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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15章 谈判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中) ...

  •   随着她一步步靠近,她能听到那是肃道闲的声音,他正在不急不缓地说着:“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想谈什么,可以谈谈。”

      所以那些护工医生、科研人员、保镖还有贝克博士,都被他遣散走了吗?

      那这些人退开得也太快了,从她下楼到上楼,最多短短几分钟时间,他们已经消失得连踪迹也没有了。

      肃修言嗤笑了声,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放松,甚至有些懒洋洋的味道:“聊什么?聊你为什么这么变态,就是不肯放过我吗?”

      肃道闲的声音依然温文尔雅:“小言,你不要这样认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我是想保护你。”

      肃修言冷笑了声:“是吗?不想伤害我?那么在你发现周邢对我居心不良的时候,不仅没有加以阻止,还两次帮助他对我下手。甚至不惜引导我对父亲的看法,让我以为是他在纵容周邢……你这个保护,还真是苦心孤诣!”

      他说完停顿了下,又冷笑着加上了一句:“不要叫我小言,我听起来觉得恶心!”

      肃道闲的语气依然是温柔的,他笑了笑,甚至还很有礼貌地尊重了肃修言的意见改了口:“修言,虽然我帮助过周邢,但是他并没有真正得逞不是吗?你的勇敢和机智帮助你战胜了他。至于你的父亲……帮助你尽早看清他的虚伪和冷酷,难道不算是保护你吗?”

      肃修言仿佛是都被气笑了,他冷笑了几声,才再次开口:“说起来你也真是可怜,你如此处心积虑地编写那一切,是想让我体会到你的感受吧?”

      肃道闲带着笑意:“怎么?我们的遭遇不像吗?不被期待,也不受重视的第二个孩子,哪怕努力也不会得到表扬,甚至……随时都会被抛弃。”

      肃修言“呵”了声:“我提醒你,被赶出过肃家的人是你,并不是我。”

      肃道闲淡淡地说:“是吗?所以阻止肃道林将你赶出肃家的是什么?是你那个强势的母亲?还是只是因为……你并没有触碰到他的逆鳞?

      “我可以告诉你,你在系统中所经历过的那些世界,我只能稍微编辑一下人物的基础属性,设置一下重大事件的转折点,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系统根据你大脑中的记忆判断推演而成的。”

      肃道闲说着,他温和的语气里甚至泄露出了一丝得意:“所以他真的不会那样残酷冷血地对待你吗?不会在雨夜里将重伤的你赶出家门等死?不会误解你责怪你甚至连你卖命换来的圣诞礼物都不屑一顾?”

      他说着就笑了一声,这一次连程惜都听出来了这笑声里满含的恶意:“修言,你看,他总会伤害你,而你……却一直对他心存侥幸。每次他伤害过你后,你总以为他会后悔,会弥补你,会真心疼爱你。

      “如果要我说的话,那些伤害过后温情脉脉的亲情戏份,才是你自己的妄想罢了。”

      肃修言沉默着,他似乎是被肃道闲说服了,又或者他也认为这就是真相。

      正当程惜屏声静气,想要冲出去告诉他一定不是这样时,他突然笑了声。

      肃修言的语气也仍然是平静的,他并没有被肃道闲所影响,反而笃定地开口:“不,我知道他每次伤害过我后,都会弥补,我也知道他真心疼爱我。”

      他说着停顿了片刻,才又继续开口:“我以往只是在潜意识中这样觉得,我甚至觉得这只是我自己的软弱和自欺欺人,因为我的记忆也有些模糊了,我可能忘记了一些事,但我的大脑告诉过我,那些是真的。

      “说起来这还得感谢你的系统,是你的系统让我想起来了,在我18岁的那年夏天发生的事,那时候将发着烧的我从火车站台上抱出来的人,不是哥哥……是我的爸爸。”

      他没什么意味地笑了声,缓慢地回忆着:“老式的站台上挤满了人,上下楼梯的地方都没有电梯,哪怕他再厉害有再多的钱,他也没有办法变出来一台升降机或者一架飞机来带我离开。

      “他当然也能让身边的人代劳,毕竟神越董事长发了话给了钱,什么事都会有人替他去做。可是他已经急得想不到,也可能是他不放心让别人来做,所以他自己抱起了已经成年的儿子,在站台上跑了起来,爬过了那么多楼梯,跑了几公里,直到把我送上救护车。”

      他说着又停顿了一下,才又说:“我那时候是有些意识的,我还喊了他爸爸,可是后来当我清醒了,我又认为那肯定不是他。因为他的心脏并不好,医生已经嘱咐过他尽量不要做剧烈的运动,我们全家人都知道。

      “我不相信他会为了我做到那种事情,所以我以为那是我在高烧状态下的幻觉。直到最后,他都没有解释过这些事情。

      “他其实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尤其是在面对家人的时候……”

      他最后停顿了下,才说出了结论:“肃道闲,也许他并不是什么完美满分的父亲,但我知道,他爱我,如同其他普通的父亲一样。”

      隔了许久,肃道闲才轻笑了声:“修言,你真是执着,哪怕从记忆中抠出来一些边角料,也要相信着点什么。”

      肃修言也笑了声:“之前有个傻子告诉我,如果人生只是一段段记忆拼接而成的,那么她会选择记住那些美好的瞬间。至于某些情感,是真是假,某个人到底有多么爱你,有那么重要么?”

      他又轻笑了声:“我在很久之前,对于我的父亲,所求的只不过是他能够看到我,能够有那么些了解我,能够说些什么来肯定我……但是后来,我懂了,其实他是否了解我,是否肯定我,并不是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他是我的父亲,他爱我。他愿意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和我一起一言不发地浪费掉一个又一个下午,所以他那些说出来的,没有说出来的话,就都变得不重要了。”

      他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下,才嘲笑般轻声说:“所以二叔,假如你就要死了,你愿意跟谁一起无所事事地浪费掉那些仅有的时间呢?”

