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十七》吃泡面被面泡

2、往事不可追

　　八月处暑，大大小小的几场雨洗去了盛夏的炎热。
　　延海的台风频繁，林叔林婶好不容易等到天晴的时候赶了回来，可没待几日，老人家的病情又加重了些，不得不重返。
　　临走前，林婶拉着叶子仙的手，满脸愧疚：“小妹，过两天你回学校，叔叔婶婶….”
　　“没事的林婶，我已经是大孩子了。”叶子仙反握住林婶，轻轻摩挲着上面布满的褶皱，“奶奶更需要你们，不必担心我。”
　　林婶还是不放心地继续叮嘱着：行李要收拾好，在学校多吃肉，多和朋友玩….
　　叶子仙都一一笑着应了，最后是林叔打断了林婶的絮叨。
　　出门前，林叔的大手覆在叶子仙的头上轻轻地揉了揉，他用欣慰的声音对她说道：“都这么高了，确实是大姑娘了。但还是那句话，有事不要硬抗，有什么第一时间记得给叔和婶打电话，明白不？”
　　“嗯嗯。会的。”
　　望着渐远的车子变成小点直至看不见，叶子仙挥着的手才停了下来，她望了望晴朗的天空，想起也是这样晴朗的日子，从学校逃学的自己躲回原本家的附近小公园里。

　　…..

　　十五岁的叶子仙坐在秋千上，用脚划着地上的沙子，半边身子挂在秋千的绳索上，仰面望着天空，思绪随空中浮云飘去。
　　她的心口闷闷的，曾经灵动的眼睛已失去往日的神采，她已没有眼泪可哭。
　　初闻噩梦，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眼眶无数次蓄满泪珠，她都强忍着不落下来。心上是一个巨大的缺口，她执着的以为只要不哭出来，那便不是真的。
　　尽管她接受了这个噩耗，在许家人的帮助下完成葬礼，也没有在过程中落下一滴泪。
　　前来吊唁的人都惊讶于她的沉着，连许十七都忍不住在她扶灵前温言劝解：哭出来会好受一些。可叶子仙都没有。
　　只有叶子仙自己知道，少年失怙，已无可亲。
　　她的父母皆是孤儿，所谓的舅舅与自己并无血缘关系。警察局第一时间联系的是她的舅舅，而舅妈临盆在即，这样晦气的事情不允许舅舅沾手。是时，十五岁的叶子仙在班主任的陪同下，强忍着悲痛去辨认双亲。
　　叶子仙颤抖着手想去揭开那张摆布，却被善良的女老师同样颤着握住了手，她说：可以去帮老师接杯温水吗？
　　后面的一切都是这位善良的老师为她打点，叶子仙蜷缩在角落的铁座椅上，听着电话那头似有愧疚却字字句句冷漠的话语。
　　那是她所谓的舅舅，他说，时下生活艰难，舅妈也是头胎，不敢大意。事故的赔偿他们一分也不会拿，十五岁是个小大人了，可以尝试自己好好生活…..
　　叶子仙也是第一次懂得，何为人情薄似秋云。
　　叶子仙没有继续听后面的薄凉话，她挂了电话便径自离开，把自己关了起来。直至那个少年的出现。
　　许家帮助她使双亲得以厚葬，叶子仙也答应了许家的收养。关着自己的那三天，她心底的一角是在祈祷的，她希翼着，有人能救她免于沉沦，哪怕她已布满荆棘。
　　可现在是怎么了呢？不过是自欺人的救赎。少年自矜，从一个阶层孓然进入到另一个阶层，人心难测，即便丢盔卸甲也无法圆滑自处。
　　许家，到底不是自己的家。
　　十五岁的叶子仙没有参加中考，凭借着养女的身份转进安城最好的学校，那里初高中一体，并不需要升学考试。可阶级分化，顶着许家的身份，更是人言可畏，始终不是自己隐忍藏拙便可安稳的。
　　今天发生的事情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她逃学了。
　　不到半天的时间她去遍了曾经所有熟悉的地方，过往的一切，在这短短的半年时间里，已陌生得难寻当年踪迹。
　　心口的空缺恣意扩张。叶子仙黯然垂下眼眸。
　　“是..小妹吗？”小心翼翼询问的声音传来。
　　熟悉的昵称使叶子仙疑惑地抬眼，她蹙眉望了望站在自己不远处的一对中年夫妻，思索着是熟人的可能性，怔怔得并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中年夫妻已走至跟前，只见那妇人在看清叶子仙的脸后，眼中立马盈满泪珠，她将手伸向叶子仙的面前，想触碰但还是忍住了，“小妹，我是你林婶。”
　　“我们是你父亲母亲的挚交。在你很小的时候我们去了偏远的地区支教，没回过安城。”旁边的中年男子补充道。
　　叶子仙想起妈妈经常和自己提过的林叔叔和林婶婶，妈妈曾那样神采飞扬地讲述他们少年时光的快乐，也曾感慨自己对他们奉献精神的钦佩。
　　纷至沓来的回忆顷刻袭占叶子仙的脑海，半年不敢回忆的故人音容此刻清晰无比，快乐的回忆沉重地压在她心头。
　　叶子仙对上妇人洇湿一片的眼睛，垂眸，再一抬眼，亦是泪眼朦胧，她终于不再逞强，她那样脆弱的请求：“可不可以….让我回家？”
　　妇人半蹲在叶子仙的面前，轻轻地拥住了她小小的身子，“好，我们一起回家。”
　　…….

