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时风歌》蓬莱庸人

32、外来者

　　【兴西侯府】

　　柳氏近期一直闭门不出，一方面是养那一百下鞭子的伤，一方面也是避嫌。

　　虽然武知齐用家法惩罚了自己，但在那之后，不仅是将武延寿逐出侯府，更是将一干知情人等也一一劝离，现在新招的仆人丫鬟，只知道夫人和老爷正在冷战，具体因为什么，一概不知。

　　也正因为如此，柳氏也明白武知齐的好，他这么做，是在保护自己。

　　“夫人。”一个丫鬟敲门道。

　　“何事？”

　　“外头有人请见侯爷。”

　　“谁？”

　　“这奴婢也不知……”丫鬟有些为难，“现在侯爷正在睡回笼觉，您看……”

　　“有给什么身份文牒吗？”

　　“不曾，只是说是侯爷的朋友。”

　　武郎的朋友？

　　武知齐自是爱结交好友，基本上每天都有各色各样的人会来拜访，以往都是由武延寿负责接待，自他被赶走后，所有的事都由武知齐自己亲力亲为，因此柳氏也不知道府上的来宾日程。

　　“待我去府门迎接。”多少也应该替武郎分担一点，至少现在自己还是他的正室。

　　来到府门，那位正在门口毕恭毕敬等候的人，让柳氏吃了一惊。

　　“宋督查？”柳氏大骇，“你来干什么？”

　　“小某今日有要事想和侯爷相商。”看来自己这个督查的真实身份，武知齐还未向府中他人透露，也罢，既然武知齐没说，自己也就接着演。

　　柳氏先是往周围望了望，确定没有狄桃香的身影。

　　但即便如此，柳氏还是不欢迎他。

　　“武郎正在小憩，不便见客，督查请回吧。”

　　“这……那小某能否在此等候侯爷醒来呢？”看来大傻今日一定要见到武知齐。

　　“你还想干什么！”柳氏似乎有些不悦，“你老婆都已经逼得我……”

　　看来武知齐在得知柳氏出卖了自家情报后，让她吃了些苦头。

　　“拙荆劣行，小某在此向武夫人道歉了。”大傻叉手致歉，“然今日实有要事，还望夫人通融。”

　　“没什么能通融的，赶紧滚！”柳氏咆哮，一回想起自己在那地牢被鞭打的样子，再加上眼前男人的惺惺作态，她的情绪是在无法平静下来。

　　“这是你对正四品官员的态度嘛！亏你还是出身河东望族！”一阵声音从府内传出。

　　闻听此音，柳氏脸色大变，赶紧跪地伏头，浑身颤抖迎接自己的夫婿。

　　“你这是干什么，当家夫人居然当着外人的面，像奴才一样下跪？”武知齐斥责道。

　　“武郎……”

　　“赶紧回去！丢人现眼！”武知齐命令。

　　柳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边抹着眼泪，边在下人的搀扶下离开了。

　　见此行此景，大傻明白，武知齐那日虽说自己早知家中有不伦之事，但这件事被外人得知，心中还是甚恼。

　　“督查这边请。”武知齐请大傻入府。

　　【银沙地下】

　　风歌从地表落入地下，足足下落了半个时辰。

　　这深度实在令人震惊，即便是阿芙，从这般高度下坠也会粉身碎骨，好在利用□□上的钩索逐步缓冲，这才顺利来到地底。

　　这般深度，自己已经与上边的光亮无缘了。随身携带的火折，也只能照亮一片很微小的区域，根本看不到全貌。但即便如此，自己那落地声所带来的无尽回音，还是能证明这地底空间是她想象不到的广袤。

　　此处同样有股腥臭味，但与之前虫巢四不同，这里的味道，像是那种积压了相当长时间的霉味，同时融合那种□□腐坏的腥臭，结合出无法言喻的难闻。

　　风歌没有暗精灵的血统，她的夜视能力相对较弱，因此她必须用火来照亮前进的道路，但正如此前所说，不断凭空生火需要耗费大量体力，此前与超巨虫的战斗已经让风歌精疲力尽了，此刻她必须寻到些大型引火之物，来取代微弱的火折。

　　很快，风歌发现了替代品。这里和虫巢四一样，有被悬于半空的残破尸身，显然这地下的超巨虫也不断有人喂食，且极有可能是刚刚那些黑袍人。

　　□□蓄力，附上烈焰，朝着悬着的半具尸身射去。待火光点亮环境的那一刻，首先带给风歌震惊的，便是那尸身。虽然此前那些被巨虫啃食过的身体也是可怖吓人，但这具，从他脸上还残留的血肉来看，他的五官有被硬生生割裂过，以口出发，将其他五官所在的皮肉皆数割下，使整张脸连贯成一个巨大的血口。