      他说完就立刻又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你没有,你心中只有自己,你也只爱自己,假如你就要死了,你会疯狂地用最后的时间来试图抓住些什么,因为在你内心深处,你清楚地知道……你其实一无所有。”

      肃道闲那温和又游刃有余的表面终于被第一次地撕破了,他近乎失态地吼出了一句:“你住口!”

      肃修言“呵”得笑了:“所以我猜对了对吗?你也遗传了肃家这该死的基因,你就要死了。”

      肃道闲又沉默了一阵,他再次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那种文雅:“修言,不管我是不是要死了,你依然有大段美好的人生,你不要做出冲动的事情,你先从楼顶边离开。”

      程惜听到这里彻底无法继续沉默下去,她连忙提着消防斧拉开消防门冲了出去。

      门外的天台上只亮着一盏灯,那灯光甚至有些昏黄,在灯光照射到的范围内,她能看到站着的肃道闲,还有站在楼顶边缘的肃修言。

      她只扫了一眼肃道闲,就眼睛也不敢眨地紧盯着肃修言,他还穿着他们一起逃出来是穿着的白色棉质实验服。

      宽松的衣袖在夜风中微微鼓荡,他的脚距离彻底踏出楼顶也只有半步不到的距离。

      程惜甚至有种错觉,仿佛他是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鹤,只需要再来一阵风,他就会彻底融入身后那浓黑如墨的夜色中,消失在天际。

      她在霎时间已经出了一头的冷汗,她飞快地扔掉手中的消防斧,对他伸出了手:“修言,你不要再说了,你先过来。”

      肃修言看到她之后脸色却非常差劲,甚至可以说是动怒,他怒视了她一阵,才咬牙切齿般地开口:“让你先走,你都不会先离开这栋楼看看?”

      程惜冷汗直流,也不知道他是较什么劲,但现在他这样,她什么话都得顺着他讲:“我担心你出事,来不及出去就赶紧又上来了。”

      肃修言扫了眼她脚下的消防斧,脸色肉眼可见地更差了起来:“你竟然能搞到这种东西,我倒是低估了你的行动能力。”

      他之前还在头晕,程惜生怕他动了怒身体不稳摔下去,一边慢慢地靠近他,一边说:“修言,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可以跟我说,不要伤害你自己。”

      肃修言还是怒视着她,一旁的肃道闲却突然轻笑出声:“修言,我看程小姐对你的重视程度,还是超出了你的预料。”

      肃修言竟然恨铁不成钢一样看了她一眼,突然对她开口:“你先站住。”

      程惜不知道他为什么让自己站住,但她害怕刺激到他,也只能暂时停下脚步。

      肃修言看着她神色不善地沉默了一阵,终于说出了一句:“你有没有感觉到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有什么不对劲。”

      不用他提醒,程惜也有所感觉,那些莫名其妙消失的人,还有他们所处的这栋建筑。

      她用眼角快速重新打量了下天空和远处,空中没有月亮,只有并不明显的一些散落的星光。

      除此之外,在那盏昏黄的照明灯的光线所能触及的地方之外,都是一片浓重得仿佛实体的黑暗。

      就像她在医院的1楼大厅外看到的那样,一种不祥的,没有任何生机的黑色。

      她冷静地开口:“就算这里有什么不对,你也应该下来,这是7层,掉下去很有可能有生命危险。”

      肃修言看着她笑了笑:“怎么,你不相信我?”

      程惜摇头:“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我不能让你冒险。”

      肃修言见跟她说不通,只能转而对着肃道闲点了点下巴:“那么如果这里也只是一个虚拟的空间,你对他如此处心积虑地把我们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看法?”

      程惜沉默了片刻,肃修言已经自问自答,替她把问题回答了:“我们所见到的贝克博士是真人吗?他反复向我们灌输我很重要,他会努力保护我……可是如果永远把我们困在这个世界里,就是肃道闲真正的目的呢?”

      他边说还边冷笑了声:“在我面前演一出双簧就想骗过我,还真是天真。”

      程惜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但她此刻也只是冷静地说出了另一个可能:“但是如果你从这里跳下去,却发现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真的就是现实呢?又或许你跳下去,也还是不能离开这里呢?”

      肃道闲在这时突然笑了笑,慢悠悠地开口:“我觉得程小姐也非常聪明,她说得不错,也许……这里就是现实,你们所感受到的种种异常,不过是我故意安排的迷局,目的就是为了引诱修言自杀。”

      肃修言看着他挑了下眉,肃道闲又缓慢地接了下去:“也许……这里确实是一个虚拟的空间,但是就算你们从这栋建筑里离开,也不过是掉入到另一个同样虚假的空间里。”

      肃道闲似乎又重新掌握住了主导权,继续游刃有余地操控着他们的心理:“所以程小姐的想法是对的,稳妥一些的话,不妨让修言下来,我们一起喝杯茶,好好地聊一聊,至于这里到底是不是现实,停留得时间久了的话,你们不是能有个更加清晰的判断吗?”

