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时风歌》蓬莱庸人

30、银月沙瀑

　　【银沙地】

　　越往南，地势逐渐走高，气温也随之下降。

　　没了兜帽，伊维乌斯这才看清风歌的全貌，即便是在新罗马，也不曾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方才风歌说自己是精灵，伊维乌斯回想圣经之中，神以风为使者，以火为仆从，从风与火中创造了天使，而从火中孕育了精灵，精灵实则为次级的天使，拥有和他们一样的容貌特征，唯独没有翅膀，但如果受到了天堂的召唤，精灵亦可晋升为天使，侍奉于上帝。

　　所以，若是此番眼前的这位次等天使，能斩杀那为害世间的利维坦的话，定会受到天堂的庇佑和恩赐，成为无上荣光的天使。

　　而若是能目睹天使晋升的画面，并将此传扬给世人，自己也能完成此生作为传教士的使命。因此，哪怕此刻再苦，再冷，再累，也得坚持，坚持到看到神迹的那一刻。

　　一路走来，也不知道给他自己孱弱的身子节省些体力，旁边这位虔诚教徒口中的喃喃细语就不曾停过。风歌自是不感兴趣他到底在说什么，只希望他不要因为体力不支死在自己跟前就好。

　　日近巳时，二人终于可以看到崖角的轮廓。

　　风歌用自己双眸细看，那崖角处，竟悬挂着数具半残不残的尸身，皆为深眸高鼻的欧罗巴人，看此残缺状，应该是被那巨虫啃食过了。

　　但将啃食后的尸身悬挂于崖角之上，巨虫可办不到，说不定正是饲养这畜生之人所为。

　　“前方危险，你还是别跟过去了吧。”风歌说道，自己是凭阿芙双目才看到这尸身，眼下这传教士还未见同伴如此惨状，若是见着了，怕是心底不好受。

　　“小姐这是什么话，我都已经走到了，再让我折回去不成？”伊维乌斯自然不想功亏一篑。

　　“那你要做好心里准备。”风歌知道，劝肯定不顶用，“你同伴的尸体可还在那呢。”

　　伊维乌斯沉默片刻，但还是坚定地说道：“我已有觉悟。”

　　可还没等他们走到断崖边上，一帮同此前一样身着黑袍，披肩散发之人向他们冲了过来。风歌下意识地去掏短刀，才想起来自己早已弄丢，便只得变化腕甲，用连弩射击。

　　伊维乌斯被这武器看得一愣一愣的，这般变化自在的神兵还从未见过，这难道就是唐人的武装吗？还是神特赐给天使们的审判利器呢？

　　腕甲弩是金吾卫的标配，常佩于左腕，射击时需拿右臂架住，双手以十字交叉，以保证准心和减缓后座力。同时金吾卫也配有短刀，握于右手之上，如此，左腕连弩可远程克敌，右手短刃可近战制胜。

　　而风歌这把是由都护府玄甲匠改良过的，玄甲匠知道灵风卫射箭无需箭矢，便没有携配箭闸，而是安装了一具钩索，用于攀爬取物之用。

　　同时，知道灵风卫们身手轻盈矫健，那勾爪的样式也与寻常勾爪不同，其并没有寻常勾爪那般弯曲，更像是把三叉短戟，以便在用不到勾爪的时候，将其作为近战兵器使用。

　　如今风歌丢了短刀，便用这勾爪代替。

　　虽仅仅只是第二次使用，但风歌已然对这腕甲弩驾轻就熟，利用勾爪和连弩的特性不断对黑袍人进行打击，皆精准地断其脚腕，挑其手筋，令其重伤而不伤其性命，待全数处理完后一一逼问。而这些疯子和此前一样，一旦发现自己无力反抗后，就会设法自毙。

　　风歌此前有对付过突厥死士，他们在战前会拔掉一颗后槽牙，再在那空余牙床上，镶嵌上一颗淬过毒的狼牙，此后若战败，为防止被擒，便咬碎后槽狼牙从而中毒而亡。

　　不知眼前这帮黑袍人是否也是如此，但想来被缴械又四肢筋骨皆断的情况下，嘴里含毒的可能性最大。

　　在黑袍人见势不妙，纷纷自尽之时，风歌眼疾手快，对准一人的口喉，从侧面一记细小风蚀箭横穿，致使其话不能发，嘴不能闭，在飞身向前，使用勾爪断其筋骨，此人便立马如散架木偶般倒向沙地。

　　风歌抓起那苟活的黑袍人，问道：“你们是谁？为何在此袭击我们？和那巨虫是什么关系？”