　　就如同那巨虫的口器一样。

　　更令人发寒的是，从那尸体的表情来看，这似乎还是生前进行的割裂。

　　随着巨虫事件调查的深入，风歌的承受底线不断被刷新，若不是自己已经活了近千年，看惯了世间的生死灾难，定已经被这些令人作呕的事物弄得神志崩溃了。

　　沿着道路继续前进，每见一具悬尸风歌必将他点燃，这样既可以照亮光明，又可以让这些受巨虫折磨的尸体安息。

　　越来越多的尸身被点燃，风歌也终于一睹这地底的大概样貌，不敢想象的是，竟然不管从哪个方向，都看不到任何尽头，就如地表的沙漠一样。

　　风歌多少以为，这里应该是个地穴，两侧会有墙面土壁，但事实是，四周皆为无尽的空洞，像是吞噬万物的深渊。风歌头回感到一点恐惧，一种身处不可名状之中的恐惧。

　　但身为灵风卫的职责，还是让风歌战胜恐惧探查下去。

　　风歌向一具还算完好的悬尸鞠躬行礼，然后从他身上扯下一只手臂，点燃之后，开始快速奔跑。

　　如此广阔的空间，慢慢探索怕是要到猴年马月，必须得加快脚步。

　　【兴西侯府】

　　武知齐领着大傻在偏厅喝茶。

　　再次来到这偏厅，此刻知根知底的二人已经没有此前那般拘礼。

　　“今日督查前来所谓何事啊？”武知齐率先发问。

　　“侯爷还叫小某督查？”

　　“叫顺口了，也懒得改了。”

　　大傻浅笑，稍稍沉默后，再度开口：“侯爷可还记得，小某此前和侯爷谈过合作的事……”

　　武知齐嗤笑：“那难道不是你为了套我话而编出了来的敷衍吗？”

　　“之前是这样。”大傻也陪笑，“现在不是了。”

　　“哦？”武知齐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大傻品了口茶，摇摇头后继续说：“侯爷府上泡茶的手艺有所退步啊，想必是此前泡茶的人不在了吧？”

　　武知齐先是一惊，但又很快镇定下来，笑着说：“督查的嘴还是真的刁啊，确实那泡茶人因家事暂且回乡了。”

　　“是因为家事，但不是那位泡茶人的家事，而是因为侯爷的家事。”大傻继续暗示，“同时也不是回乡，而是另谋生路去了。”

　　武知齐顿时脸色一沉。

　　“换句话说……”大傻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是侯爷替他找了条生路。”

　　武知齐的脸色差到了极点，但随后又放声大笑：“哈哈哈，田允是从哪把你挖出来的，你可真是个人才，他给的好处我给双倍，来为我工作吧。”

　　大傻也跟着笑道：“田使君对小某有养育之恩，这是侯爷花钱所买不到的。”

　　虽被拒绝，但武知齐依旧对着大傻点头，表达肯定。

　　“但，为侯爷工作也未尝不可。”大傻不再绕弯子：“今日，我便是来和侯爷谈合作的。”

　　武知齐作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大傻随意展开讲述。

　　“那武延寿去雍东王府是侯爷一手安排的吧，我想他应该是侯爷安插在王府的一枚棋子，而他的断手便是那投名状。”大傻说道。

　　“不错。”武知齐不否认，“你猜的很对。”

　　“侯爷视那雍东王为眼中钉？”

　　“那还不至于。”

　　“那为何？”

　　“只是觉得他有点危险。”

　　“危险？”

　　武知齐也抿了口茶杯，随后起身：“雍东王来凉州不过半年，你看看他干了多少事情，先是招揽同道，又是开仓济民，现在他还委托你，帮他找个地讲经，对吧。”

　　大傻点点头，同时说道：“这不都是好事吗？”

　　“好事？”武知齐再度坐下，“笼络人心罢了。”

　　“道家自有济世扶贫之心，难道不对吗？”大傻反问。

　　武知齐暗笑，然后把脸凑到大傻跟前，细语道：“你既来找我，说明你也觉得这个雍东王有问题，对吧？”

　　大傻微笑。

　　“说吧！”武知齐放声说道，“你在他府上看到了什么？”

　　“与其先说那雍东王府，小某还有两件事想问侯爷。”

　　“哦？请问。”

　　“第一件事，小某听狄小姐说，那日您请狄小姐做客，却半途急匆匆出去，是发生何事了呢？”大傻问道。

　　武知齐丝毫没有避讳，直言道：“就如我之前说的，我在这凉州的地下，储有金银。那日，一处地下的金银皆数被人盗走，我才如此慌张。”

　　“被盗走？”大傻的表情转为困惑，“现在可曾找到？”

　　“不曾。”

　　大傻有所思忖。

　　“这第二件事呢？”武知齐反问。

　　被武知齐提醒，大傻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反应回来：“哦，这第二件事……”

　　“怎么？有难言之隐？”

　　“倒也不是。”大傻郑重其事地开口：“侯爷，可曾听说这陇右一带出现过巨虫？”