      他倒是完全说中了程惜的想法,她并不是信任肃道闲,事实上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会保留意见。

      只不过……她已经看过太多次肃修言在她面前停止呼吸,那样的绝望只用想一下就能令她遍体生寒。

      她曾以为自己是绝对理智的,然而在涉及到肃修言时,她正在变得越来越不理智。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迹象,但她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恐惧和怯弱的蔓延。

      肃修言看着她的神色,他的神情终于又缓和了些,他仿佛是无可奈何般轻叹了声:“所以我才说你笨……我分明做了一个双保险,谁知道你竟然能出都不出去,就这样跑回来。”

      程惜一愣,很快明白过来,他为什么会让她下楼,自己则留在楼上。

      如果这个虚拟空间真的只有这一栋楼的大小,那么她当从一楼的位置出去,当然就会触及到系统的盲区。

      要么她会通过无法进入门外空间的异常,确认这里并不是现实世界,要么她会直接被弹出系统,在现实里真正清醒过来。

      如果这里确实是现实,那么当她逃脱出去后,当然也能顺利获得自由。

      更何况在当时的情况看,一般人都不会拒绝近在眼前的机会。

      哪怕是想要拯救肃修言,她也大可以自己先行逃走,等找到可以帮主他们的人之后,再带人折返回来。

      更何况之前贝克博士已经跟他们强调过,肃修言是珍贵的实验体,他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来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在这种情况下,按照理性的判断,肃修言短期内并不会有生命危险,她在当时又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自由,任谁都会选择先自行逃走。

      程惜深呼吸了几次让自己冷静一些,她摇了摇头,这次她直接看向了肃修言:“我绝对不会再把你留下来,无论我们要面对什么,我们都要在一起。”

      肃修言沉默地看着她,肃道闲则突然抬手鼓起了掌,他的语气里满含笑意:“程小姐说得对,你们在这里经历了那么多次生死考验的感情实在是太感人了……没有什么事比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更重要了,不是吗?”

      肃修言又看了他一眼,他突然笑了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够这么快地肯定这个世界也是虚假的,并且只要我们从这里成功出去,就能回到现实里吗?”

      肃道闲弯了下唇角,他和肃家兄弟其实长得很像,这样弯着唇角似笑非笑的神情,也像极了肃修言胸有成竹时的样子:“愿闻其详。”

      肃修言同样弯起了唇角:“因为我没有看到你的另一个侄子。”

      一直在吹向同一个方向的风扬起了他鬓边细碎的头发,他弯着唇角说:“这里并不仅有我们三个人的意识,至少在那个武侠世界里出现过的‘肃修然’,他的意识来自于真正的那个肃修然……我不会错认他,因为他不能被任何人模仿和重造。

      “所以,如果他也能进入到这个世界里,那么在现实里,你的基地很可能已经早就被发现并控制了,你只是绑架着我们的意识,进入到了更隐秘的虚拟空间里。”

      他边说边挑了下眉:“因为你也已经失去了对现实的控制,所以这个虚假的空间也越来越狭窄,在魔法世界里,我们大部分时候的行动都被局限在一列封闭的列车里。甚至到最后,那里连正常的世界都无法维持了,强行给了我们一个跳跃的世界。

      “在这个现在这个空间里,我们更是都被束缚在小小的一栋封闭建筑里。”

      肃道闲的神色有非常细微的松动,但他很快又控制住了,让人猜不透这到底是他真正的动摇,还是他又一次的故布迷阵:“是吗?那么还有一个可能,你有没有想过?那就是现实中的我们……其实已经死去了,现在的我们,其实都不过是一个残留的意识。

      “你们以为自己可以离开这里,回归到现实中,其实却会走向……彻底的死亡。”

      肃道闲在缓慢地说着,程惜却一直看向肃修言的方向,他看着她挑了挑眉,唇边依稀是一个柔和却又释然的笑容。

      她看过他这样的笑容,那是当他站在高台之上,被肃修然手中射来的碎片穿透身体的时候。

      她紧盯着他,突然间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么肃道闲不会想不到这样粗糙局限的空间,并不能留住他们太久,所以他又为什么坚持劝说他们,用大段的说辞来打动他们,希望他们哪怕可以都留下来一秒钟?

      她仔细看着肃修言,终于在他斜对着自己的另一侧衣袖上,找到了一片不明显的红色血痕。

      她想起来他自从这次醒过来之后就有些奇怪的态度,抱怨奶油浓汤味道差,连水都不愿喝一口。

      他表现得一直那样随意,甚至故意用话来激她,试探般地确认她不会为了自己殉情。

      她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一个事实:不管他们所处的地方究竟是哪里,肃修言都没有时间了。

      她看着他也同样笑了笑:“我说过很多次不让你自作主张了,不过你似乎都没有听进去。”

      他对她扬了下眉,仿佛是没有搞清楚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

      程惜又对他笑了笑:“还有你的性格这么恶劣,我却连你恶劣的部分,都喜欢。”

      程惜没有再说话,她也没有再有丝毫犹豫,她跑了起来,径直冲向了肃修言。

      他们的距离并不远,肃修言也只来得及在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微微张开双臂迎接她,她就带着奔跑所带来的惯性抱住了他。

      他们一起跌入了那片浓黑的夜幕中,风向像是突然改变了一样,从下方将他们托起。

      但程惜知道,那只是从空中坠落的最初,空气阻力所带来的错觉,7楼并不高,从这里到地面,可能不够他们一个呼吸的时间。

      但是这一刻像是突然被无限拉长了,她将头埋在了他的颈间,温暖的触感和他心跳的声响是这样真实。

      在什么都来不及的这个瞬间里,她竟然分出神来想,也许她赌错了,这里真的已经就是现实……不过那也没什么,至少这一次,她抓住他了。

      地面和疼痛像呼啸的山峰一样,一起向她压来,她听到了□□撞击上地面的那种残忍又可怕的声音。

      她也听到了肃修言唇边溢出的不受控制的闷哼,他唇间的鲜血像是喷溅到了她的脸颊上,带来一片温热粘稠的触感。

      她自己身体里的一些什么东西也像是碎裂开了,剧烈又从未体验过的疼痛让她在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的行动能力。

      她感到自己喉间像是汩汩流过了什么东西,是血,或者仅仅只是她胸腔间残存的最后一口空气。

      这样的感觉实在太过于真实……直到她张开眼睛,茫然地大口喘息,这一切都依然像是真实存在一样,让她的心跳和血压都飙升到了一个危险的临界点。

      是的……就像是真实一样,但却不是真实。

      她听到了一个激动的声音:“他们醒了!”

