闲的时候会和七月一起弄一点。”倪清挑了一口汤面,想要回避这个话题。
“就冰箱里那些吗?”周屿行的语气很低,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其他的搞起来太麻烦了。”倪清放下汤勺,终止了这个对话。
周屿行看着她清瘦的背影许久,还是没说出心里的那些话。
下午摄影室来了客人,是一对母女想要拍合照。
倪清接待了她们,然后按照约定把准备好的衣服和道具拿到拍摄场地。
肖玥按照她的要求布好景,然后为那对母女化妆。
“姐,刘启明今天又和我请假了,现在没有打光师怎么办?”肖玥为那对小情侣化好妆,小声对倪清抱怨着。
“打光灯我也可以抬,不用担心。”倪清调着相机的参数,随口答道。
“姐你真的别再雇他来了,好吃懒做,一点也不把工作放在心上,我看到他那一身壮肉就来气。”肖玥小声腹诽。
到达后院时那些大型的打光灯都已经摆放好位置,倪清下意识地抬眼看,玻璃门内的周屿行抱着七月,举着它的手做了一个OK的手势。
拍摄的过程很顺利,倪清把那几张照片展示给那对母女看时引起她们的称赞。
老街的门口并没有太多人,倪清关门送客时和隔壁的奶奶多聊了几句。
卖红薯的爷爷在门口吆喝着,倪清回头时正看到周屿行牵着七月走出来。
“要吃吗?”倪清出声询问周屿行。
“好。”
“爷爷要五个红薯。”倪清笑着和爷爷说话。
“好,我给你拿从炉子里拿出来热乎的。”爷爷笑着回答,然后从火炉里拿出热乎乎的红薯。
或许是太久没见过生人,七月格外兴奋起来,跳起身子去和爷爷亲近。
或许是他实在太重,或者因为它的动作失了分寸,放在木板上的那些红薯尽数被打下。
七月似乎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在伸着舌头求夸奖。
“抱歉爷爷,这些红薯多少钱,我们赔给您。”周屿行比倪清先反应过来,表情诚恳的和他道歉。
“没事没事,这样我也可以早收工了。”爷爷笑得有些苦涩,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在意。
最后倪清还是塞了钱给他。
“倪七月,你最近是不是有点皮痒了?”倪清拿着那把戒尺出声斥责着。
七月就眉眼低垂地蹲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叫喊。
“我从前教过你的那些你一点也不记得,一点也不懂事。”倪清举起那个戒尺装作要打在它身上。
七月抬头哀嚎起来。
“别骂它了,教育就好。”周屿行在一旁轻声劝解。
“它不是一次两次了,一直没有教训过它,没记性。”
戒尺落在七月身上,倪清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七月却叫得更加悲惨。
“别打了,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周屿行走过来,抢走倪清手里的戒尺。
“什么叫不贵重,他就是犯错了。”倪清所幸起身看着周屿行。
“几百块钱的东西而已,它知道自己错了,你也别生气。”周屿行的语气柔和了几分,想要劝解倪清。
“那个爷爷一天也就只能烤一点红薯,他没有儿女,就靠着卖红薯的间隙和街坊邻里聊聊天,七月这样做就是缺教育。”倪清的声音高了几分,和周屿行对峙着。
“可你不缺那些不是吗,为什么一定要对七月这么严厉呢?”周屿行不理解的看着她。
“是你不缺,”倪清扯起一个笑脸,“当年从疾驰的车轮下救出它的不是你,你自然不理解。”
周屿行微微愣住,似乎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它五个月的时候贪玩,差点被车撞到,收养他的爷爷为了救它...”倪清的声音有了细微的哽咽,于是低头不再说下去。
“对不起,我不知道。”周屿行无措地道歉,“我不应该这么说的。”
他垂首认真地道歉,话语里都是诚恳的歉意。
“这不怪你,你还不明白吗,周屿行。”倪清抬头看向他,“我们之间差得太多了,你没办法理解会有人因为没卖出的烤红薯失落很久,你的人生都是一帆风顺的。可这世界有你太多看不到的角落,有人在脏乱危险的工地里苟延残喘,有人在谣言的肆意侮辱里看不到希望,也有人在灯火辉煌的顶楼俯瞰一切。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必要再纠缠我。我需要的从来都不是救赎。”
“我...”周屿行看着倪清,可想说的话就那样卡在嘴边。
他会说自己摆脱自己的家庭然后义无反顾地和自己在一起吗,如果那样,他或许就不是她爱的那个周屿行。
倪清望进他漆黑的眼眸里,却没有等来一个回答。
“对不起,我失态了。”
倪清扯起嘴角轻笑,然后消失在门外的风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