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雨停》扬周

10、怂包

　　今晚的风有些凉，路灯下树影婆娑。透过围栏，操场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散步，难得的冷清。

　　“谢谢你的凉贴。”口罩下的声音很闷，倪清把气泡水递到周屿行面前。

　　他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微微愣了一下，伸手接过想要拧开。

　　“不是，是给你的。不是我要喝。”倪清慌忙解释。看他的动作也明白他误会自己的意思。

　　手里的饮料带着的凉意渗透到手心，周屿行忽然低笑，“我要不要也说谢谢啊？”
　　他笑起来眉峰会微微挑起，脸部线条也柔和一些，带着些许痞气。

　　倪清急忙摆摆手，“不用不用。”
　　虽然自己在接受帮助后会表达谢意甚至物质上的赠与，但是别人若是和她太礼貌，她反而不适应。

　　母亲说过她这算缺心眼儿，容易吃亏。
　　不过这十九年走来还算顺利，偶尔遇到了几个讨厌的人，可是自己把每件事都尽可能做好也没有和人结过怨。

　　甚至还会有人夸她懂事善良，何乐而不为。

　　“不用这样，我不是他们。不是所有的善意都需要代价。”他晃了晃手里的气泡水，“这次我收下了。”

　　像是被人窥探她虚伪外表下的一角，倪清的手不自觉地抓着衣角，“只是表达谢意，不然我会觉得不好意思。”她尽量笑得体面。
　　她始终装作礼貌温和的外表，从来不是因为她善良。
　　而是害怕大家的看法，害怕难听的舆论。

　　“不是害怕别人说你不礼貌吗？”他忽然矮下身子，看着她有些慌乱的瞳孔。

　　她的睫毛不长，衬得瞳孔更加清澈，她甚至都忘了眨眼睛。

　　倪清直直看着周屿行深邃的瞳孔，攥着塑料袋的手也用力了几分。
　　这种略带审视的目光她很不适应。

　　“不是。”她嘴硬。
　　她的脊背略微直了些，像是和他对峙。

　　“哦，”他满不在乎地回答，随即直起身子，看着远处和其他人谈笑走来的田薇，“那你现在去和那个年级长说，过敏是因为她们要求那道菜导致的，要求他们赔偿医药费。”他眼里带着戏谑的笑意。

　　倪清这才转头看到言笑晏晏的田薇，随即迅速地转过头，侧着身子从周屿行身边跑开。

　　她离开时还瞪了他一眼，圆圆的眼睛里带着警告，不过没什么威慑力，像是流浪猫护食时假装凶狠的眼神。
　　带起他心里一阵痒意。

　　周屿行看着她的背影，笑意更甚。
　　“怂包。”

　　到达法学院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就座。
　　孙苒摆着手在后排招呼倪清。

　　她前段时间去参加了全国辩论赛，所以上周并没有在学校，听同宿舍的人说起篮球赛的冲突，她也为倪清抱不平。
　　倪清提着大包零食走过去，坐在边侧的椅子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孙苒抬手接过零食，翻找着喜欢的芒果干，“这个品牌的啊，我喜欢的那个没有了吗？”她话里带些嗔怪的意思。
　　就像为她戴零食是倪清的义务。

　　“嗯，没有了，今天选拔赛大家都买了很多零食。”她的问题被孙苒忽略。

　　孙苒的室友都凑过来分享着零食，叽叽喳喳地讨论今天的主持人会是谁。
　　太闷了。

　　口罩并不透气，坐在人满为患的礼堂里更加闭塞。
　　倪清摸到帆布包里的凉贴，拆开透明包装，摘下口罩盖在脸上。

　　她坐在靠窗户的角落里，并没有人关注。
　　脸上的触感冰凉，倪清才记起刚刚甚至没有和周屿行告别。

　　像是幼稚的小孩子瞪着他。
　　真丢脸。

　　似乎每次和周屿行的见面都不体面。
　　这不是她所愿。

　　暗恋应该被掩藏，但是她不应该每次出场都那样狼狈。
　　候选人已经在台上开始展示，大家的注意都被吸引。

　　倪清拿出手机，邵逸的消息出现在主页。
　　邵：谢谢姐，我最近军训太忙了。
　　邵：已经祝我妈生日快乐了，她很开心。
　　【红包】

　　倪清才发现发过去的截图忘记给价格打马赛克。
　　对于这个弟弟，她其实有点无奈。大一的时候她每周都会给他补课，他们不在一个城市，就开视频督促他学习。他才费力擦边考进了重本。

　　但是邵逸性格温和。倪清至今还记得十几岁发烧时邵逸守在他身边用冷毛巾一遍一遍地敷她的额头。
　　所以她始终待他很好。

　　倪：不了。你留着钱吧。
　　邵逸回了个挠头的表情包。
　　再没回话。

　　主持人选拔是大二作为观众，其他年级会议直播。
　　倪清抬头时正叫到柏思漓的名字。

　　她今天穿着粉色碎花裙，看上去清纯甜美。她上台前有些慌乱，直到和倪清对视，看到她眼里的鼓励，才昂首上台。
　　罕见的，田薇今天没有找她拍照。

　　闪光灯在眼前亮起，倪清看到宋婉举着相机站在第一排。她今天似乎格外打扮了，在食堂时倪清并没有注意到她。

　　“听说今天夏丞和谭西柯都会来看这个比赛。”孙苒的室友周韵河小声说着八卦。
　　夏丞？那个学院称为“法学之光”的大三学长。她听学姐说过，一个朗月清风的预备律师。司法部律师工作局已经向他递出了橄榄枝。
　　孙苒戳了戳倪清的胳膊，“你一会帮我们拍照吧，那可是夏丞学长。”