      她的视线中央出现了一张俯看下来的脸,他对着她微微笑了笑,温和的语调里,有着无与伦比的,令人安心的力量:“小惜,你做得很好,你们现在安全了。”

      她张了几次嘴,才终于发出一丝嘶哑低弱的声音:“肃大哥……修言……”

      他转身看了看旁边的什么,回过头又对她笑了笑:“他的情况不好,不过你不要担心,你在沉睡中太久了,现在还是先休息一下,不要急着起来。”

      这种诚实却又让人无话可说的风格,可能还真是什么超级电脑都无法模仿出来的。

      程惜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样吐槽心中的偶像,只能先动了下脑袋,希望能看到点什么。

      她身侧的一张老旧的病床上,正躺着一个熟悉的侧影,不同于她这边只有肃修然在,她在那边看到了几个穿着手术服的医生和护士。

      她来不及分辨那些医生中是否有自己的哥哥,就看到有护士在熟练地用手中的医用棉花擦去肃修言唇边和鼻腔中溢出的鲜血。

      她哪里还能继续躺着,抬手抓住肃修然的胳膊:“肃大哥……我要看他。”

      紧接着她就听到了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程惜!你给我老老实实躺好!”

      她勾了勾脑袋向声源看去,这才看到自己的哥哥也穿着手术服带着手术帽和口罩,只露出来一双眼睛气势却丝毫不减,他继续愤怒地冲她吼:“老实点,别给我添乱!”

      程惜老实地又躺了好一阵,她在沉默地躺着不敢吭声的时候,除了担心一旁的肃修言,还能分出神来想:

      怪不得肃修言能分清楚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肃修然,对兄长刻在骨子里的畏惧,大概属于生物本能的范畴了。

      当然她也没有再闭上眼睛睡个觉什么的,事实上现在谁说要让她睡觉,她可能想跳起来一拳把他放倒。

      她也有了空闲打量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这是一个巨大又有些老旧的仓库,在他们周围堆着许多看起来像是临时组装起来的机器,有些她认得是医疗器械,另外一些则并不认识。

      她注意到肃修然走开跟什么人说了些话,然后就走回来弯下腰对她笑了笑:“是我在警局合作过的搭档,这次事出紧急,把他从B市借过来了。”

      程惜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特地对自己解释,过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怕她仍然混淆着真实和虚幻的界限,尽可能多的提供一些可以让她安心的信息。

      肃修言的情况并不是很好,在紧急的治疗过后,他们决定还是把他抬上救护车送到医院继续治疗。

      程惜已经可以缓慢地活动了,她在拒绝了护士将自己也抬上救护车的提议后,自己站起来跟着上了救护车。

      肃修言其实一直保持着清醒,他还能看了她一眼,有气无力地说了句话:“你很好。”

      程惜觉得他这句话可以直接翻译成“你给我等着”,她哥哥和肃修然都在车上,她不敢直接反驳,只能伸出手握住他放在身侧的手掌,轻轻捏了下他的掌心。

      他又看了她一眼,仿佛是想眼不见心不烦一样,继续闭上眼睛闭目养神。

      他还需要吸氧,唇边和鼻子里却已经不再溢出鲜血,程惜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另一种飘荡的不真实感。

      他们被直接送入了肃家产业下的私立医院,这里人少一些,环境也清幽适合疗养。

      就像程昱路上简短跟她介绍过的一样,肃修言的情况虽然不好,但只要清醒了有意识,问题就不大,不需要做手术,接受常规治疗就可以。

      程惜还顺便问了他们究竟在那个系统里了多少天,得到的答复是一周还多。

      她计算了下,这大概就是他们进入到系统后实际感受的天数,所以一开始那个时间流速和外界不同的说法,就用来欺骗他们的。

      肃修言当然被安排进了最好的病房,不但设施豪华配备了媲美ICU的全套器械,还有一整面墙的宽大落地玻璃,玻璃外则是专属的日式庭院。

      程惜除了感慨有钱人真会享受之外,还有种对这样精美景观的本能抗拒——精致和完美通常也代表着不真实。

      她在一段时间内可能都会有些精神创伤后遗症了,她觉得自己应该直接搬一把椅子去坐在夜市门口,看看川流不息的人群和烟熏火燎的烧烤摊,可能会踏实一些。

      她表现得并不明显,肃修言却看了出来,他没什么力气地冲她招了招手。

      程惜连忙过去在病床前的移动皮椅上坐下,凑近了握住他的手:“你要什么吗?”

      肃修言看着她“呵”了声,他气息微弱,语气却依然气势不减:“你傻傻地在想什么呢?只死了一次就被吓到了?”

      程惜心想我没有你在幻境里死的次数多,我还得夸你一句厉害吗?

      但她到底没舍得吐槽这样的肃修言,他脸色苍白无比,比之前还要更瘦了一圈,他本来就有些消瘦,现在简直有些形销骨立,她看了实在心疼坏了。

      她忍不住抬起手摸着他清瘦过分的脸颊,还拂过他发白的薄唇,眉头越皱越紧:“脸上都没肉了,玫瑰色的水润润的嘴唇也没有了,得想办法把你尽快养回去。”

      他又“呵”了声,有气无力地瞪了她一眼:“怎么?嫌弃我现在丑了?你可以不看。”

      程惜也“呵”了声堵回去:“你脸上爬了裂纹毁容的时候我都没嫌弃,现在嫌弃?”