　　嘴角已破，口齿自然不清，但阿芙的听觉过人，对五官的变化也极其敏感，凭借着口型和含糊不清的支吾声也可晓得其话语。

　　只是眼前的这个黑袍人，即便是在胁迫之下，也不肯就范。

　　“你再不说，就别怪我让你生不如死了。”风歌掐住此人的脖颈将其举起，一股巨大的窒息感袭来，将他的脸涨得通红。

　　“天使小姐，不要！”伊维乌斯从未见过，一个瘦弱的少女可以把一个七尺高的男性徒手举起，但他的圣母心再次泛滥，不能允许任何人如此虐杀他人，哪怕是上帝的次天使，“他快窒息了！”

　　然而，还没等他制止风歌，那人便再度七窍流血而亡。

　　风歌皱眉，他的嘴明明没有合拢，没有咬碎异物的机会，难道毒物不在他的嘴里？

　　见人已死，风歌也就丢下尸体，继续向断崖方向走去。

　　“小姐！”没想到身后的伊维乌斯一声怒吼，“你怎么可能这样？不该如此擅杀他们啊！”

　　对如此“慈爱”的教徒，风歌没什么想说的，哪怕是解释并不是自己杀了他们。

　　“他们一定有什么苦衷，我们可以救回他们，从那无边的苦海之中。”伊维乌斯继续不依不饶地说着。

　　风歌依旧没有理会。

　　“你这样也算是主的天使吗？”伊维乌斯一把拉住了风歌。

　　风歌当即将他的手甩开，呵斥道：“我从没有说过我是什么天使！但我也确实要诛杀那巨虫，你跟着便跟着，不要用你的想法来教导我！”

　　“无论如何，生命都是可贵的，在他们还没有完成主给他们的旅途之前，没有人可以剥夺……”伊维乌斯话还没说完，忽感一阵强烈的地动。

　　风歌也感受到了这股地动，似从地下传来，难道又是那巨虫？

　　可这震感要比刚刚强烈太多，就感觉……

　　感觉像是有无数条巨虫正在向地表前进一般。

　　【凉州刺史府】

　　虽说从那店家口中获得了不得了的消息，但消息的真伪还有待验证。

　　首先，自己是在半月前于京中接到祝继忠死讯的，而那凶杀案则发生在数日，大概是八日之前，说祝继忠令其杀人，时间也对不上啊。

　　但从一个偏远驿站的店老板口中，得知这个名字，说二者没联系绝不可能。

　　时过半月有余，祝继忠的尸体早已入殓，多半也已腐烂。挖坟验尸既已无可能，只得去那事发之地在找些线索。

　　“小姐要去那郎中遇害之地？”田允问道。

　　“我不去那还怎么办？”桃香其实对田允还有点气，“我还没追责你为什么在回肃政台的报告中，没有提到此事呢！”

　　“是老某的失职。”田允自责，“那祝郎中遇害之地，乃是关西的敦煌道口三。”

　　“敦煌道口……这都还没到死亡之海呢，怎么就断定是胡匪所害？”桃香现在几乎对刺史府查证的一切都有所怀疑。

　　“并非只有死亡之海才有胡匪，瓜州以西的地界，几乎都有胡匪出没，只是死亡之海最为猖獗。”田允解释，“而之所以说是胡匪所害，就如昨日小姐当堂作出的测试一样，其身上有弯刀留下的伤口。”

　　桃香听闻此言更加生气：“田允，你这算不算治理不佳！”

　　“老某确实职责有失。”田允再度认错。

　　“罢了，现在赶紧备车。”桃香命令道。

　　“小姐现在就要出发去吗？”

　　“白天不去，难道还晚上去吗？”

　　“……喏。”

　　【银沙地】

　　果不出风歌所料，无数条巨虫从沙地一跃而起。

　　来不及继续与那传教士价值观碰撞，风歌赶紧拉着他躲闪。

　　同时，那群巨虫的目标似乎也不是他们，而是那些沙地上的黑袍人尸体。

　　“这……”伊维乌斯震惊。

　　想来此前，按伊维乌斯所说，他的同伴是被灌入不明毒物后，引来那巨虫吞食的，或许这些黑袍人自尽用的毒物与那不知名毒物如出一辙，对这些巨虫有着争相竟食的诱惑力。

　　“你先躲去一旁，我来对付这些畜生。”风歌对伊维乌斯说道。

　　这伊维乌斯对这些怪物可没有圣母心，便从了风歌的话，躲到一边。

　　伊维乌斯躲至安全范围后，风歌张开手臂，一时周边狂风四起，裹挟着漫天银色砂砾，在烈阳照射下，犹如白昼星辰。而这些星辰被一股莫名推力，往巨虫群聚的方向坠去。

　　不知是这些砂砾穿透力太强，还是这银沙地的巨虫没有河西那里结实，竟被吹过的风沙，刮出无数道血印，对痛感的□□从它们巨大的口器中，意识到这风沙的源头是风歌后，便放弃了口中的美食，向风歌冲去。