　　她眼里满是期待，抓着倪清的胳膊轻轻晃着。
　　她想拒绝。

　　“不要担心，虽然你现在不太好看，但是他们不会认出你的。”

　　像是倪清拒绝了她的请求是因为无法露脸无法获得学长的好感一样。
　　倪清疲惫地点点头。也只有这样，她们下次的小组作业才不会拖沓。
　　这其中的道理她怎么会不明白。

　　“但是要稍等一下，我还要给柏思漓拍几张照片。”
　　约定俗成。只有她不拒绝，才会减少外面对自己的谣言。

　　柏思漓的声音很有播音主持的调调。她走下台时是激烈的掌声。
　　她笑着跑到倪清面前，“学姐，我是不是表现得还不错？”

　　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倪清身上。
　　“很好。你很厉害。”她伸手拽了拽凉贴，遮住了大半张脸。

　　周遭响起剧烈的掌声，倪清抬眼去看台上的人，他站在那里。
　　夏丞只是简单的白衣黑裤，他的眉形很柔和，一双桃花眼，清秀俊雅。周身都透着温润的气质。

　　原来当律师并不用像想象中那么锋芒毕露。
　　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量，即便普通的主持词，也很有国泰平安，山河盛世的听感。

　　她只听了一小会儿，就和柏思漓到学院门口的柳树下拍照片。
　　柏思漓对自己的造型很满意，不停地变换着姿势。缎面的蝴蝶结在月光下闪着柔和的光。

　　傍晚的自然光线很好，倪清找到最佳光源角度，连拍了几张。
　　柏思漓摆着动作的手忽然垂下，侧着耳朵听着什么。

　　倪清张嘴想问，却被柏思漓的手势制止。她跑到院墙的角落，耳朵贴紧墙面认真聆听着。
　　倪清只是举着相机等待她归位。

　　“学姐，你知道谭西柯吗？”柏思漓转过头小声询问。
　　知道她平时的人际范围广，但实际交往人数很少。柏思漓贴心地介绍着，“就是你们年级那个花花公子，上学期换了好几个女朋友。”

　　她的表情花痴起来，“不过他确实好帅啊，和周屿行完全不同的风格。”

　　倪清终于认识到，只要脸够好看，社交范围再小，也会被发现。
　　周屿行就是。

　　树下的风很凉，透过针织衫吹到皮肤上，带来倪清一阵战栗。
　　头发被吹到额前，她伸手掖到耳后，才在柏思漓疑惑的目光下点头。
　　原来听到他的名字都会下意识分神。

　　墙外的对话似乎总算结束，柏思漓跑过来抱着倪清的胳膊，在她耳边小声说着，“我听到他们吵架，好像是因为谭西柯酒局上带的女人不是她。”

　　意识到倪清不知道谭西柯的现任女友，柏思漓补充道，“颜晗。物院运动会举牌那个。”

　　倪清记得她，她刚刚凭借摄影有了知名度后，给颜晗拍过照。
　　明艳张扬的长相，身材也很好。拍摄那天她穿着白色导带裙，胸前一片春光，那次拍摄倪清很拘谨。

　　“你耳朵这会儿倒好用。上次你网上测试我提醒你一周都忘记了。”倪清摇着头感慨，“八卦比我这个老学姐重要多了。”

　　柏思漓看她故意装作伤心的表情，伸手去掐她的腰，“学姐这么戏精，那些每天在微博下求拍的女生知道吗。不得了。”

　　倪清不动声色地躲开，“快点拍照，教室里还有求拍的小姐妹呢。”
　　柏思漓努努嘴，“你好辛苦。

　　她也曾经劝倪清学会拒绝，直到那次她在食堂听到那些人对于倪清的议论。她才知道，很多时候都是无奈承受。
　　她们又在树下呆了十几分钟，想着快要公布选拔结果，她们回到礼堂。

　　和预想中的一样，夏丞入选。
　　他站在讲台的中央，似乎整个人都在发光。

　　周边的女生拥上去拍合照，他也不恼，站在中间绅士的保持距离。
　　孙苒很快凑上前，和室友站在夏丞的周围，有些拘谨地站着。

　　倪清对于室内拍照，尤其是这间教室，已经得心应手。她匆匆拍了几张，孙苒笑着凑过来看。

　　“倪清果然是摄影之光。你拍得超好看。”她用了“之光”两个字，像是故意吸引夏丞的注意。
　　倪清真的体会到了人形标靶的作用。
　　夏丞的目光远远地看过来，像是对这个称呼很有兴趣。

　　“可以把照片给我看看吗？”礼貌询问的声音。
　　有阴影罩在倪清拿着相机的手上，她伸手递出相机。

　　夏丞只微微瞟了一眼，转头笑着说，“倪清吗，我有听说过你。”

　　听过她吗，她的摄影技术被这么多人关注到了。
　　可真算是意外之喜。

　　“很好看。”夏丞看着口罩都盖住半张脸的倪清，女生平静又礼貌地和他保持着距离。

　　他记得听弟弟身边的朋友提起过她，可她和想象中并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