      他说不过她,又实在没力气,只能妥协般地被她抚摸着脸颊,弯了弯唇角,吐出了两个字:“傻子。”

      这还没过去半天,他已经说了几次她“傻”了,程惜本着不跟他计较的原则,压根就没搭理他。

      她本来已经不打算继续聊天让他费力气,他在等了一阵后,就皱眉加了一句:“回答啊,你想什么?”

      程惜看绕不过去,只能老实说:“我对现在的一切,还是有些没真实感。”

      他却看着她没有回答,这一路走过来,他都永远笃定,永远有着计划,仿佛他从不会彷徨,也不会怀疑自我和眼前的现实。

      但是这一刻他却异常地没有立刻给她一个答复,哪怕是一声不屑的嗤笑。

      程惜看着他长久地沉默下来,心里突然有些慌了,也许他也陷入了反复怀疑的怪圈中,只不过他掩饰得太好,让她没有察觉到异样,就像他掩饰自己的身体状况时一样。

      病房的自动门在这时滑开了,是肃修然走了进来,他看到程惜在床边握着肃修言的手,笑了笑:“我进来得不巧吗?”

      肃修言抬眼看了看他,弯了下唇开口:“这个傻……”

      他突然临时改了口,那样子像是怕真的把她给喊傻了:“小惜还是不相信现在是真实的,你帮她再确定一下。”

      肃修然温和地笑了笑:“小惜,你需要我再做点什么?”

      程惜被他撞见了本来就有些尴尬,她一时半会儿想不到什么事可以让自己加深真实感,她看了看肃修然,又回头看了下肃修言,一个念头鬼使神差般冒了出来。

      在大脑进一步思考之前,她就说了出来:“那肃大哥吻一下修言吧。”

      肃修然了然地笑了一笑,他十分从容优雅地走了过来,在病床前站住,微弯下腰一手撑在床头,一手轻捏住肃修言的下巴,让他微微抬起头。

      他做到这一步,还抬头看了下程惜,唇边带着笑意,向她最后确认:“我应该吻小言的双唇,对吗?”

      程惜在这个要命的关头理智回笼,连忙摇手制止:“好了,我确认了,肃大哥就是本人,这就是现实,我不怀疑了!”

      肃修然唇角的笑容依然完美:“你们这些女孩子心里想的是什么,还是好猜的。”

      程惜清了清嗓子掩饰:“肃大哥果然是系统模拟不出来的。”

      肃修然对她笑了笑,这才放开捏着肃修言下巴的手,低头对他笑笑:“小言,不要这样瞪着我,这并不是我的提议。”

      肃修然说完,还俯身在他额头轻吻了下,然后才说:“小言,我进来是想告诉你,你失踪的事虽然我们一直瞒着外界和妈妈,但她前几天还是察觉到了。她今天搭飞机从海岛回来,大概再过一两个小时就到这里了。”

      甩下这个重磅消息后,他就站起身,还是非常优雅地对程惜点了下头微笑:“小惜,你和小言继续聊,我先出去了。”

      程惜没敢吭声,她看着肃修然潇洒离去的背影,直到自动门重新关上,她才敢试探性地把目光移回到肃修言脸上。

      她果然看到他一脸山雨欲来的怒容,连忙又清了清嗓子,试图拉走他的注意力:“我们结婚后,我还没见过你妈妈,你说她会不会骂我?”

      他仍是咬牙切齿地看着她,甚至气得咳嗽了几声:“你……就这么看我?”

      程惜连忙上去给他抚着胸口顺气,还在他唇边吻了吻安抚他:“没有,没有,我只是随口开玩笑。”

      他还是侧过头去避开她接下来的吻,“呵”了声说:“把床摇高一些,让我坐起来。”

      程惜忙照他说得做了,看到他苍白着脸没什么力气,还伸出胳膊揽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他又“呵”了声才说:“你小时候应该也见过她几面吧?没看出来你怕她,怎么突然担心起来了。”

      程惜用力摇头:“那不一样,那时候她只不过是我哥哥打工的老板的老板娘,现在她可是我婆婆,你不知道婆媳关系一直是世纪难题吗?”

      她这个答案不知道是在哪里取悦到他了,他低沉地笑了起来,接着才说:“你放心,她虽然强势,但没有为难其他女人的习惯。甚至在表面上,她还会对你不错。”

      程惜“哦”了声,只要表面还过得去,已经算是和谐的婆媳关系了,她也没有那种跟婆婆做朋友的打算,有距离反而安全。

      但是她想了想还是不安:“可是你刚跟我在一起,就又是受伤,又是被绑架,现在还躺在病床上,她不会迁怒我吗?她又那么重视你,把你的事情看得那么重。”

      看她这样忐忑不安,肃修言只能又叹了口气:“小惜,我妈妈虽然重视我,但她并没有把我当成小孩子,也没有对我有过多的占有欲。我跟她是两个独立的成年人,她会尊重我的选择的。”

      他说着停顿了下,才轻声说:“其实她对我的重视,可能是一种过度补偿,补偿她认为我没有从父亲那里得到的关注……可能还有一些她在刻意忽视了哥哥后,内心的焦虑和不安。”

      程惜沉默了片刻,才说:“我发现你把事情看得挺透彻的,只是你没有说。”

      他又“呵”了声,似乎是在笑她现在才发现:“很多事情不过是如鱼饮水而已,何必全部说破。”

      程惜又沉默了片刻,就低头去吻他的双唇,他还是有些虚弱,却也全力配合了。

      吻完了他才有些喘息地笑着问:“怎么?想趁我妈妈没来之前,多占我点便宜?”