　　见那畜生袭来，风歌不躲不闪，而是踏着风沙凌空一跃，跃了近十丈之高，张开腕甲弩，发出数道附着烈焰的风蚀箭，但不曾想这些巨虫虽没河西地的结实，却更灵活，竟躲过了这几箭，转头便再度袭向风歌。但风歌依旧有后手，只见又一阵狂风拂过，将射至地面的火箭，顺着风吹到了巨虫身上，一时火焰沿着巨虫身躯点燃，很快燃遍全身，强烈的灼伤让巨虫迅速倒下，再起不能。

　　风歌再次挥动双臂，狂风又起，将虫尸上的火焰带向其他巨虫，其他巨虫也纷纷受到了这灼伤之痛，四处逃窜，在一阵阵惨烈的□□中，躲进沙地之中。

　　伊维乌斯见到风歌这又是控制风，又是射出火，正应了《诗篇》中的那句神以风为使，以火为仆，这下天使的身份算是石锤了，便再度跪地祷告，自喃道：“谢万能的主降下天使，我定当今日所见传达给世人。”

　　虽一时击退了巨虫，但风歌知道，它们还并全灭，若是找不到这毒物的源头，它们还会杀来。

　　“天使小姐，你太棒了！”伊维乌斯兴奋跑道风歌身边，“你凭一己之力击退了利维坦，这太震撼了，我一定会……”

　　伊维乌斯的话再次还没有说完，又是一阵地动，但这回地动的幅度要较之前更甚，感觉世界都在被撕裂，风歌和伊维乌斯都一时重心不稳，顺着错开的地裂，跌落下去。

　　好在那地裂开始的幅度还不是很大，再加上沙地柔软，因此从这个高度摔落，还不至于摔伤。

　　可当二人抬头望向那开裂升起的沙地时，都被震惊住了，这哪是什么沙地，而是一条超巨大蠕虫，这虫的体型要比风歌此前在虫巢四见过的还要巨大，或者，此前他们二人所在的银沙地，就是这超巨虫的身躯。

　　【银月沙瀑】

　　风歌也终于明白这个银月沙瀑是什么了。

　　这巨虫起身，漫天的沙粒从它身躯上散落，日光透过，如同银白色的暴雨。

　　这便是那人间奇景，巨虫从地底钻出后，原本堆积在身上的砂砾形成了那震撼的沙瀑。

　　“这……”伊维乌斯已经被震惊得说不出来话了。

　　想来那虫群数次钻进钻出惊动了这只巨大蠕虫，风歌依稀看到它的身上还依附着一些巢穴，三丈之长的蠕虫围绕着这巢穴爬进爬出，看到这，风歌立马召来一阵旋风，然后踏着这阵风跃向空中，这般从高度往下观察，风歌大吃一惊，这超巨虫表面竟长满虫巢，除了那些已经成型的蠕虫之外，还有无数密麻到几乎盖满整个虫躯的小蠕虫正在诞生，这般场景让久经沙场的风格也有些作呕，即便是顺着风回到地面，也依旧不适。

　　没有阿芙千里目的伊维乌斯自无法看清这些，他只是震惊于如此庞大的利维坦，若是放任不管定会危害世间，于是便再次跪地，向着他心中“万能的主”祈祷起来。

　　风歌作为实干派，无法做出祷告的活，立马开始用连弩附着烈焰射击这超巨虫，但是那火箭射去如石沉大海，根本看不到效果。也不论狂风如何助力，丝毫点燃不了一点。

　　眼下又失去了柳叶弓刃，无法开大弓蓄力出更大的箭矢，如此风歌也有些束手无策，难不成要眼睁睁放过这条超巨虫吗？

　　还在踌躇之际，不知是不是刚才的火箭惊动了它们，成群的巨虫从那庞然大物的背上袭来，这数量，即便再给风歌十把弓刃都未必解决得过来，唯今之计，只能跑。

　　“伊维乌斯，快跑！”风歌大喊。

　　但那伊维乌斯不知是犯了什么病，竟依旧原地祷告，不肯挪动半步。

　　虽然这一路神神叨叨，但他终究是个大活人，风歌还是想把他从巨虫口中救下。

　　只得对着袭来的巨虫再射了几发火箭，虽对那大物无用，但对付这些较小的畜生还是有效的，可终究杯水车薪，只得阻挠一时。

　　“伊维乌斯！你在干什么？你不要命了吗？”风歌怒斥。

　　“我在向上帝祷告，祈求他赐予你更强的力量。”伊维乌斯回答。

　　风歌无奈摇头，抛下最后的叮咛：“你若不走，我便不管你了！”

　　不曾想伊维乌斯却说：“我并非天使，定然逃不过这虫群，那与其逃跑，不如向万能的主祈祷。”

　　风歌无奈，伊维乌斯的话也确实在理，他一介凡人，一日一夜未眠陪自己走到这里，体力早已耗尽了。

　　终于风歌再也挡不住成群而至的巨虫，只得只身踏风撤离，留下原地祷告的伊维乌斯被虫群吞噬。