　　回忆戛然而止，叶子仙摸了摸布满汗水的后脑勺，双手扬发散了散，虽在渐起的秋风中感到一丝凉爽，可酷暑未全消，她掏出皮筋给自己扒拉了个丸子头，唔，新学期新风向，剪个短发吧。
　　打定主意后她便动身往外去，看着沿途的景致，她告诉自己，往事暗沉不可追，来日之路光明灿烂。

　　……

　　“这么短还是这么短还是这么一点点短？”
　　叶子仙看着镜子里的托尼李拿着剪刀对着自己不断的比划着，笑了笑：“你就胆子大点，清爽的短发就行啦。”
　　“我当然得慎重点啊，毕竟你这老顾客这么多年都只是修修发尾，短多了几寸都心疼的不行。”托尼李说着，手中的剪刀已开始动工，突地他凑到镜子面前，盯着镜中的叶子仙，八卦道：“怎么，失恋啦？”
　　叶子仙耳尖微粉，略窘道：“好学生不早恋。”
　　托尼李没有接话，而是给叶子仙使了个我都懂得的眼神，逗得她耳尖越发红了起来。
　　“快剪啦，这头发太长，捂得我热！”叶子仙没好气的催促着。
　　尽管是短发，托尼李也倾注了万分的用心，在叶子仙昏昏欲睡之际，总算是剪好了。托尼李满意的看着镜子里湿漉漉略显头发稀疏的短发女孩，双手轻轻扶正了她的头：“呐，保证清爽。”
　　叶子仙垂眼望了望一地的黑发，又抬眼看着镜中利落的自己，露出乖巧的笑容：“可以，脖子凉快了。”
　　“还要再冲一遍头，自己来还是？”托尼李说道。
　　“自己洗可不能收我洗头钱啊。”叶子仙说着已轻车熟路地走进去。
　　“八折八折..”托尼李在外头嚷道，同时响起了欢迎光临的机械音。
　　叶子仙没有想太多，兀自洗着头，正挠得起劲，她便听见了一个令她虎躯一震的声音。
　　“仙仙学姐？”
　　叶子仙手上动作一顿，默默低头，继续挠头，心中默念：看不见看不见….
　　少年见她心虚动作，粲然一笑：“仙仙学姐！”
　　叶子仙无奈地对上少年亮晶晶的眼眸，没好气道：“干嘛，洗头也算非礼勿视知道吗？”
　　“好的。”少年笑容加深，立马乖巧地背身到一旁去，“短发的学姐更可爱了。”
　　叶子仙此刻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天方地圆，怎么就好巧不巧的遇上了呢！
　　“你出去。”叶子仙一边加速洗头一边下逐客令。
　　“出什么去。”托尼李适时走进来，示意少年躺上洗发台，“好不容易来的客人。”
　　少年躺上洗发台，正好偏头可以对上叶子仙的视线，“学姐，你得等等我，多亏学姐的良苦用心，我才有精彩的暑假故事和学姐分享呀。”
　　闻言，叶子仙心虚地赶忙转到另一边，顾不得细洗，光速冲完水，用毛巾胡乱擦擦，就对托尼李说道：“我不吹了，家里还有事，先走一步…”
　　“不行。”托尼李毅然拒绝，“还要修一修发尾，去外头等着。”
　　叶子仙还想说不，对上托尼李坚决的眼神，只好焉了头：“好吧….”
　　“学姐，要不在这等？”少年眼眸明亮，笑容无辜，“顺便给你分享一下故事？”
　　不待他说完；叶子仙扭头就走。

　　….

　　等少年洗完头出来，托尼李优先给他简单理了发，导致叶子仙想于他前溜掉的计划落空。
　　所幸在叶子仙修剪的过程中少年没有再过多搭话，只是安静的在一旁等候，待她理完结账离店，才跟着搭话。
　　“仙仙学姐。”少年幽怨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叶子仙脚步一顿，抬手摸了摸蹙着的眉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回头：“学弟，学姐还有事，没空听故事。”
　　少年更委屈了：“学姐，学校以外的遇见，也算是五百年前擦破衣服的缘分了，学姐都不愿意主动和我打招呼…”
　　不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叶子仙立马扯出一个干巴笑容，应付道：“你好，再见。可以了吗？”
　　少年见此，立即扬起了笑脸，真诚发问：“那再见之前，学姐可以告诉我，26号开始新学期报道，学姐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呀？”
　　这样纯洁无害的笑容，叶子仙心中短暂地为自己的敷衍感到惭愧，于是决定真诚一次：“9月1日。”
　　“学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少年微微歪头，呆萌可亲，“9月1号保真吗？”
　　叶子仙抬眸望了望偏西的日头，信口胡诌：“学姐的话向来东起西落，全靠有缘人自己顿悟。”
　　“好。”
　　“那再见？”叶子仙试探性挥手作别，却见少年依旧原地顿步并没有转身的意思，叶子仙疑惑地看着他：“还不走？”
　　“学姐。擦破衣服的缘分。”少年指了指她的方向，“我们同方向。”
　　“……”叶子仙捏了捏眉心，轻叹一声，“那就顺路吧。”
　　虽说是同路，但都走到叶子仙家门口了，也不见身后少年有要走的意思，她觑了眼享受耳机音乐的少年，犹疑着要不要开口。
　　便听见少年愉快地说：“1号我就在这里等学姐啦，不见不散哦，拜拜。”
　　好家伙！敢情是这么顿悟了。叶子仙笑了，旋即无奈地转身上楼。
　　孽缘啊，是往事不可追的孽缘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