      程惜舔了舔唇角:“我跟你光明正大地结婚了,干嘛要说得跟我背着你妈妈偷你一样。”

      她说着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清嗓子:“其实是我刚才开玩笑让肃大哥吻你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你是我的了,不能随便给别人亲,就算是你哥哥也不行。”

      他又低声地笑了,侧过一点头来看她:“我看你才是对我有过多的占有欲。”

      程惜一点也不打算否认:“你是我千辛万苦,穿过了那么多世界,从那么多人手里抢过来的,我怕我对你没有占有欲,别人又把你抢走了。”

      他弯着唇笑:“怎么从那么多人手里抢的,我怎么不觉得有人跟你抢我?”

      程惜简直觉得他警惕性太低了,连忙一个个给他分析列举:“怎么没有人抢你?周邢那个老变态,还有你那个对你恶意满满的二叔,就他们两个就够折腾了。”

      她绕过了文静悦没有提,抬起手托着他的脸皱眉:“还有不知道多少人肯定在觊觎你,男孩子长成你这样很危险的你知道吗?要不是你脾气大、位置高,还不知道要给糟蹋成什么样子。”

      他笑了笑垂下眼睛,她没有提,他却迟疑了一下主动说:“静悦学姐……”

      他现在还虚弱,只是提到这个名字就皱了眉脸色更加苍白起来,程惜忙说:“没事,你不说也没关系。”

      如果说之前她还只是大度地不去计较肃修言的这段往事的话,那么在经历了两次系统制造出来的虚拟世界后她又有什么不明白的?

      在肃修言自己的世界中,从来都没有文静悦这个人的存在,当然她也许存在于另一些地方,但是却从来都不是一切的中心。

      无论在哪个世界里,他一直念念不忘,一直在等待着的人,都是她,不是别人。

      他看着她笑了笑:“其实在那个武侠世界里,肃道闲把他自己塑造成拯救了我的人,他是我的师父,在丹碧城外将重伤的我捡走,救活了我还传授了我武功。”

      他缓慢地说着,神色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忧伤:“那时候他身边还有一个徒弟,我叫她师姐……那个人,就是静悦学姐。”

      程惜想起来在最初用来迷惑他们的那个“海岛”上,文静悦也出现了,她后来还在疑惑,为什么文静悦死而复生这样一个容易被看出虚假的事情,肃道闲却依然坚持将她安排出来呢?

      想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在被绑架前曾经问肃修然要了一份关于文静悦的资料,但是那时候她急着跟肃修言一起出发,就存在手机里没看。

      后来他们就在路上被肃道闲绑架,他们被带上游艇之前随身的手机就已经被搜走了。

      他们获救醒来后,肃修然也没有把那些东西还给他们,程惜猜不是被警方收走当做了物证,就是已经被肃道闲销毁了。

      后来他们就在“海岛”上见到了活着的文静悦,她不但跟在肃道闲身边,还像是他的得力助手一样,对他们严防死守。

      现在肃修言又说了在“武侠世界”里,她本来以为没有登场的文静悦,其实是隐藏在肃修言记忆中,和肃道闲所扮演的师父关系密切的“师姐”。

      她把所有的事情都联系起来,答案其实隐约在那里了:“那时候系统里不仅有我和你的意识,还有肃道闲的……希望她还活着的人除了你之外,还有肃道闲。”

      他看着她,脸色苍白的弯了弯唇角:“静悦学姐在自杀前曾经留了一封遗书,那封遗书是用纸笔写的,她在信里说,‘我并不知道爱上你的代价如此之大,我后悔认识了你’。

      “我一直以为是我辜负了她,哥哥还给她施压,才导致了她的自杀,我还为此责怪哥哥,甚至在别人的挑拨下捅了哥哥一刀。

      “直到后来,哥哥在查案的时候觉察到当年的事并没有这样简单,他在后来,陆续查出了一些隐藏起来的事情的真相。”

      程惜沉默了一阵:“那句话并不是写给你的,对吗?”

      他又笑了笑,脸色也变得更加惨淡:“她的遗书并没有写抬头,只有署名的‘文静悦绝笔’,那时候只有我是她名义上的恋人,我就想这句话不是写给我又是写给谁的呢?”

      按照在“海岛”上时,那个虚拟的“文静悦”对肃道闲的态度,还有她强硬又自立的性格,不像是恋情受到一些阻挠就会选择自杀的女孩子。

      除非有更绝望的事困扰着她……比如,爱上了一个心机深沉又已经结婚生子的年长男人。

      程惜又沉默了,肃修言说着就闭上了眼睛,他又低咳了几声,程惜忙抱紧他:“这些事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想太多。”

      他没什么意味地笑了声:“是吗?不是我的错?如果肃道闲才是她真正的恋人,那么接近我难道不是肃道闲的授意吗?

      “在哥哥查出来的资料里,她其实在初中的时候,就因为学业优秀,被交换到英国学习了一年,在那一年里,她的其中一个老师,就是肃道闲。

      “一个女孩子,在她才刚十三四岁的时候,就遇到了一个对她居心叵测的成年男人。哪怕她有着再坚韧的心性,也很难不被他影响。

      “他为了自己的一些目的,一直在让她做违背她本心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在最后终于彻底压垮了她,让她选择用那种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然而直到死,她都没有办法在遗书上,写上他的名字。因为和自己已婚的老师恋爱,是一件太过羞耻的事情。

      “她假如并不爱他,只是单纯的一个受害者,反而要好一些,如果她真的爱他,那才是她无法面对的罪恶。”

      他就这样闭着眼睛缓慢地说着:“她或许并不是我和哥哥逼死的,但她就在我的面前陷入绝望,走向了死亡……而我竟然没有丝毫察觉。小惜,她是我的罪孽,这一点,我永远无法彻底解脱。”

      程惜抱着他,听他缓慢地诉说,她沉默不语了很久,最后在他唇边轻吻了吻,突然问:“那我是你的什么呢?”