　　“巨虫？”武知齐再度吃惊，但同样很快镇定下来，“时有听说，但还不曾相信，怎么？你亲眼见过？”

　　“小某也不曾，但有人亲眼见过，还委托小某通过鬼市去调查。”大傻开始解释，“据调查，有人正和武侯爷一样，皆有寺庙的掩护，在地下筑造工事。但他们不是用来储藏金银，而是饲养巨虫。”

　　“饲养巨虫？”

　　“是的。”

　　武知齐心下发慌，如果大傻所言为真，那对方很有可能对自己的底细相当了解，同时利用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作掩护，暗自达成自己的目的。

　　在长舒一口气后，武知齐的语气也变得正经：“既然督查今日找我来，是为了谈合作，想必督查已经对接下来的行事有了计划，你暂且说说看，我听着。”

　　【银沙地下】

　　地下不见天日，风歌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时间。

　　那干枯的手臂也将要燃尽，风歌还是没有走到虚无深渊的尽头。

　　一不注意，风歌不小心掉落了那手臂火炬，火光散落至地面，照射出地面的斑痕。

　　风歌突然发现，这地面上的斑痕，根本不是自然形成，而是更类似于人为开凿，其纹路雕刻极其复杂，但却有明显的叙事性，其中有场景，有事件，有人，甚至还有那巨虫。

　　风歌通过自己千年的学识，勉强看懂了一些逻辑。

　　这些纹路，应该是某种文明的雕刻，其目的应同敦煌的壁画一样，用以保留文化，但其概述的文明却与唐文明大相径庭。

　　它们的文明，没有和寻常文明一样，有着循序渐进，逐步进化的过程，没有部落种群的概念，而是单纯的分裂过程。简单来说，是从最开始的超大型母体，从它的身上不断分裂出其他新生命，从而构建了相应的社会体系。

　　风歌记得，夜精灵有个分支崇尚月神，她们的部族便是已女性为主，但她们的生育并非以分裂的方式繁殖，而是也同常人一般生育，只不过可以选择饮月神之泉或者找其他男性精灵，绝不可能像这纹路中记载得那般，从一个母体分裂。

　　“母彘……”风歌用尽自己的语言能力解读道，“奥特瓦虫（OTTOIA）……”

　　上边粗略地记载各类巨虫的类型，一个单位，也就是一个巢穴中，一般有一条母彘，数千条成彘和数亿条幼彘，这与此前自己去到虫巢四的场景吻合。

　　风歌还注意到，这些虫群最开始，是由一个“始彘”分裂出来的，但令风歌心下一惊的是，关于这始彘的来历，这纹路上讲的，居然是天上坠落而来。

　　从天上坠落……

　　在顺着纹路去看，始彘刚刚坠落的尺寸，竟有一整片大陆般巨大，后来随着大陆分裂，始彘也开始分裂，再后来，有一些类人型样子的族群将这些巨虫供奉了起来，称其为神，并不断地将自己的同族当做食物供奉给这些神。

　　而那些“食物”在供奉之前，需将面部挖凿得跟这些“神”一样，这下都对起来了，难怪这些悬尸的脸部会凿有如此血洞，更可怕的是，这些人是自愿接受这脸部手术，且开凿时没有丝毫的痛苦，仔细观瞧，在面部开凿前，其他族人会喂给他们特殊的液体，喂食之后，便不再有折磨的痛觉。

　　这液体，应该就是风歌此行想找的那个毒物吧。

　　纹路上记载，那毒物便是母彘级别的虫群每天的排泄物，食之会瞬间全身麻痹，失去意识，在那后再对这些祭品加以血腥手术，他们自然不会叫疼。

　　或许是因为观察纹路太过入迷，风歌忽视了那残臂即将燃尽为枯槁，下一个瞬间，火光熄灭，风歌陷入到无边的黑暗之中。

　　同时，她还意识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为了刚刚追寻纹路上边的叙事逻辑，此刻她已经完全不知道方向了，不论往哪走，都是目不见底的虚无，本来还能顺着悬尸移动，现在她连悬尸也看不到了。

　　即便是活了千年的人，在如此境况面前还是会有些许恐惧，再加上之前所目睹纹路上的一些恐怖内容，风歌最后的勇气逐渐被侵蚀。

　　一时间，自己的理智似乎被黑暗吞没，千年的精灵转眼变成了无助的少女，双腿顿时软绵瘫倒，再无力前行，手臂上最后的余烬燃烧殆尽，风歌的身心也坠落深渊。

　　恐惧感携着急促的呼吸，风歌开始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致使周围的元素暴走，周围狂风四起，火光乍现，映衬着少女绝望的面孔。

　　“小风歌，你果然还是没有我不行。”

　　一句戏谑且熟悉的声音响起，风歌那本来已经空洞的瞳孔，再度亮起光芒。

　　“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