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流〗满天云》许维夏

48、知我心者

　　流川不知道自己在葬礼上是怎么过来的，只记得自己机械地对每一个人鞠躬回礼，他们说了什么他根本不知道，都是爸爸和仙道在回答。
　　后来的几天他浑浑噩噩地跟着爸爸和仙道奔波在各处，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但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只是一个躯壳，他不知道自己的灵魂现在去哪儿了。
　　他收到很多安慰，北卡关系还可以的同学和朋友，还有宫城、泽北和其他在美国的日本同学，大家看到新闻后，大多都过来纽约参加了葬礼，都让他不要难受，要坚强。
　　但只有仙道会在每个晚上把他搂进怀里，像以前那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告诉他，想哭就一定要哭出来，觉得难受就不要逞强，可以做任何事情，多任性都可以。
　　于是他在凌晨三点依然睡不着的时候，坐起来对仙道说，我想去打篮球。
　　仙道就摸摸他的头发，二话不说爬起来就带他出了门，两个人到处去找不会被狂骂扰民的野球场，然后一直打到第二天。
　　连流川的爸爸都说他俩胆子太大了，竟然敢半夜出去打球，不怕被一枪崩了脑袋啊。仙道就说，现在让他疯狂打球打到能睡着，可能比其他什么方法都管用。

　　第十天的时候，原本仙道应该回日本了，他明年1月底就要参加修士入学考试，还需要提交毕业作品，准备答辩，这个时候请这么多天假本身已是很不容易了。
　　流川听说之后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点点头，冷冷地说了句知道了，然后转身走进卧室，砰地一下把门狠狠地关上，把站在门外的爸爸和仙道吓了一大跳。
　　他坐在卧室墙角处的地毯上，把身体缩进那个角落里，把脑袋埋进膝盖里，他一动不动地这样坐着，过了好一阵子，仙道才开门进来。
　　他没抬头，但仙道的气息靠过来，像撸一只猫一样，慢慢地，先从头发开始撸，温柔无比，再撸到耳朵，揪了揪耳垂，然后给他把脑袋小心拽起来，摸摸脸颊，再用手轻轻地挠他的下巴，一下一下的。
　　感觉到流川终于顺了毛，仙道赶紧让他躺在自己腿上，像以前在神奈川的公寓那样，这是流川喜欢的姿势，他会觉得很放松。

　　“已经改签了，又跟学校请了五天假，一会儿要早点睡，今天晚上不可以再去打篮球了，明天一早去超市购物，我给你和爸爸做点好吃的，最近大家都没有好好吃饭。”仙道拍拍他的脑袋。
　　过了一会儿，流川说：“对不起。”
　　仙道就问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啊？”
　　“因为我不讲道理，很任性。”流川拿起仙道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摩挲着。
　　仙道就笑：“我说过，你做什么事都可以，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枫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任何要求，而且这次也没有提呀，是我自己不想走。”
　　看流川没说话，仙道就继续像逗猫一样挠他的下巴：“但是你要帮我一起做毕业设计，好不好？”
　　流川有些诧异：“我能做什么？”
　　“我要提交的毕业作品是我们两个以后房子的设计图，当然需要房子的主人来提供设计思路啦！”他把流川拽起来，“但是现在你要乖乖地睡觉，明天早上我们去采购食材。”
　　那天晚上流川终于睡得好了一些，因为仙道让他一边闭着眼睛一边在脑海里思考以后的枫の住宅要怎么建造，要想得很细节，比如有几个房间，每个房间里面要怎么设计，有什么家具，喜欢什么风格……
　　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就被仙道拖起来，睡眼惺忪地刷牙洗脸，然后坐上爸爸的车子，一起去超市采购。
　　仙道让他在后座躺着睡会儿回笼觉，自己陪着爸爸坐在副驾驶，他迷迷糊糊间听到仙道一口一个爸爸的喊着，而爸爸也欣然接受，一口一个阿彰的回着。
　　流川就想，之前唯一嘴硬说自己不同意他们两个在一起的爸爸，好像就这么被仙道拿下了。

　　那天仙道下厨做了很多好吃的饭菜，既有仙道拿手的中华料理，又有日本的家乡菜。
　　自从妈妈出事以来，十多天了，他们都没怎么吃东西，三个人都明显瘦了不少。如今吃到了许久未尝过的家乡味道，爸爸在饭桌上吃着吃着就掉了眼泪。
　　流川知道爸爸和妈妈虽然一年到头很难在一起度过多少日子，但他们的感情真的很好，若不是爸爸无怨无悔的支持，妈妈又怎么可能拥有这样一份危险却让她挚爱的事业。

　　爸爸说过，他这么多年其实早就已经无数次做好了失去妈妈的心理准备，流川也曾问过他，为什么没有劝妈妈放弃，因为真的太危险了。
　　爸爸就告诉他，在日本，女性受到很多束缚，有很多很厉害的女性，她们明明比男性还要优秀，却因为社会的要求，还有结婚和生育的限制，放弃了成为成功女性的机会。
　　而这么优秀又这么勇敢的妈妈，爸爸不想让她失去自己的梦想和追求。

　　“枫，你知道我是怎么爱上你妈妈的吗？见到她的第一眼，当然只觉得美丽，但也只是觉得是一位气质与美貌双全的女子而已，之前也不是没有见过类似的人。
　　“可是有一天，我无意间打开广播，听到了你妈妈的声音。那时她正在阿富汗前线采访，背景里是嘈杂的炮火声，我甚至都能听到被枪炮打中的人发出的惨叫。可在这吓人的背景音里，你妈妈却用坚定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叙述着战场上的情况，最后她说，不关政治，不关一切，把残酷战争导致的苦难告诉全世界，才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枫，那一刻我深深地爱上了你妈妈，她一回来我就跟她求婚了，她跟我说她不想放弃自己的这份事业，我就向她发誓，我说我会永远支持她做任何事。”

　　他看到仙道走过去给哭泣的爸爸一个大大的拥抱，他听到爸爸哭着说：“她应该在最后一刻都没有后悔吧！”
　　仙道就像哄小孩子一样，拍着爸爸的肩膀安慰他：“是的，妈妈一定没有后悔。”
　　于是他也走过去，和仙道一起抱着爸爸，对他说：“你做到了对妈妈的承诺，这对她很重要。”
　　“是的，我做到了，我做到了呀！”一直努力维持着冷静坚强样子的爸爸，终于在儿子们的怀抱里，大声地发泄了出来。

　　这世间，遇到如花美眷不难，拥有万贯家财也很容易，能够相守到老也并不能证明一切。
　　这世间最难得的，是遇到灵魂伴侣。
　　平生知心者，屈指有几人？
　　但所幸，他们都遇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