      他睁开眼睛看着她,弯着唇角笑了笑:“你是想听我夸你?”

      程惜假装不懂,对他挑了挑眉:“没有啊,你讲了这么一大段别的女人,我就算再大度,也会有点不舒服的。你应该主动想个办法哄哄老婆,而不是还要我给你台阶下。”

      他轻笑了声,苍白的脸色终于好了一些:“我可不觉得你递来了什么台阶,反倒给我挖好了一个陷阱。”

      程惜挑眉看着他,他低头把自己的额头贴上她的,终于还是轻声地说了:“你是我的追寻……和救赎。”

      在曲嫣赶来之前,肃修言还是稍微睡了一会儿。他不肯让她放开自己的肩膀,程惜也不舍得离开他,就干脆在他的病床上也挤下来了。

      所以当自动门无声地滑开,曲嫣和肃修然看到的,就是两个依偎在一起,连手指都紧紧扣着的小情侣。

      曲嫣愣了一下,还是压下对肃修言的担心,后退一步和肃修然重新退了出来。

      她都没来得及在外面休息室的沙发上坐下,就站着下了个结论:“小言的婚礼需要立刻开始筹备了,如果要赶在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办的话,时间有点紧张。”

      肃修然想起来一年前那场把自己和林眉都折腾得够呛的婚礼,连一向淡漠豁达的肃大神,都忍不住起了点幸灾乐祸的心思:“妈妈还是先问下小言和小惜的意见吧。”

      曲嫣思索了片刻,又转头看自己的大儿子:“小言竟然对小惜这个孩子有意思,我以前怎么都没看出来?”

      肃修然微微一笑:“妈妈觉得不好吗?”

      曲嫣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只是有意思的话,早一些在一起就更好了。”

      肃修然又笑了笑:“现在也不算晚,亲手栽下的花,哪怕开得再迟,等它开放的时候,也格外美丽,不是吗?”

      曲嫣热心园艺,他这个比喻正说中了她的内心,她又看了看大儿子,这次还是终于放下矜持:“小然,你也瘦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肃修然确实也清瘦了一些,但他总归没有肃修言的损耗那么大,所以这种细微的变化很少有人能察觉。

      但这个世界上,总有两个人能一眼把这种微妙的差别看出来,一个是深爱他的爱人,另一个是他的母亲。

      他垂下眼睛笑了笑,也放弃了那些优雅精致的话术,只是简单地安慰:“我还好,妈妈放心。”

      程惜已经睡怕了,她现在非常害怕再陷入什么过于真实的梦境,让真正的现实也变得不再真实起来。

      好在这一次跟肃修言躺在一起说着话,又不知不觉睡过去后,她并没有再做什么梦。

      或许是大脑已经处在极度的疲倦里了,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做梦,再睁开眼睛时,窗外的天色是黑的。

      她看了下床头的电子钟,是凌晨5点钟,按照这个季节的日出时间,再有一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她睡着的时候一直抱着身边的人,他的体温和心跳声才能让她安心。

      她又把身体往他那里靠了靠,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昏暗光线打量他。

      也许是心理作用,在根本看不清楚的光线下,她也觉得他的脸色并不好,但是呼吸平稳,神色也安宁。

      她凑过去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重新合上了眼睛。

      程惜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7点多钟了,肃修言已经醒了,甚至还半靠在床头用手中的平板电脑处理着什么事情。

      他之所以还没下床的原因也很明显,程惜依然抱在他的腰上死活不肯撒手。

      看到她终于醒了,他还低头对她微微笑了下:“看来你是饿了,口水都流出来了。”

      程惜吓了一跳低头去看,果然在他的衣服上看到一小块不明显的水渍,她颇为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如果饿了,那也是馋你馋的。”

      他挑了下眉,甚至暂时放下了手里的平板电脑,看着她笑得有些无奈:“你为什么对这个这么执着?”

      程惜转了转眼睛,抬起头看他:“你为什么这么抗拒?难道是不行?或者太……”

      她话还没说完,他就握住她的手腕,挑着唇角微笑,一字一句地说:“你如果真的这么在意,我现在就可以让你知道……到底行不行。”

      程惜反手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趴上去,凑过去吻他的唇:“求之不得。”

      可惜还没等她去解开他病号服上的带子,趁着清晨的明媚天光吃下这顿肖想已久的大餐,门口就传来按铃的声音,接着话筒里传来护士的提示:“请问可以开始帮您量体温送来早餐了吗?”

      程惜趴在肃修言身上,神色不明地沉默了一阵:“你不觉得我们被打扰的次数太多了吗?”

      肃修言倒是一脸忍笑的表情:“我提醒你一下,我们是在医院里,这里是病房。”

      程惜……不能如何,只能爬下床开门让护士们进来给他们送上早餐,顺便给肃修言做晨间的惯例检查。

      他们一起被迫陷入昏迷,意识在那个虚拟的系统里迷失了两周,这两周肃道林当然也有给他们输液补充营养和水分。

      按照程昱和肃修然对她的解释,这两周他们不能算是完全的沉睡,意识依然清醒,所以对身体的损伤并不算太大。

      程惜就在苏醒后不就渐渐可以自己行动了,她虽然还是有些虚弱和疲倦感,但并不影响日常行动,后续也只需要补充营养缓慢恢复,没有必要接受额外的治疗。

      但是肃修言的情况却有些不同,当时在救护车上说话不是很方便,程昱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他在那里面死过太多次了。”

      程惜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过他们最后离开那个系统时,程惜也算是“死”了一次,她记得那时候的感觉,一切确实太真实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停止过心跳和呼吸。

      肃修言还是只能吃流食,他的胃口不是很好,程惜也勉强他,只是在用餐过后吻了吻他的面颊说:“我去找哥哥商量点事情,暂时离开一下。”

      他笑了笑看着她没说什么,程惜看到他又拿起来平板电脑准备办公的样子,连忙加了句:“你还是好好休息。”

      他挑了下眉看她:“我只是坐在床上看看文件和报表,还不算休息吗?”

      程惜也不是很懂他们总裁的休闲方式,只能又吻了吻他:“别累着自己,我很心疼。”

      他带着点笑意看她:“行了,我知道了。”

      程惜这才起身离开,还跟他保证:“我很快就会回来。”

      她出去很快就找到了程昱,他正在护士站里和另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聊着什么。

      程惜走过去礼貌地站在外面,等他们又聊了几句,她没有刻意去听,但还是听到了几个诸如“手术”“预后”等等字眼。

      程昱注意到她过来,他跟那个医生好像也快聊完了,很快结束谈话,走过来对她点了下头:“你身体感觉怎么样?”

      程惜摇了摇头:“我很好,没什么明显的不适。”

      程昱虽然早就知道她没什么事,但听到她这么说,神色还是明显缓和了许多:“我这几天都会在这个医院,这两天会再给你做个全面体检,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尽快告诉我。”

      程惜看到那个医生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她停顿了下,还是忍不住问:“哥,修言……的情况到底是什么回事?”

      程昱“哦”了声,看出来她的担心:“我们没在说他,是另一个病人的事。”

      程昱说着停顿了下,他不喜欢多谈论病人,但跟妹妹还是会多说几句:“你别太担心,肃老二之前虽然有过很危险的时候,但他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了,后续只要配合检查和治疗,过两周就会基本康复了。”

      程惜也“哦”了声:“他怎么危险了?”

      程惜本来也不是会过多担心的人,但现在对肃修言明显是关心则乱了,连之前的凶险细节也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程昱看着她的目光里有些恨铁不成钢,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怎么突然对肃老二这么上心,他这种人……”

      说起来这还是她和肃修言结婚后,第一次在现实里面对程昱,之前的情况混乱,兄妹两个人一直没能单独聊聊,程昱这句话也是憋到现在才问。

      程惜顿时有些尴尬:“之前哥哥在B市,我本来想打个电话告诉你的,结果后面就出了一系列事,你也很忙我就还没来得及打。”

      程昱“呵呵”笑了两声:“我看你也是很独立了,连结婚这种大事都可以不跟我说了。”

      他说完还又冷笑着补上了句:“还是跟肃老二。”

      他们父母去世后,程惜几乎可以说是程昱养大的,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老哥还是怕的,只能小心翼翼地说:“结婚是个意外,我本来准备偷偷再离了的,不过……”

      程昱对她非常了解,冷笑着将她后面的话接了上去:“不过现在你舍不得离了,对吗?”

      程惜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吱声,她确实舍不得,但这个话说出来,程昱肯定更生气。

      程昱看着她那个样子,只能皱着眉叹了口气:“算了,我看现在你们也是拆不开了。以后肃老二敢有什么犯倔脾气的时候,告诉我,我倒要看看我治不治得了他。”

      他能说出这句话,就代表他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勉强接受了肃修言。

      程惜心里一松,连忙跟他保证:“哥你放心,我也治得了他。”

      程昱看着她,笑了声:“你舍得吗?”

      他这声笑,总算不再是冷笑,程惜开心地抱住了他:“哥!谢谢你!回头你可以教训他,想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等他身体好了!”

      程昱带着笑意也抱了抱她:“好了,说得我有多么凶神恶煞一样,我难道还能去揍他?”

      程惜连忙拍他马屁:“那不会,我哥是个文雅的医生,怎么可能会揍人。”

      程昱并不吃她这一套,毫不客气地说:“揍别人也许不行,揍肃老二还是可以的。”

      程惜才刚回国没多久,和哥哥也是久别重逢,兄妹俩拥抱了一阵,程惜才接着问:“哥,你说他之前曾经很危险?怎么回事?”

      程昱看她实在担心,就叹了口气:“他在被迫进入系统前,本来就有些内出血,再加上系统造成的负担……你应该体验过濒死感了,简单来说,就是大脑认为你已经死了,只能通过外部的刺激来恢复心跳和身体机能。”

      程惜想起来他们在系统里经历过的事情,顿时有些心惊肉跳:“他在里面没死一次,都要这样?”

      程昱点了点头:“最后一次还好,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再前面的那一次就麻烦了,他的几个器官甚至出现了衰竭的迹象……小惜,你的判断没有错,如果拖得再久一点,哪怕在现实里,他也会有生命危险了。”

      程惜感觉到一阵后怕,她忍不住说:“这就是肃道闲的目的吗?用这种方法将反复折磨修言,直到他现实中的身体也承受不住?”

      程昱倒是摇了摇头:“他可能有这种打算,不过也许还有别的目的。”

      他说着就看着她:“你如果真的太好奇,可以去问一下修然,他就在你们隔壁的病房。”

      程惜有些惊讶:“肃大哥也住院了?他身体哪里不舒服?”

      程昱倒是先沉默了片刻才回答:“硬要说的话,他心理上受到的创伤可能更大一些……不过也是住在医院里比较方便,反正现在都在医院里了。”

      他的说法有些奇奇怪怪的,程惜为了弄清楚原因,很快就跟程昱告别去找了肃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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